有时候,她也在想是不是沈知初自身的问题,一直以来,沈知初在班里都没朋友,融入不进这个大班级,总是显得格格不入,安静的性子甚至有些过于的孤僻,一点都不活泼开朗。
她虽然成绩优异,挣了很多荣誉奖,但她对沈知初也谈不上多大的喜欢。
在那些造谣上升起来的时候,她甚至会想,为什么这么多人不针对别人,偏偏就针对她呢?
在学校不讨喜就算了,在家里面,连自己的亲爸爸和亲哥哥都厌恶她,难道真的不是她自身有点问题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也就没有多管多问,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何况,在她眼中,沈知初也没有受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她以前是一个人,现在不也还是一个人,没人靠近她,不过是周围那些说闲话的多了。
这对她影响也不大,功课没落下,成绩依旧是第一,她把沈知初叫到办公室问她情况的时候,她脸上表情也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既然如此,她还瞎操什么心?
厉景深看她脸上的表情,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
厉景深还以为这个做班主任的有点良心,但现在看来,是她多想了……
沈知初班里那些人,谁都可以做旁观者,但身为班主任的她绝对不行。
她冷眼旁观着沈知初遭遇的一切,从未伸出援手。
沈知初真的是习惯了这些遭遇吗?不……她是知道没人能真正的帮到她。
“那些视频你真的该好好看看,假如是你自己的孩子遭遇这些事,你也能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吗?”
似乎是戳中了她的心事,班主任脸色变了变,有些惨白。
厉景深接着道:“沈知初是人,不是机器,她能忍耐,是因为她足够强大,如今她不打算忍了决定反抗,你们也没资格阻止她,明明在这很早之前你就能够阻止这场暴力发生的,可你却什么都没做,现在她打算自己给自己做主,你只需要好好看着就行……
这也就是她,如果是换做其他心里承受差的人,你觉得撑的过去吗?徐老师,不是受伤了才叫校园暴力,孤立,造谣也是,如果这次她没为自己发声,你可能永远都注意不到这一点,依旧视若无睹,是不是在你看来人命没了才叫大,而那个时候已经晚了。
沈知初是为自己发声,同样的也是为那些和她正经历同样事的人发声,也是给准备施暴的人一个警告!”
厉景深倨傲冷笑问道:“所以,徐老师,你还是觉得她做错了吗?”
你们没能给她主持公道,她就寻求自己的正义,这本身就没有错。
班主任一时梗塞,她看了看面前的电脑,不敢再去直视厉景深的眼睛。
活了这么多年,她还不如一个小孩子,小孩子都比她看的透彻,看的明白,懂得是非。
她不去指责施暴者,偏偏在想受害者有没有问题,多可笑啊……如果是她的女儿正经历这一切,只怕她早就拿着刀去学校了。
伤不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痛,她以为的,沈知初习惯不在意,或许只是她已经痛麻木了。
她能站上台,换下演讲稿,替换视频,本身就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
此时此刻的沈知初,是不是像一团烈火一般,炙热而耀眼?
视频关不掉依旧在放着,足足八分钟,教务处领导一直盯着,没他的允许不敢有人上台阻止。
校长皱着眉已经满头大汗,死死盯着大屏幕上的视频,心里着急,为什么徐老师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处理好视频。
沈知初的演讲依旧是英语,视频下方也带着翻译。
沈知初不是第一次演讲了,她曾经代表过学校参加市区英语演讲比赛还拿了一等奖,可没有哪一次演讲,有今天这般好。
因为内容是真的,她说的全是发自内心说出来的。
整个场内都安静下来,似乎是感觉到了气氛不妙,都没人敢说话,全场都能听到沈知初的声音。
沈知初身后那些视频中发生的事,其实大多数人都知道,毕竟现实看过,也听过。
但以视频的形式展露出来,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尤其是视频中出现的那几个人,无地自容,好似被脱光了衣服在凌迟台上。
他们做了“坏事”却无法承担做了坏事的后果,他们有廉耻心,却在施加暴力的时候道德沦丧。
沈知初举着话筒,随着视频播放到最后一小段。
“校园暴力是什么?是因为几个人的年少轻狂,而毁了别人本该前程似锦的一生,施暴者可以迷途知返,可受害者可能要永远活在痛苦的过去,沉默不是中立,沉默已经是一种选择,请正视校园暴力,不做冷漠的旁观者,每个人都该为了自己的言行举止负责,从小树立正确的三观,珍视生命,尊重生命!迟来的正义已经不是正义,教育一千次受害者,不如严惩一次施暴者,倘若没人为我出头,那我自己也要摇旗呐喊,不要将丑恶置于无声,谢谢,我的演讲完毕。”
字幕上落下一个完整的句号,全场都没有声音,她安静的看着坐在第一排的校长还有他身旁的领导,再转到爷爷的方向。
沈知初清澈的声音宛如夜莺:“我不后悔今天做的这件事,哪怕被记过,被开除,我也要站在这里发声,我能安全的站在这里,是因为我的家世才没让我受伤,可如果换做是普通人呢?
视频里出现的那些人,是这次事件中连十分之一都不到的人。
这么多人好像没有自主思考能力,能凭三言两语几句话,就定下一个人的罪,他们站在“道德至高点”上,喜欢自诩为正义去批判指责别人,这种没有自我思考能力的人跟当街砍人的杀人犯有什么区别?
我想告诉在场所有人,校园暴力是可以把一个人毁的体无完肤,这次是我,但如果你们一直忽略暴力的严重性,谁能保证下一次的被害者能不能挺过去?”
此番话结束,沈知初放下手里的话筒,弯腰鞠躬:“我再此希望,学校老师以及各位领导重视起来,我希望学校越来越好,不要再出现像我这样的人,你们也不想,教出一群杀人犯吧?”
低下头那一瞬,她看到了爷爷脸上复杂又沉痛的眼神。
这一刻,沈知初居然有些分不清,爷爷究竟是在心疼她的遭遇,还是在责备她不顾沈家颜面,把这些事在这样的场合下公然说出来,这无异于是在打沈家的脸,让所有人都知道,沈家兄妹不和。
这种事是沈老爷子最不愿意看到的,但沈知初还是做了。
或许,他脸上的复杂还有一部分是后悔,后悔对沈修礼一而再再而三不管不顾,也后悔让沈知初一次次去妥协原谅。
细小的伤害还没来得及愈合又添新的,长久以往,只会让伤口越来越严重,而压抑太久的情绪没有得到宣泄,总有一天会爆发。
这样的结果,怪得了谁呢?
沈知初找不到有人能帮她自己,老师的无视,旁观者的冷漠,施暴者的伤害,父亲的偏心,爷爷的退让,都说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倘若沈知初死在这场“暴力”中,那这些人都不无辜。
既然没人能帮她,那她就自己帮自己,她可以向所有人证明,她能做的很好。
沈知初抬头,腰脊挺直,她的目光又看向一脸苍白,带着一丝害怕的沈修礼,他一直在看她,见她看过去的时候,沈修礼双眼猛然迸发出恨意。
他是在悔恨,但不是在悔恨自己所做的这一切,而是悔恨当初好不容易把沈知初骗到游乐园的时候,他就该找个地方把她推下水看她淹死,亦或者把她带到更远的地方给卖掉,这样,今天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他做的这些事,就算被人知道也没什么,可不该是在这样的场合里,也不该被爷爷知道,他马上就要升初中了,难道还要在这个关头上被记过?
这对于他来说太丢脸,而更麻烦的还在后面,这学校他是一天都不想读了,至于爷爷,上次因为那只猫,他用拐杖打他的那些伤到现在都没好,现在回去只怕免不了一顿责罚。
沈修礼可真是太恨沈知初,因此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神色毫不掩饰的带着恨意,他一直盯着沈知初的背影知道她下台,忽然她转过身又看向了他。
嘴唇动了几下。
沈修礼是一直在盯着他的,他视力很好,因此能够很清楚的看到沈知初一张一合的嘴型。
——“送你的毕业礼物还喜欢吗?”
这一句无声的话,就像一烛悄然无息的火点燃了炸药线,沈修礼握紧拳头,脑子发热,顿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他直接站起身。
“沈知初,有种你别回家!”本就安静的场合,他这一声怒吼显得特别的清晰,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
周围人都看了过来,意识到不对劲儿的沈修礼,后悔都已经晚了。
这次不用沈老爷子动手,沈昌南站起身就甩了他一个大嘴巴子:“够了,你还想丢脸丢的不够大吗!”
一个成年人的力气,只要是用了力的,一个小孩子根本就抵挡不住,沈修礼被这一巴掌打的摔在地上,他捂着滚烫的脸,满眼不可思议的看着沈昌南。
“不是……明明是沈知初,要不是她,怎么会丢脸,沈家丢脸也是因为她……她就是故意的,故意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故意惹我发怒……不然她也不会让爷爷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看她的演出,她刚才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口型,她说这是她给我准备的……你不打她,你居然打我?我还是不是你的亲儿子了。”
沈修礼气急败坏,眼泪都气出来了,乱窜的怒火无处发泄,好似顺着身体里的血液到处奔走,胸口猛烈的起伏。
沈昌南也是脸红脖子粗,今晚已经闹了够多的笑话了。
沈老爷子闭上眼睛,双手握着拐杖低下头,半晌后,他摇了摇头吩咐身旁的保镖,带着这对父子离开,这里只能留下他善后。
这样的家还算家吗?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家吗?
沈修礼只能用“执迷不悟”来形容,到了如今,好似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还在把错放在沈知初身上。
他不想想,如果他没做那些事,去造谣抹黑沈知初,找人孤立她,往她桌子上扔垃圾,沈知初能拿到证据站出来吗?
可惜,现在说再多也没用了,这也是他做爷爷的责任,也有他该承受的结果。
这一出事,可太热闹了,要知道,今天还有记者来访,摄像头就录着,如今已经传到了网上。
沈知初这次的演讲,翻译成中文发表在网上,引起了很多人的讨论,以及共鸣。
沈修礼吵吵闹闹的离开了,教务部领导看着沈修礼离开的方向,随后扭头看向校长。
“那个就是沈知初的哥哥?视频中出现的最多的人,也是负责那个八卦网的管理?”
“是……”校长的脸色十分的难看,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蠕动了一下嘴唇正要给学校开脱两句责任,只见领导冷笑了一声。
“那个八卦网你不知道?”
“这是学生自己弄出来的东西,我们确实是不知道。”
“这个你不知道,那沈知初在班里的情况,被孤立,被霸凌,你也不清楚?班主任是干什么的?你又是做什么的。”
“其实……这也是他们兄妹间的矛盾……”
“借口!不管是不是家里矛盾,只要来上了学,他们就是学生,是在学校里发生的矛盾,那你们就得有责任管,因为你们是老师!学生出现这么严重的问题,你们居然一个个无视,如果你们给予她帮助,她不可能会站在那儿自己给自己讨说法,这都是你们没尽到一个老师的责任!你是不是觉得没受伤,没闹出人命,就不算大事?”
脸上的汗很多,但他不敢擦,只能任由额头上的汗流进眼睛里,校长不敢直视,只能微微低着头,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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