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韩江口海战’自旭日初升打响,日上三竿时便结束了。真应了那句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了。
其实说海战都有些不准确,因为自始至终海寇们没顾得上开一枪一炮,只忙着逃命而已。所以说是送行更恰当。
看到眼前无心恋战的海寇战船,乱糟糟的争渡韩江口,赵昊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动物世界》,耳边自然而然响起了赵老师那磁性浑厚的声音:
‘春天到了,又到了交配的季节……’
不对,应该是‘在一望无际的非洲大草原上,成千上万的角马在不停的奔跑,它们要在旱季到来之前完成一年一度的迁徙……’
那时候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成千上万、有着强壮四蹄和尖锐双角的角马,会被寥寥几只鳄鱼追得张皇失措,只知夺路而逃呢?难道就不会群起反抗,一起把那些短腿长嘴的丑家伙顶翻,然后把他们柔软的肚皮踩成肉泥呢?
直到长大后才知道,那是因为基因的基本特性是自私的。比起集体防御、每个个体都勇敢的与肉食动物作战,显然跑快一点的性价比更高啊。因为不需要比捕食者更快,只要比同伴快就可以了。
在基因层面,人和动物是没有区别的,所以生命的本质也是自私的。哪怕有利他行为,其实也是受利己的心理驱动。
赵昊清晰记得,当初看完那本《自私的基因》后,自己善良的内心世界遭到一次毁灭性的轰炸。他好长时间感觉人生空虚渺茫,而对与人交往失去了兴趣。
直到他终于意识到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不对别人抱太高的期望,自然就不会在人际交往中受伤害。
所以说,宅男宅女才是人类进化的高级形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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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摇头,让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顺着江风吹走。赵昊再看远处江面已经恢复了平静,所有小船小艇都逃离了韩江口,那些被炸死,和炸伤落水后溺死的水手,尸体也随着江水,与桅杆、碎木片一道漂远了。
只有几十艘被遗弃的大广船,在江面上挤成一团,彻底堵塞了航道。就像被群体遗弃的胖角马,沦为了鳄鱼群的猎物。
“你去通知林道乾,让他把这些船弄回下尾港去,就说本公子送他的。”赵昊吩咐身后的唐保禄道。
“是。”唐保禄忙恭声应下,未免心疼坏了,这些大广船要是给他多好。江南商贸一直想组建自己的船队,总是依赖皇家海运,实在太不方便,而且还很受局限。
但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公子提倡创业阶段,集团各公司应该尽力合作,而不是贪大求全,发展自己的山头。那样会导致严重内耗的……
“把这些船送给姓林的,他应该不好意思再留青藤先生了。”唐保禄压下心头的遗憾,笑道。
“哦对,老徐还在他那当人质呢。”赵昊拍拍额头,险些把这茬给忘了。“你告诉林道乾,我已经修书给林中丞,请他来潮州视察了。到时会顺道去一趟下尾的。”
“呀,这么抬举他?”唐保禄忍不住羡慕道。
“那是,谁让他是本公子选中的男人呢。”赵昊哈哈一笑道:“往后我还会加倍疼他的。”
看到公子脸上的坏笑,唐保禄忽然一阵毛骨悚然,一点都不羡慕那小林子了。
其实包括那些大广船在内,海贼们的那些破枪烂炮,没有一样能入得了海警舰队的法眼。你见美军什么时候打扫战场了,赵公子的海警舰队,至少在装备和待遇上,已经跟后世的美军一等人看齐了。自然也难免沾上他们不过日子的坏习气。
当然,真把那堆破烂弄回来也是个麻烦,用又没法用,要回炉重铸还得拉回苏州去,成本可比直接造新的高多了。
所以统计完战果之后,特遣舰队也没打扫战场,便直接逆流而上,航向了潮州城。
幸好刮得是南风,升起蓬帆可以借到不小的风力,再加上每只船四条橹不停的摇,船速勉强能达到四节,夜半就能抵达潮州城。
这个‘节’是赵公子定下的中国结,一节是时速一公里,而不是一海里。
在赵公子制定的度量单位里,没有长吨短吨,盎司品脱,也没有海里这种反人类的单位。统一采用公制,全名叫‘科学度量单位’,也叫明制。
反正今天是没法进城了,赵昊也不催促警员们加快速度了。他让人支起阳伞,坐在摇椅上,一边喝着汽水,一边眺望韩江两岸的景象。
这条因大文豪韩文公而得名的大江,水流十分平缓,两岸川原盈绿,河渠纵横,稻花飘香。有掩映于浓阴的白墙黑瓦的寨楼,有横跨河渠的精美石桥,端得是一副岭南鱼米之乡的大好风光。也怪不得曾一本会对此地垂涎三尺。
可在赵公子看来,这里的问题却太严重了。密集的河网将整个小平原分割的支离破碎。从而形成了一个个独立的小村庄。山贼海寇、土客矛盾、宗族斗争等一系列生存压力下,让人们不得不聚族而居,一致对外,这就让每个村寨,都形成了一个个独立的小王国。
这样互相敌视、矛盾重重的关系下,还有什么效率可言?如此强大的宗族势力,天然就是发展工商业的绊脚石啊。
赵公子正神情凝重的寻思着破局之法,忽听桅杆上响起刺耳的警笛声。那是瞭望员发现敌情的信号。
正在收拾弹药,保养火炮,擦洗甲板的海警们,马上条件反射的各就各位,重新打开炮弹箱,迅速装填待发……
赵昊也在护卫的要求下,离开了自己心爱的摇椅,穿着裤头背心,踩着木屐就进了指挥室。
“什么情况?”他劈头问道。
“有不明船只在前头封锁了见面。”王如龙用望远镜远眺,咧嘴狞笑道:“公子不必担心,应该不是冲着咱们来的。我看八成是那些沿江的村寨,想要收过路商客的买路财!”
“车匪路霸啊,这么猖獗?”赵昊不禁笑道。
“他们连朝廷水师的买路费都敢收,还有什么不敢的?”海尔哥哂笑一声道:“当初俞大帅派舰队护送剿匪给养,因为不交过路费,被用沉船阻塞了航道,在韩江上堵了整整六天,结果生生延误了总攻时间。所以南澳岛大捷,他却被罢了官。”
赵公子闻言不禁莞尔,果然不愧是‘倒霉俞’啊。
俞大猷是赵昊来到明朝最想见的三个人中的最后一个,另外两位分别是张居正和戚继光……
比起腹黑的张偶像,和委曲求全的戚大帅,耿直老男孩俞大猷显然要更可爱。
但俞大猷的一生,就是四个字‘花式倒霉’。明明战无不胜,可每次打完仗,不是被人冒领他的军功,就是被人陷害背黑锅,轻则降职罚俸,重则丢官下狱,仅世袭的官职就被剥夺了三次,也是千古一奇。
比如前番广西平叛,身为广西总兵官的俞大猷战必胜、攻必克,可谓居功至伟,然而功劳却全都归了他的上司殷正茂不说,还给殷正茂贪污军饷的烂账背了黑锅。幸好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儿,最后落了个功过相抵,回原籍听候差遣。
听说殷正茂升任两广总督后,想把他召回担任广东总兵,继续给自己卖命。俞大猷吓坏了,写信给他说,我知道部堂看重末将,可您老也不能总在我一只羊上薅毛啊。还是放我一马吧。
殷正茂被这个耿直的老汉闹了个面红耳赤,只好请张居正把张元勋调来广东,没有再用俞大猷。
不过说起来,这会儿那老宝贝很快就会当上福建总兵官了,到时候应该有机会见面,赵公子十分期待一睹他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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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被围的那条船上,好像是军中之人。”王如龙忽然搁下望远镜道:“他们那条船应该是水师战船中最小的那种苍山铁。船上人虽然穿着便装,但从装备到战法,也都是行伍中的。”
赵昊从他手中接过望远镜,好一会儿才对准了目标一看,只见那艘最小号海沧船苍山铁,被十余条潮汕常见的红头船包围着。尽管红头船上的人数是苍山铁上的十倍,却始终在对方弓箭和火枪的压制下抬不起头来。就是偶有冒险逼近登船者,也被对方的长矛捅下船去。
在王如龙的提醒下,赵昊注意到那长矛手出击时,还有盾牌手替他抵挡弓矢。显然训练有素,非一日之功。
“这路数八成与戚家军有些渊源。”一旁的海尔哥也道:“但更刚猛,我看怎么像是俞大帅的手下呢?”
“不是像,肯定是。”王如龙点点头道:“余大帅历任闽粤总兵官,部下在这两省多了去了,不奇怪。”
“那就帮他们一把。”赵昊心中一动,下令道:“怎么说也是我爹的治下,咱们得管管啊。”
“好嘞!”海尔哥应一声,马上下令桨手全速划船,逼近战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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