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按照李弘的话语,两三天的时间后,就能够出发前往乾陵,但也同样因为他的事儿,所有人因此而又在长安耽搁了近八天的时间,而后才开始动身前往咸阳。
原本皇后裴婉莹一个人陪同便足矣,但不知道为何,大唐皇帝在最后时刻,却还是叫上了匆忙赶来的上官婉儿。
武媚这些年在李弘的影响下,也早就学会了化繁为简,虽说这一次前往乾陵,规模人数因为李弘的加入而颇为浩荡,但也是精简了再精简,人数在除去随行的中央军五百人外,便是跟随的近五百人了。
如此一来,从皇宫内出城,也是浩浩荡荡的一千人开始从长安前往乾陵。
李弘、李贤、李哲、李旦,包括李令月以及义阳公主李下玉、高安公主李素雨,加上皇后裴婉莹,皇妃上官婉儿,看着这些人,武媚心头还是颇为欣慰,毕竟,这些除了皇后裴婉莹跟上官婉儿外,可都是李治的子嗣。
而据在自己上车后,来到自己马车旁边的李弘所言,泽王李上金跟许王李素节,也已经早早从封地出发,就在这几天会赶到乾陵。
皇后与皇帝、皇妃本应该同坐一车,但因为李令月的关系,非要挤在皇后与上官婉儿的车上,于是大唐皇帝颇多无奈之下,只能再次走到了武媚的车跟前,与武媚同乘一车。
其余人等,则是李贤跟李哲、李旦三人同乘,义阳自然是与高安两人同乘一车,空出来的马车也不可能就地解散返回皇宫,只能是空车跟在后面往乾陵而去。
看着坐上自己马车的李弘,坐在自己的书桌对面,左瞧瞧右瞧瞧,一副极为新鲜的样子,还不时地感叹道:“母后如今您出宫少,连儿臣都好久没有坐过母后的车了,看起来还是那么的漂亮。”
“太常寺等,就没有官员说只带皇后一人就行?你带上上官婉儿,就没有人有异议?”武媚懒得理会他的左顾右盼,坐在书桌对面,翻阅着由裴婉莹亲自整理的祭奠奏章。
“有啊,怎么没有。但不带不行啊,那几个老家伙从上次离开宣政殿后,就没有了动静,就跟回去集体死了似的,弄的我这心里不踏实,所以儿臣才在宫里多呆了两天,本意是等着他们的,可不料竟然没有来……。”李弘示意旁边站立的宫女,把车窗的纱帘拉上,刚刚升起的阳光,正好从窗户处照进来,刺眼的很。
“你是怕那几个人在路途中拦你去路?所以就带上了上官婉儿?”武媚的语调有些惊讶。
“不错,带着上官婉儿就是防身用的。如今儿臣身边,武有温柔文有上官,说句不好听的话,即便是不带花孟等等护卫,包括中央军在内,只要儿臣身边有温柔跟上官婉儿,哦,对了,还得再加上一个白纯,儿臣就能走遍整个天下都不怕。”李弘恬不知耻的说道,丝毫不觉得自己堂堂一个皇帝,文武都需要他人保护而丢人。
“是啊,一文一武,再加上白纯这个钱袋子,这整个天下,怕是找不出能够难为她们三人的人了,被我们女人保护,你这个做皇帝的也好意思说出口。”武媚叹口气,看着车窗外的阳光被纱帘隔住了大半。
“您信不信?等咱们出了长安城,或者是在灞桥附近,很有可能就会碰到那几个老古董拦住我们。毕竟,这些自诩的名儒大贤,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当着老百姓的面挑战权威,说是为了深明大义,其实,呵,心里那点儿小九九,还不是为了一个身后名啊。”
“可他们毕竟不怕死啊,敢于直言朝廷,甚至你这个皇帝的不是,你能说他们不是为了这天下的黎民百姓,为了我大唐的江山社稷?”武媚亲自把桌面上的香薰点燃,看着那袅袅青烟说道。
“天下的黎民百姓?如果真是为了黎民百姓,他们就不会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了。母后,这几日我思来想去,我在琢磨他们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候来找我的茬儿,可我想了半天……。”
武媚轻松悠然的随着马车的小幅度晃动,上身跟着微微晃动着,淡淡的打断李弘的话说道:“你是不是想说,他们最好的机会,应该是一年前,你与五姓七望等豪门勋贵斗的最焦灼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出面,更能让天下人敬仰他们的大义?而且还能阻五姓七望的衰落,从而踩着五姓七望的肩膀,更上一层楼,成为天下士人、百姓心中的膜拜?”
“那母后不这么觉得吗?”李弘不意外龙妈能够想到,这又不是什么复杂的问题。
“倒是这么认为过,但如果五姓七望倒了,而后再由他们来与你辩论,从而省去后顾之忧岂不是更好?这样一来,五姓七望没了,天下士人唯一能够马首是瞻的不就只有他们了?还省去了五姓七望以后卷土重来,超过他们的机会。”武媚挑着眉毛,看了一眼李弘说道。
“那母后就没有觉得,这些人找我论辩,跟奴制改制有关?”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好歹都是名望圣贤,儒家向来讲究有教无类,与你的奴制改制倒是颇有异曲同工。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性相近”说明了人皆有成才成德的可能性,而“习相远”又说明了实施教化的重要性。何况,太宗皇帝也对其推崇备至,先后封为先圣、宣父,而你父皇也封其为太师,难不成你还真认为儒家全是错不成。”
李弘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连忙说道:“我哪敢,我就是说琢磨他们为何挑在这个时候。我总觉得还是跟奴制有关,即便不是全部,也是应该有一定的关系的。”
“为何?”武媚下意识的拿出一本论语在跟前问道。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就冲这句话,我觉得这几个老家伙,选择这个时候找我,应该就跟奴制有关。因为这不符合他们所谓的德治或礼治,德礼之治,便如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一样,严格了天下百姓的等级制度,人就被分为三六九等,大夫高高在上,庶民卑微如蚁不是吗?”
“唉……看来从小你这圣贤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东拉西扯似是而非,如此牵强附会,你跟那些不知真儒,假借儒学行骗之人有何区别?看来回宫后,得让婉儿给你……。”
“别,儿臣都这么大了,学不来了。如今再让我跟李眉一同国子监受学不成?”李弘脸有些抽抽,不过突然间心一紧,如果以后李眉在这方面有不懂,问到自己时怎么办?自己告诉她不会?
李弘坐在车里,思绪万千,但不管如何说,但依然还是觉得,儒家有时候显得有些虚伪与清高,与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相比,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儒法两家的宗旨,最起码看起来,还是法家能够让天下人心悦臣服。
不管如何,在民智开启的上一世,即便是官至一品,在罪与罚上,最起码表面上与普通百姓走的程序都一样,同样也需要在法庭上认罪。
但以刑不上大夫的儒家之言,凭什么要在犯罪之后,还要给予儒家、士大夫留有面子呢?为什么就不能与普通百姓一样,走同样的程序呢?
难道就真的是阶级制度的作祟,让他们士大夫显得高人一等?
陷入沉思当中的李弘,并未注意到武媚那看他有些玩味的眼神,在武媚看来,李弘什么都好,在大唐国策上很少出错,基本上就没有错过。
但这些都是无法预知的,可当借用太宗皇帝的话语,当以史为鉴的时候,李弘的智商就显得有些不够用了。
特别是论起治国安邦之策,儒法两家在李弘看来,明显李弘是法家的推崇者,对于儒家,好像天生就怀有一种莫名的抵制跟敌意。
从小在宫里,各种礼仪上的言行挑衅,再到十岁任户部尚书,十四岁出征,回来之后朝堂之上的一系列举措,看似在改制,但归根结底,李弘无论是出发点,还是其目的,好像都是在跟儒家做对,好像都要从根上摒弃儒家的治国安邦之思想。
法家,在武媚看来,李弘就是当今赤裸裸的坚定拥护者,如今最让朝臣甚至是《坊间天下》上刊登的一句话,则是让天下人称道,更是对于儒家的赤裸裸挑衅:律法面前,人人平等。
这与他的生而平等概念相吻合,却与等级、阶级背道而驰,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何如此不待见儒家学说。
“你想让天下人生而平等,怕是太难了,这条路,怕是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
“什么?怎么会呢。”李弘愣了下,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没想到连母后都觉得这条路太过于艰难。
“樊迟问稼你可知道?”武媚看着李弘,突然问道。
“樊迟问稼?您等等啊,我好像有点儿印象,我想想啊……。”
“也叫樊须,字:子迟。鲁国人,七十二贤之一,能刻苦读书,也能下地种田。曾问孔子关于庄稼一事儿,而后孔子在其离开后言:小人哉,樊须也。”
“哦,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事儿,论语中好像有记载。”
“前些日子,李哲跟李旦也被人骂了君子不器,而这些,是天下人早已经认定的事实,你想怎么去改变?天下黎民百姓相信士农工商的阶层,你给打破了,商人地位水涨船高,如今奴制你也要改,母后就怕啊,即便是改了,奴还是奴,本性不会变,倒是白白浪费了你这番心血。”
“那……那我是不是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李弘苦笑了一声,母后说的也正是他担忧的。
上一世还有那么多人跪舔老外呢,何况是这个时代的百姓,即便是卸了枷锁,恐怕也一时难以适应吧?
但不管如何,该坐的不是还得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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