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偷偷
毕业典礼在体育馆内举行。
但时间还没到,大多数人便呆在外边拍照。段嘉许的人缘格外好,脾气又好,被好些人拉去拍照,他也没什么时间去顾及桑稚。
桑稚没打算影响他,想回去找父母,却因为人多,也不知道他们跑到哪里去了。
段嘉许怕她走丢,也怕她被人流挤到。最后,他干脆把她扯到自己旁边,嘱咐她跟在自己旁边,别乱跑。
也不在意她也入了镜头。
桑稚觉得自己就像成了他的小尾巴。还是个总忍不住偷偷看他的,长了眼睛的小尾巴。
段嘉许今天穿着统一的黑色学士服,大大的袍子,更显得他的身材清瘦而高大,气质矜贵淡漠。他的肤色冷白,五官利落分明,笑起来莫名带了点撩拨的意味,好看到让人挪不开眼。
桑稚能感觉到,有很多女生都在看他。
可能是嫌不舒服,段嘉许没戴学士帽,只是随意拿在手上。后来,他察觉到太阳太过猛烈,便把帽子搭在了桑稚的脑袋上。
学士帽有些大,总往下掉,塌在桑稚的眼前,挡了她的视线。
用余光看到,段嘉许便立刻帮她扶正,好笑道:“想什么呢,自己扶好。不然还想让哥哥帮你扶啊?”
桑稚哦了声,自己调整了一下帽子的位置。
但依然总往下掉,她干脆把帽子摘了下来,递还给段嘉许:“哥哥,我不戴了。”
“嗯?”段嘉许低头看她,“不晒啊?”
“晒。”桑稚指了指脑袋,语气有些郁闷,“但老是掉。”
“站我前面来。”
桑稚乖乖照做,犹疑道:“干嘛。”
段嘉许再次把帽子戴到她头上,固定住,而后轻笑了声:“哥哥给你扶。”
“……”
“可不能晒到我们小桑稚。”
一大一小的人,一前一后站着,周围是各式各样穿着学士服的人。
段嘉许的手上抱着桑稚带来的那束花,原本该戴在他头上的学士帽,被戴到了她的头上。
有人问起来,段嘉许便笑着答:“这我妹妹。”
就这样,桑稚以一个“妹妹”的身份,出现在段嘉许大半的毕业纪念照里。她没见过那些照片的踪迹,也不好意思跟他要。
桑稚只是突然有些庆幸。
幸好今天穿了一条很好看的裙子。
——
毕业典礼结束后,桑稚跟着父母回家。
桑延和段嘉许跟他们的朋友一块出去吃饭。当天晚上,桑延将近十二点的时候才回家,还带回了段嘉许。
严格来说,应该说是段嘉许把桑延送了回来。
桑稚当时已经睡了,被动静声吵醒,她便疑惑地爬起来看。
一出客厅就看到桑延坐在沙发上,明显是喝多了的样子。桑荣边骂着桑延,边跟一旁的段嘉许说着话。
黎萍在厨房煮着醒酒汤。
注意到桑稚,桑荣看过来:“只只,吵醒你了?”
桑稚揉着眼睛,沉默地摇了摇头。
“看你哥,这是喝了多少才喝成这样!”桑荣皱着眉,“对了,只只。这个哥哥今天睡我们家,你去给他找新的毛巾和牙刷。”
段嘉许立刻推辞:“不打扰你们了。”
“打扰什么啊。”桑荣拍了拍他的手臂,“快去洗漱一下吧,今天一天折腾也累了,就别出去外面住了。”
下一刻,桑稚走到他旁边,说:“哥哥,你跟我来,我给你拿。”
段嘉许没再拒绝,颔首道:“那就叨扰了。”
桑稚把段嘉许带到桑延的房间,给他翻出一套睡衣,然后突然止住动作:“哥哥,我不知道内裤放哪,我去问问我妈?”
“……”段嘉许说,“你给哥哥拿个毛巾和牙刷就行。”
“哦。”桑稚又把他带到厕所,指了指上边的柜子,“那个柜子里有新的,你自己拿就行。”
“嗯。”
“哥哥,”桑稚走出厕所,突然回头问,“你喝酒了吗?”
段嘉许:“没喝。”
“真没喝吗?”桑稚盯着他的脸,迟疑道,“如果喝了的话,我就让我妈妈也给你熬一份醒酒汤。”
“真没喝。”段嘉许笑,“哥哥不喝酒。”
想了想,桑稚又走回厕所里,指着台子上的东西:“哥哥,这个是洗发水,护发素,这个是沐浴露,然后这个是洗面奶,还有剃须刀在这——你都可以用。”
段嘉许揉了揉桑稚的脑袋,眉眼稍敛,唇角弯起来。
“好,哥哥知道了。谢谢小桑稚。”
桑稚点头,出了厕所。
看到客厅就剩桑延一个人,桑荣进到厨房里帮黎萍的忙。
想到刚刚的事情,桑稚小跑到桑延的旁边,推了推他的手臂:“哥哥。”
桑延费劲地睁开眼:“干嘛?”
“你去你房间找条新的内裤。”桑稚小声说,“嘉许哥在洗澡,你去给他拿一条。”
“……”
“快点!”
桑延敷衍着:“在衣柜里的小柜子里,你去拿给他。”
桑稚的表情不太自在:“……这怎么能我拿。”
桑延重新闭上眼,没再理她。
看着桑延难受的模样,桑稚也没再说什么。她看着桌上已经空了的水杯,重新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哥哥,你喝水。”
桑延没吭声。
“你记得喝。”她站起来,嘀咕着,“没事干嘛喝那么多酒……”
桑稚跑回桑延的房间,打开他所说的那个小柜子,拆了个新的内裤。她挠了挠头,走到厕所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的水声立刻停住:“是有人敲门吗?”
“哥哥,我……我给你挂门上了。你自己拿。”
说完,桑稚立刻回了自己的房间。
之后她也没再出去,能在房间听到外边的动静声。持续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桑稚在这悉悉率率的声音中,渐渐再度睡去。
再次醒来时,她是被渴醒的。
天还没亮,视野黑漆漆,世界也静悄悄的。桑稚爬了起来,打算到客厅去装杯水喝。
怕会吵到父母,她的动静很小,装了水就打算回房间。路过客厅的时候,她突然注意到阳台那边似乎有个人。
桑稚的脚步一停。
瞬间发现那个人是段嘉许。
他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拉上了落地窗,在抽烟。他没有察觉到桑稚的存在,仰着脑袋,喉结慢慢滑动着,烟雾在月光下缭绕。
桑稚看不清他的表情。
却莫名觉得他的心情很不好。
桑稚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过去。
很快,段嘉许用余光注意到,侧头看了过来,眉眼挑起,立刻笑了:“怎么没还睡?”
隔着落地窗,他的声音很小。
桑稚小心翼翼地把落地窗推开,用气音问:“哥哥,你睡不着吗?”
段嘉许把烟头摁灭,懒懒道:“嗯,哥哥有点认床。”
“你躺一下就能睡了。”桑稚说,“不然你就睡我哥哥房间那个沙发,我记得你以前经常在那上面睡觉的。”
“好。”段嘉许神色温和,“很晚了,去睡吧。”
桑稚没动,小声问:“哥哥,你心情不好吗?”
段嘉许嗯了声:“有一点。”
桑稚沉默几秒,没问原因:“那我给你倒杯水吧。”
她刚走出两步,身后的段嘉许忽地又出了声。
也许是因为这夜晚,让他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
“小桑稚,哥哥跟你说个小秘密。”段嘉许抬头看她,桃花眼弯成好看的月牙儿,“哥哥有好多债主。”
“……”桑稚顿了下,回头,“是欠了很多钱吗?”
段嘉许笑道:“不是钱。”
他想了想,又道:“也可以说是钱。”
“很多吗?”桑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小声说,“哥哥你别急,我以后长大了,赚钱帮你一起还。”
段嘉许一愣,很快就笑出声来,发出浅浅的气息声。
这次,桑稚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些。
良久后,他宠溺般地捏了捏桑稚的脸:“谢谢小桑稚。但这些不是哥哥的债,不用小桑稚帮哥哥还。”
“……”
“小桑稚以后赚的钱,”段嘉许说,“要给自己买好看的裙子穿。”
——
隔天,段嘉许坐了最早班的飞机回宜荷。
桑稚想,这次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来南芜。因为他再没有别的原因要过来,彻彻底底地脱离了校园,也彻彻底底融入了社会。
所有人继续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
七月初,桑稚的中考成绩出来,顺利地考上了市一中。在开学之前,她收到了段嘉许送的一个新书包。
作为她考上一中的奖励。
实际上,段嘉许离她很远。
但有些时候,又让她觉得,他好像无处不在。
高一开学之后,桑稚发现傅正初也考上了一中,恰好跟她在一个班。两人许久没说过话,她想起傅正初之前的告白,也没好意思去主动跟他说话。
但倒是傅正初过来跟她打了声招呼,毫无心理芥蒂的模样。
桑稚也因此松了口气。
高一寒假。
傅正初借着一起出来写作业的理由,把桑稚约了出去,并跟她再次告了白。这次小少年不再像上次那般没底气,却仍旧紧张。
“桑稚,我喜欢你。你愿意现在当我女朋友也行,不愿意的话,我就三年之后再来问一次。”
听到这个话的时候,桑稚有些失神。
第一反应,居然是回想起十三岁时,被傅正初告白后突然出现的段嘉许,并教育她的那一段话。
——“青春期开始有这些想法挺正常。但你也别伤害别人,可以先谢谢对方的喜欢,然后再拒绝。”
沉默了好一阵。
“谢谢你喜欢我。”桑稚盯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但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我不能接受你。”
“……”
“你是个很好的人,谢谢你。”
傅正初挠了挠头,吐了口气:“我就知道又会被拒绝。”
桑稚有些尴尬。
“我本来也没打算继续喜欢你。”傅正初说,“但我他妈就是找不到长得比你漂亮的女生了,我能怎么办。”
“……”
“算了。”傅正初想了想,问,“我能问问你喜欢的人是谁吗?”
桑稚沉默着摇头。
傅正初:“长得有我帅?”
脑海里又浮起段嘉许那句“别伤害别人”,桑稚摆了摆手,含糊道:“你别问了。”
“……”
——
桑稚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她的暗恋会一直持续。
然后,只要她现在努力一些,应该是能考上宜荷大学的,然后三年后,她会去到段嘉许所在的那个城市。
可生活总是有变数的。
所有事情,也不一定能就这样,按着所想的那样去进行。
高一下学期,清明假期时,桑稚从桑延口中得知了一个消息。
她当时打算去上厕所,路过桑延房间时,听到他在跟朋友打电话,然后随口说了一句:“我操,段嘉许有对象了啊?”
桑稚的脚步立刻停住。
可之后也没再听到桑延提起段嘉许的名字。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站在原地愣了好长一段时间。
桑稚没回房间,走到客厅,假装在看电视,然后趁桑延出来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问:“哥哥,嘉许哥谈恋爱了吗?”
“啊?”桑延从冰箱拿了个苹果,“好像是吧。”
桑稚的眼睛盯着电视,慢吞吞地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等桑延回了房间,她便关了电视,也回了房间。桑稚拿起桌上的手机,打开微信,找到段嘉许。
她抿着唇,很慢很慢地输入了一行字。
——哥哥,我听我哥说你谈恋爱了?
桑稚盯着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删掉了。她躺到床上,侧头看着旁边的几个段嘉许送的玩偶,鼻尖一酸。
假的吧。
一定是假的。
桑稚看着被她贴在墙壁的宜荷大学的照片,用力揉了揉眼睛,勉强地把这件事情抛却脑后,爬起来学习。
她跟段嘉许说过的。
如果找了女朋友,得先给她看看。
他答应了的。
他会告诉她的。
尽管桑稚是这么想的,但接下来几天都没法认真上课。她总会想起桑延的话,看到情侣亲昵的时候,也会想起段嘉许。
会想到,他谈恋爱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对女朋友一定也会很好。
可桑稚不敢问。
她怕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时间越拖越长,这样的状态一积累。
四月底,桑稚做出了一件她活了十六年以来,最出格的事情。
那天,桑稚在放学后跑回了家,摔了那个她专门为段嘉许准备着的存钱罐。她拿上里头的钱,到父母的房间里偷拿了身份证。
随后,桑稚到家里附近的一个机票销售点买了隔天中午到宜荷的机票。第二天,她背上书包,照常跟父母道了声再见,而后出了门。
可桑稚没上平时该上的那辆公交车。她到附近的肯德基换下自己的校服,而后打了辆车,去了南芜机场。
这是桑稚第一次一个人坐飞机。
第一次,独自一个人去到那么远的地方。
三小时后,桑稚下了飞机。
来之前,桑稚没查过天气。宜荷的气温比南芜低了不少,她只穿了件长卫衣,冷得浑身发颤。她给手机开了机。
看到几十通未接电话。
都是家里人打来的。
桑稚愧疚又害怕,找到桑延的号码,提着心脏打了回去。
那头立刻接起,伴随着桑延着急的声音:“桑稚?”
桑稚嗯了声。
桑延:“你跑哪去了?你老师说你没在学校,这都几点了?”
“哥哥。”桑稚慢慢说,“我在宜荷市。”
“……”
桑稚撒着谎:“我以前那个网恋对象,叫我过来。”
“……”那头沉默下来,像是在强行压着火。良久后,桑延才一字一顿道:“你现在在宜荷哪里。”
“机场。”
“你找个位置呆着,我让段嘉许先过去。”桑延冷着声说,“你敢去找你那个什么所谓的网恋对象,你看你回来我打不打死你。”
“知道了。”
桑稚垂下眼,进了机场里。
她找了个位置坐下,双眼看着虚空,有些茫然。知道自己这样做很不对,知道自己做的事会让所有人都担心。
但她就是忍不住。
桑稚又陆续接了桑荣和黎萍的电话,听着他们又急又气的声音,却也没再骂她什么,只是让她注意安全。
不知过了多久,桑稚手里的电话再度响起。
这次显示的是段嘉许的号码。
她沉默着接了起来。
段嘉许:“在哪。”
他的语气也明显是生了气,漠然又冷淡。
桑稚往周围看了看,小声说:“T3出口旁边的椅子。”
很快,桑稚看到段嘉许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算起来,也有接近一年没有见面了。他看起来更成熟了些,脸上没什么表情,穿着衬衫西装裤,胳膊处搭着个外套。
明显是匆匆忙忙赶过来的。
看到他旁边跟着个很漂亮的女人,桑稚立刻垂下眼。
段嘉许目光一扫,一眼就看到她。他吐了口气,快步走过去,在她面前半蹲下来,然后将外套裹在她的身上,一言不发。
桑稚也说不出话来,用余光能看到女人鲜红的高跟鞋,极为醒目。
段嘉许的喉结滚动着,气笑了,终于开了口:“网恋对象?”
“……”
“我以前跟你说的话不记得了?”段嘉许的语气冷硬,“桑稚,你现在长大了?还敢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桑稚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段嘉许,又转头看向那个漂亮的女人,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很想问。
你是不是真的交女朋友了。
你是不是真的变成别人的了。
你不是说会告诉我吗?
是不是我年纪小,你就觉得骗我也没关系。
你是不是骗了我。
可在这一刻,她一个问题都不敢问出口。
段嘉许:“说话。”
旁边的女人忍不住说:“嘉许,你别对小姑娘那么凶。”
段嘉许当没听见,依然盯着桑稚。
桑稚忍着喉间的哽意,慢慢道:“对不起。”
段嘉许问:“他叫你过来的?”
桑稚:“我自己要过来的。”
“见着人了?”
“嗯。”桑稚轻声说,“他嫌我年纪太小了。”
“……”段嘉许的眉目一松,“人走了?”
“嗯。”
“桑稚,他这样做才是对的,你现在年纪还太小。”见她这么可怜的样子,段嘉许的火气渐散,“这样不合适,知道吗?”
桑稚看向他,眼眶渐渐红了:“可是我会长大的。”
她喃喃重复着:“我会长大的……”
“那就等你长大了再说,行吗?”
“那他会,”桑稚掉下泪来,忍着哭腔说,“他会喜欢别人的。”
是她再怎么样,也无法阻挡的事情。
桑稚突然想起了一年前,他在她家里的阳台上抽烟的场景,那时候,他看起来那么寂寞又无望。
而他现在身旁站了另一个人。
她是不是不应该那么自私的。
他那么好的一个人。
是应该,值得有其他人的陪伴的。
他凭什么等她。
两年后,他也二十五岁了,如果遇上一个对的人,是不是也都在考虑结婚了。总不能那么多年,一直独身一人。
这样的话,他是不是就会开心一点。
段嘉许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等我们小桑稚长大之后,一定也能遇到更好的人。”
沉默几秒。
桑稚从扯过一旁的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嘴唇动了动。
“哥哥”那样亲昵的两个字,随着年龄渐长,她再喊不出来。桑稚低着头,轻声喊:“嘉许哥。”
“……”
“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桑稚说,“我就顺便给你带过来。”
段嘉许愣了下:“谢谢。”
“对不起,麻烦你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桑稚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忍着声音里的颤意,“……我想在这里等我哥哥过来。”
暗恋,大概是这世界上最甜蜜,又最痛苦的事情。
桑稚突然想起了,她在初二的时候,写的那两个梦想。
小姑娘一笔一划,在感情最为纯粹炽热的时候,写下了她觉得一定能实现的梦想。
所以她为之努力,不断地朝着那个目标走去。
然后她发现。
原来梦想,也有可能,是没办法实现的。
她在情窦初开的年龄,偷偷发现了一个宝藏。
遗憾的是。
却没能成为那个藏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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