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姷说:“还有旬月才到上元。”她把崔钰手里的花灯夺下放了回去,说:“我们现在要过的是正元节。”
她说完,抬头看了一眼高焕,高焕牵着马走在她们前面,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林姷,你试着喜欢我。”
崔钰非常高兴,因为武城离清河很近,这里的东西崔钰见了多少有些亲近之感。
崔钰拿着花灯道:“阿姷姐姐,阿钰要花灯。”
“我并不比崔陵差”
崔钰还在牵着她的手,她的心里忽然一阵酸涩。
高焕看了一眼他握着林姷的手,什么也没说,扯过缰绳驱马继续带路往武城去。
因为要到正元的缘故,武城还是很热闹的。
高焕下了马,牵马走在武城的街道上,林姷和崔钰也下了马车。
高焕说:“在方才经过的那个村子驻扎休息。”
林姷说:“我们两个去武城做什么?”
崔钰也探出了头来。
高焕勒着手中的缰绳,他的鼻尖已经冻得有些发红,他的眼眸仍然是冷冷清清的,他说:“前面是武城。”
天气很冷,车里燃着炭火盆,崔钰跪坐在炭火盆旁烤手。
行驶的马车停了下来,林姷以为是到了邺城,推开车门,瑟缩了一下,问车夫说:“可是到了邺城。”
张和建议高焕先夺下邺城,因为邺城有着他们所有的精锐兵马,可由此南下豫州,东进雒阳。
“武城?”林姷说:“周宾他们呢?”
高焕瞥了她一眼,说:“快要到正元了。”
崔钰插嘴道:“过!过!阿钰要过正元!”他高兴的拉着林姷的手嚷嚷。
林姷怔了怔,她原本以为是要去武城办什么事,或是杀什么人,却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
高焕的目光落在远处连绵的皑皑白雪上,如此沉默了一会儿,他方才对她说:“不过正元了吗?”
她问完,这才发现原本跟在马车周围的队伍都不见了。冰天雪地里只剩下她所乘坐的这辆马车,和旁边驱马的高焕。
林姷说:“这里不是邺城。”
崔钰还在拉着她嚷嚷:“阿钰想要花灯,阿钰想要花灯”
林姷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崔钰有些不太高兴,他一把松开了林姷,跑到高焕身边。
高焕怔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崔钰对高焕说:“阿钰想要花灯,阿姷姐姐不理我,你可以送我一个花灯吗?”
崔钰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这段日子没人管束他,他竟然还学会管别人要东西了,林姷刚要训斥崔钰,高焕却从怀里拽出一个钱袋扔在了崔钰手里。
林姷一把将钱袋从崔钰手里抢走,训斥道:“谁叫你耍无赖的!谁叫你张口管别人要东西的!”她是真的生气,崔陵将崔钰托付给她,结果崔钰在她手里变成了这么一副任性无理的样子,她怎么对得起崔陵的嘱托。
她对不起崔陵的嘱托。
对不起,可又有会谁在意呢?对于崔陵来说,她林姷,他崔钰都早就是不存在的死人了。
只有她还一如既往的坚持着,保护着,照顾着崔钰,哪怕此刻崔陵已经娶了别的女子,哪怕此刻他们正花前月下,耳鬓厮磨。
她不懂,不懂自己这到底又是在坚持着保护着什么?
她感到一阵的迷茫和怅然,这种迷茫和怅然像是一头长着血盆大口的野兽,简直要将她吞进去一样。
崔钰在哭。
高焕皱着眉头叫她:“林姷”
“林姷”
他叫她了好几声。
林姷回过神,她看着面前哇哇大哭的崔钰,忍不住抱住了崔钰。
她拍着崔钰的后背,抚摸着崔钰的头发,听着他像孩童一样哇哇的哭泣。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高焕皱了皱眉头,转身去买了两盏花灯,然后将花灯递给崔钰。
崔钰拿到了花灯,不再哇哇大哭了,但仍在抽噎。
林姷说:“你不该给他买花灯,你这样做,只会让他学得更加任性。”
高焕牵过马,继续往前走,他没有看她,淡淡地说:“我只不是不想听他哭,他变成什么样子,和我没有关系。”
林姷沉默了一会儿,说:“崔钰他对于我,就像是亲弟弟一般。”
她看着他冰冷的侧脸说:“这和崔陵没有关系”
忽然间她什么都想明白了,和崔陵没有关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她保护崔钰,爱护着崔钰,只是因为他是崔钰而已。
高焕怔了一下,停下了脚步,他转头看着她,眼里有疑惑,有不解。
林姷将目光移开,她看见有卖枣子的,于是她走过去买了一包枣。
正元过后第十二日,高焕回到邺城,先杀刘增占据邺城,后攻占河北冀州一带,刘琮多次领兵讨伐,未果。
三月,杨缓于襄阳产下一子,申生拥立此皇子为帝起兵襄阳,占汉中以及荆州南部,北窥长安,向东欲取豫州。
刘远震怒,将刘琮调至南线欲攻破襄阳,然襄阳一战,刘琮被箭矢射穿下颌,不久病死在于平阳,刘远随后病逝,刘义继位。
两年后
七月,南阳郡。
一个少年正在骑马,他拉开大弓“嗖”的一声,射下了一只大雁。
少年从马上翻身跃下,捡起地上的大雁,将箭抽了出来收回到箭囊里,然后拎着大雁向不远处的一个女子跑去。
少年的脸上是阳光般的笑容,他道:“阿姷姐姐,阿姷姐姐,你看阿钰射下的大雁。”这个少年是个痴儿。
女子笑着牵过少年的手,就像是牵着一个小孩子,她说:“那今天就用阿钰射下的这只大雁煨汤喝怎么样。”
少年高兴的嚷道:“好啊,好啊,阿钰最喜欢喝汤了。”
女子遂同少年回到了驻扎在雉县的军营。
不久前南阳大旱,顿生哗变,刘义无力镇压,高焕屯兵鲁阳,一举夺下叶城等七县,当是时高焕已北占冀兖二州,南占领豫州西部南阳北部,向西直逼长安。
与此同时匈奴汉国内部内斗不断,刘义继位不及半年,便被同族皇叔刘哙废黜,至此,曾称霸中原的南匈奴龟缩于长安,苟延残喘,自相残杀。
崔钰的年纪越来越大,心性仍是孩童一般,他刚一回到军营,就看见刚刚从外面巡逻回来的黑胡儿,他便拉着黑胡儿去骑马。
林姷没有阻拦崔钰,自己拿着大雁去疱房煨汤。
这两年间,高焕不仅收编了不少汉人军队,还收编的邺城一役散落在河北地区的鲜卑人,更是遇到了失散多年的好友宇文绍。
当然这一切和林姷并没有什么关系。
此刻,大雁已经清理好了,铁锅中的水也已经烧开了,林姷将雁肉和葱蒜一起扔进去煮熟。
她听见有人进来,以为是帮忙的士兵,她垫着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帮我把那边的汤碗取来,还有葵菜。”
不一忽儿,那人便将汤碗和葵菜放在了一旁的灶台上,林姷瞥到了那人的手,修长而又干净,哪里是场年征战的士兵的手。
林姷抬头看去,只间一张笑吟吟的脸。
“张和”林姷皱了皱眉头,叫出了他的名字。
张和看了看锅里的汤,笑说:“是崔钰打下的吧,那日宇文绍还同我提起了崔钰。”
林姷防备的看着他,目光冷冽,她道:“宇文绍说了什么?”
张和笑道:“他说崔钰真是个打仗的好苗子,只可惜,是个痴儿。”
林姷不欲与张和废话,她道:“你找我有事?”
“有事”张和捡起一旁的铁勺搅了搅锅中的汤,他喝了一口,方才缓慢地说:“两年前的提议,姑娘如今考虑的怎么样了?”
是引诱杨缓的夺取哀帝皇子的事。
林姷只是冷静的打量着张和,没有立刻回答。
张和将铁勺上剩余的汤汁往地上掸了掸,说:“两年前的申生还不足以主公为敌,主公的敌人乃匈奴。”他从两年前便称呼高焕为主公,以示尊卑礼节,同时他拉拢北方剩余的世族,恢复屯田,修缮刑法。
张和用自己的方式一路扶持高焕,用行动证明了何为当世第一谋臣。
张和说话的速度总是很慢,不疾不徐,悠然自得,他说:“而今,匈奴龟缩于长安,灭亡汉国,不过是时间和兵力的问题。活跃于荆州豫州一带的申生,才是主公真正的心腹之患。”他说着用干净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以示自己的担忧,然而他的脸上只有笑意,并无半分忧色。
林姷说:“你从一开始就算好了申生会是个大患。”
张和点了点头,道:“陆续放任下去,只会贻害无穷。”
林姷抿了抿嘴,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是夺走杨缓,以及杨缓那个两岁的儿子真的有用吗?”
张和说:“自然,否则建康城里的那位晋国皇帝为何如此忌惮申生。”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呐。”张和笑吟吟地说。
“没了杨缓和皇子,申生凭什么起兵自立。”张和说:“所谓天子,不过一张皮而已。”
林姷的目光微沉,没有回答。
张和说:“三日之后,我希望姑娘可以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他转身一边往帐外去,一边朗声笑道:“时不待我啊,林姑娘。”
马车上,林姷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一直在想张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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