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生气(1 / 1)

林姷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高焕忽然开口,说:“你在崔家,每日就是如此过的?”

林姷说:“大抵是这样的。”

“上来”高焕忽然说

林姷于是和他同榻而眠,灯熄了,屋内安静的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这其实是件很糟糕的事情,谁的呼吸重一点,或是急促一点,都可以清楚的听到。

高焕没有再说话,又过了很久,林姷渐渐的睡着了。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很多天,每天大抵上都差不多,只不过他再未和她同榻而眠。

用过饭菜,林姷将白巾用清水打湿,给他洗脸净口。

一切都结束了,他们便必须要面对一个共同的尴尬的问题:这间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榻。

林姷说:“你睡吧,我去打地铺。”

他看着她干净的碗筷,说:“你也没用?”

林姷一边铺着茵褥一边说:“我不饿,吃不进去。”

林姷说:“你还用吗?用的话我去让下人热一热。”她说完,又兀自苦笑了一下,说:“这个时候下人也休息了。”

她起身说:“我去给你热吧。”

林姷看着冷了的饭菜,只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也没有胃口,什么都吃不下去,于是转身去收拾床榻。

庖房林姷确实可以用,她简单的料理了几样菜放回了屋子的案几上,又摆好漆碟和木箸等高焕回来。

高焕说:“不用去了”他坐到案几旁,执起木箸用了起来。

“你做的菜和以前的味道不同了”高焕忽然换了话题。

高焕只是点了点头。

林姷铺好茵褥转身坐在床榻上,她出了一些汗,鬓角的碎发被打湿了,她笑道:“那是七年前了,味道当然不一样。”她只是单纯觉得这个问题好笑,她嫁去崔家那七年,每日都会去疱房,手艺自然会精进一些。

林姷说:“怎么样,还和胃口吗?若是可以,明日我再去疱房。”

她正铺着茵褥,高焕推门进来了。

高焕看见她,又看见案几上的饭菜,先是怔了怔,然后说:“今天有事当误了。”

时间到了九月初,入了秋,襄阳城倏忽间变冷了起来。

这日晌午过后,林姷来到庖房做吃食,是焖鹿肉汤和蒸饼。

水刚烧开,申生进来了,申生这个人生了一张笑面,他是过来取梅子汤的,他的爱妾怀了身孕,这几日总是梅子汤不断口,她嫌下人手脚慢,又怕下人手脚不干净,这才撺掇央求申生来取,她也是为了秀给申生的正房看。

不过是女人们争风吃醋罢了。

申生看见她,笑道:“这才刚过晌午,就在疱房准备晚膳,姑娘也真是贤惠。”

林姷没说什么,等申生从冰鉴里取出梅子汤,林姷方才道:“都尉大人”

“何事?”

“我们还会留在襄阳多久。”她问。

申生眱她一眼,说:“高焕没有告诉你?”

林姷说:“他这些日来早出晚归,回来时疲惫不堪,我没有时间与他交谈。”其实她没有问高焕,问了高焕也不会告诉她。

申生放下手里冒着凉气的梅子汤,沉吟了片刻,说:“快了吧”

“再有三四日?”申生也并不清楚,他又说:“襄阳令已经被革职了,高焕现在应该在找一份名单,名单记有和刘义勾结的晋臣。”

林姷非常惊讶,她忍不住重复道:“襄阳令已经被革职了!”

“是这样”申生说:“五日前就被革职了,你还不知道?”

林姷轻摇了摇头。她确实不知道,这些日子她一直在都尉府,白日里准备食物,晚上服侍高焕洗漱,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一点都不清楚。

她说:“若是不杀人,那襄阳令是如何被革职的?”她不太相信,她潜意识里总觉得高焕会杀了襄阳令,毕竟杀人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远比让襄阳令被革职更容易。

申生没有避讳她,道:“杀死襄阳令固然容易,但是襄阳令一死,朝廷难免会派人调查,若是一不小心查出几封和匈奴互通的书信,对匈奴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申生的嘴角始终是微微上挑的,眼底也含着笑意,他说:“况且不说晋国,襄阳令一死,匈奴刘远第一个怀疑的,你猜会是谁?”

“刘琮”林姷毫不迟疑地说。

申生笑了笑,道:“刘琮本来就不得刘远的喜爱,况且刘远此人又十分多疑,襄阳令一死,就算没有证据,刘琮也摘不干净。”

申生说:“所以高焕没有直接动襄阳令。”

申生回身将凉气散了一点的梅子汤重新放回冰鉴里,道:“你要知道,襄阳这个地方,每日都有许多的北边世族子弟逃难至此,这些世族垄断着朝廷命脉,甚至左右着天子。”

“颍川荀氏,清河崔氏,弘农杨氏,太原林氏。”申生淡淡地念着这些世族。

林姷沉默不语。

申生说:“而如今,这些大族子弟大多仓皇南逃至襄阳,王家的长子,崔家长子,杨家的次子,你说,这些人如果在襄阳城里出了事,朝廷最先问责的将会是谁?”

刹那间,林姷直觉如雷轰顶,目光涣散。

林姷几乎是不了遏制的厉声逼问道:“高焕是把他们杀了!他把王朗,把崔陵,把杨表他们给杀了是不是!”

申生被她忽然的失态给吓到了。

“难怪他将我从客栈送来了都尉府,他是怕我在客栈听到风声!”林姷愤怒的不得了,她哑着嗓子道:“他骗我!高焕他骗我!他说过他不杀他的!他骗我!”她歇斯底里的吼道。

申生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林姷看着灶台上的蒸饼和鹿肉汤,她愤怒一把全部撤翻在地,她说:“高焕人在哪里?我要去见他,我现在就要见他!”她要和他鱼死网破。

申生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他不该告诉林姷的。

申生皱了皱眉头,按住她说:“我不能让你离开都尉府。”他控制住林姷,将她反锁在屋里,然后命令下人立刻将高焕找回来。

……

下人出去了好几波,都没有找到高焕,高焕是晚上才回来的。

他今天回来的很早,他记得早上离开时,林姷跟他说,她今天要给他焖鹿肉汤。

而当他回府见到一脸凝重的申生时,他也没有觉得诧异,他很平静,平静的听着申生陈述事情的经过,平静的接受一切。

“她现在人在哪里?”高焕问。

“关在房间里”申生说。

高焕说:“我去见她,此事你不必管了。”

屋子像往常一样,从窗子里透着昏黄的光,高焕走到门前,顿了顿,然后打开门锁推门进去。

林姷坐在案几前,她的神情有些疲倦和憔悴,她抬起头看见了他,她不像申生说的那般歇斯底里,或许是经过了两个时辰,她的情绪已经平稳了下来。

高焕走到案几前,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你骗我”林姷开口道。

“你杀了崔陵”林姷眼睛冷漠的盯着他。

高焕看着她,蓦的,淡淡地说:“我饿了,你的鹿肉汤和蒸饼呢?”他像往常一样坐在了案几旁。

林姷说:“这样有意思吗?”

高焕怔了一下。

林姷冰冷地看着他,她说:“高焕,我们这样装夫妻有意思吗?”

高焕没有说话。

林姷说:“你到底还想要我怎么样?我的命都是你的,你想要我死都可以。”

下一刻,高焕忽然起身,他拉着她的手腕,硬生生的将她从屋内拽了出去,从都尉府大门径直离去。

入秋的夜里风有些冷,街道上人还是很多,她的手腕被他攥的泛白。他走的非常快,不时的还会撞到迎面的路人,脸色也非常冰冷。

林姷一直被他拽到一条窄巷,然后高焕停下了脚步。

窄巷对着的是一家客栈,一辆马车正停靠在门口,几个家仆模样的人正上上下下的从马车里搬着东西,还有一个穿着官服的男人和一个衣着名贵面容却略显倦意的男子交谈,那男子正是崔陵。

“看到了?”高焕冷声道。

林姷眼眸闪动,没有说话。

“我是杀了几个世族子弟,但没有杀他。”高焕冰冷的说:“我既然说到了,便不会食言。”

夜里的风声如同呜咽,林姷站在窄巷里,散落碎发已经被吹得有些凌乱,崔陵还在同那穿着官服的男人交谈,他的衣裳被客栈里流出的光镀上一层暖黄色,他的眉头紧紧皱着,不停地再说着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巷子里的林姷。

林姷默了默,她没有靠近崔陵,也没有再多看一眼崔陵,就这么转身离去了。

高焕走在她身后。

走出了几条巷子,林姷开口道:“对不起”

高焕没有理会她。

林姷说:“我现在回去给你焖汤”

“不必了”高焕道。

“你生气了?”林姷回头瞟了他一眼。

“没有”

林姷看着他冷冰冰的样子,忽然间笑了出来,她笑起来时眼睛是弯的,嘴唇上扬露出一小排白白的牙齿,她的嘴唇是红的,颜色像是刚刚成熟的红樱桃。

高焕没有理她。

林姷低下头忍不住的笑。

高焕皱眉道:“你别笑了”

“你还是生气了”

高焕说:“我没生气,我何至于生你的气。”

她觉得他这个样子真是有趣,和小的时候一模一样,可他现在都已经二十了,竟然还会露出那么孩子气的一面。

她觉得他只不过是被冤枉了而已,又并非什么大事。

“那你还想吃鹿肉汤吗?”林姷问

“不想”

“可是我饿了”林姷说。

他说他傍晚会回来,她便从傍晚开始等他,天色渐渐黑下,她就点上油灯等,最后窗子外的灯火都熄灭了,高焕也没有回来,整个都尉府,只有她的房间,孤零零的亮着昏黄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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