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焕道:“走过前面那趟巷子,就找间栈房。”
就在这时,远处又过来了一批北边的世族子弟,他们从马上下来,喝水补充干粮。
林姷刹那间僵直在了原地,她看见了崔陵,透过人流中的间隙,她一眼就看见了他,他的面容非常憔悴,眼下是乌青,下巴上冒出了一层胡茬,他的衣服上都是尘土。
高焕说:“怎么了?”
“没什么”林姷淡淡地说。
林姷的眼睛一瞬间就酸涩了。
可他还没有看见她,他正从马上取下水袋,和其他携妻带子的世族子弟相比,和街道上结伴的布衣百姓相比显得有些形单影只,有些落寞。
她看着他们就想起了崔陵,那是她的夫君,一日夫妻百日恩。
她还想起了崔钰,虽然在清河时她不能这般随意,但每每崔钰向崔陵讨要什么,崔陵都会记得给她也带上一份,有花灯,有糕点小食。
她原本充满光彩的眼睛暗淡了下来。
高焕道:“下马车”他说着轻叩了几下马车门,车夫便停下了马车。
林姷跟在他身后下了马车,但她越走就越快乐,穿过过往的行人,走在了高焕的前面。
当他意识到自己竟又开始怜悯她时,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蓦的,高焕说:“走吧”
但其实,她对这些街头的小东西非常好奇,谁能相信,她如今都已经二十二了,好奇的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此刻,林姷透过窗子,向窗外看去,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她道:“这里的人真多,清河就没有这样多的人。”
此时的襄阳还没有受到匈奴铁蹄的践踏,晋军简单检查后,便放马车进入了襄阳城中,城里非常热闹,街肆两侧都是布衣百姓。
林姷转过头来疑惑地问:“去哪里?”
高焕只是沉默的跟着她。
越往街巷里去,路人就越来越多,林姷却越来越觉得寂寞,她看见许多衣着华丽神情疲倦的北方世族子弟。
林姷想要尝糕点,想要尝梅子酿成的汤,这种时候她实在是比崔钰更像一个孩子,但她手里没有银子,就连一枚铜板都没有。
高焕也无意讨她欢心,但他也没有阻止她四处的看,他只是不远不近的走在她身后。
高焕说:“这里原本也是个小城郭,世家南逃途径此地,此地方才有了人气。”
高焕说完,偏过头沉默的看着她,她是真的开心,她的脸上是孩子似的笑容,眼里是期待和渴望,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鸟儿。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不由自主的想要走过去,就在这时,高焕挡在了她的身侧,他的身材高大,不仅挡住了她的视线,也挡住了对方的视线,他离她很近,近到她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和气息。
他就像是屏障将她和崔陵分隔开。
高焕冷声道:“你若是敢过去,我就命周宾杀了崔钰。”他的声音里带着凛冽的杀意。
林姷抬头冰冷的看着他,但她泛红的眼睛和颤抖的声音已经出卖了她,她说:“你以为我会在意崔钰吗?”
高焕的心里忽然有些难受,透不过气一样,但他的声音仍然冷漠,他说:“你会,因为崔钰是他的弟弟”
林姷一把拉过他的手臂狠狠地咬在了上面。
高焕眉头紧皱,却没有抽开手臂。
他的胳膊被她咬出了血,但他仍冷漠地看着她,任凭她胡闹,他道:“林姷,你信不信,崔陵他不会为你守身如玉。用不了三年他就会再度婚配,他会再迎娶别的女子,红袖添香。用不了五年,他就再不会惦念你,十年以后,他便会膝下儿女环绕,彻底的忘记你。你们之间所谓的夫妻之情,就是如此脆弱,如此的不堪一击。”他的声音冰冷的近乎于无情。
他看着她,漠然地说:“林姷,我们来打一个赌,十年之后,他若能念你如初,始终未再度婚配,我就将你还给他。”
十年
林姷的身体簌簌发抖,她的嘴里是他手臂上的血,她抬起眼睛来恨恨地看着他,她嘶哑说:“你不如杀了我。”
高焕道:“你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是吗?你清楚,他知道你死后,或许可以为你守身一年,两年,但十年后,他身侧一定另有佳人。”
他说:“不信你可以等着看”
林姷的眼里蓄着泪水。
他低头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夫妻本是同林鸟”他的声音冷冰冰的。
林姷的眼泪就这么掉下来了。
高焕说:“我根本不需要做什么,时间自会让你们行同陌路。”
“高焕!你不如杀了我!”她忽然尖声叫道,像是失心疯了一样。
好在高焕手快将她的嘴捂住,她的声音还没能发出来,便变成了破碎模糊的唔唔声,她的眼泪落在他的手上,湿的,烫的。
她知道高焕说的是实情,知道崔陵不可能为她守身一辈子,甚至一年之后就可能会再度婚配,会忘记她。
她知道,她全都知道。
人就是如此,哪怕是崔陵也不例外。
但高焕这样在她眼前将这一切赤裸裸的撕开给她看,只让她感觉到了锥心似的痛苦。
她含糊不清的哭道:“高焕,你杀了我吧,我这一辈子就这么一点的快乐,你毁掉它,你让我眼见他与别的女人恩爱白头,膝下儿女环绕,你不如杀了我。”
她锤打着他,可是她根本没有力气,她呜呜地含糊地哭道:“高焕,你不如杀了我,我这一辈子都已经毁了。”
高焕看着她这样痛苦,他本来应该感到快乐,可是他没有,他的心里也是一阵阵锥心似的痛苦,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
“高焕,你喜欢上她了”
……
崔陵将水袋挂在马上,忽然间,他向四周看去,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王朗说:“你怎么了?”
崔陵皱眉说:“我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
“谁的?”
崔陵皱眉说:“内子的”
王朗疑惑地问道:“少夫人不是已经在蔡阳遇难了……”
王朗以为是崔陵忧伤过度产生了幻觉,他不好再说,只拍了拍崔陵的肩膀说:“你也不要太过悲伤,我听闻崔大人已经在广陵给你觅了谢家的长女,斯人已逝,你也要早些走出来,崔家还要靠你呢。”
高焕带着林姷投宿在一家比较偏僻的客栈,林姷没有再哭,但她的眼睛还微微红肿,嘴里还有些发腥,是高焕的血。
高焕看着她,轻皱起了眉头,他发现他喜欢看她笑,不喜欢看她哭,更不喜欢看她冷漠的样子。
他最不喜欢的还是她痛苦,因为她痛苦的时候,他也总会感到痛苦。
他说:“你想吃点什么?”
林姷没有回答,只是蜷着身体背对着他躺在床榻上。
高焕默了默,也没再说什么,转身推门离开了。
高焕还有事情要做,襄阳令是东海王刘义的人,刘义和刘琮如今争夺皇位正是激烈之时,刘琮便命他来杀了刘义。
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不是难在杀人,而是难在如何让襄阳令的死看起来和刘琮毫无关系,如何让襄阳令的死看起来只是晋国内斗的结果。
高焕来到了正街的一家酒肆,他点了几样肉菜,但他并没有胃口,他是来等人的。
就在这时,进来了几个汉人,是方才街上的那几个世族子弟,里面还有崔陵,高焕皱了皱眉头。
高焕认得崔陵,但崔陵并不认得高焕,毕竟已经过去了七年有余。
他们就坐在高焕旁边的那方案几旁。
高焕要了一壶茶水,他白天是不喝酒的,等人时有些无聊,高焕便有意无意的听他们聊天。
荀季说:“旬月就可以到广陵了。”又道:“听闻刘远已经杀了怀帝,林业深也死在了宛城。”
崔陵的脸色不太好,他只要了一碗蒸酪。
荀季叹道:“听闻崔夫人喜食蒸酪,又听闻崔兄与崔夫人鹣鲽情深,看来崔兄是真的怀念崔夫人。”
王朗使了个眼色道:“别说了”
荀季说:“我是想说,崔夫人下落不明,并非是坏事,一同的崔家尸体中,只不见夫人和二公子的,兴许……”
崔陵眼里方才有了神采,说:“兴许她没有死。”
荀季一边喝茶,一边说:“不过现在北边都是匈奴人,否则派人去找,兴许崔兄早就和夫人团聚了。”
正当时,一个白面瘦弱的男子坐到了高焕对面,笑道:“不知高兄正在看什么,竟看得如此出神。”
高焕回过神来,淡淡地说:“没什么”他将茶水推给白面男子,说:“刘将军此前送的信,想必你已经收到了。”
白面男人颔首,顺便从宽大的衣袖内抽出一卷书简给高焕,说:“这是襄阳令府轮岗的名单和方式,你打算潜入进去杀人?”
高焕笑道:“我又不是来当刺客的。”他将竹简展开,看了看,又收了起来。
男子问:“那你想怎么杀襄阳令?”
高焕没有回答,而是笑着看向一旁,白面男子顺着目光看去,只看到了几个正在聊天的风尘仆仆的北边世族子弟。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住了……男女主之间的矛盾暂时还化解不了,暂时也还甜不起来……我给大家跪下了…………下跪求饶
林姷幼时被囚于宛城林府,后嫁入崔家,即便她时而也会和崔陵崔钰外出,但因为怕崔陵发现异常,她必须装作对街边一切习以为常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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