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焕看着她疲倦的样子,过了许久道:“为什么不杀她,这不是你的性子。”
“杀人”林姷的声音有些哑,她摇了摇头,无奈地苦笑说:“高焕,我杀过太多的人,我不想到如今还去杀一个孩子。”
高焕没有说话。
高焕暂时在太守府寻了一间房子住下了,林姷回到了屋子,高焕冷冷地说:“她会听你的话?”
林姷软软的瘫坐在案几前,手撑着额头,摇头道:“我不知道”
林姷支撑着自己的额头道:“那个孩子,她和我一样,我们被卖给那些权贵时都太小了,小到不知何为羞,不知何为耻。”
她抬起头对他说:“你信吗?我曾经也以为林业深是真的为我好,我也曾真心替他说过话,甚至以为他那就是在爱我,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这些是错的,全部都是错的。”
林姷微眯了眯眼睛,冷漠地说:“记住了吗?”
萧沁怯懦地说:“记住了。”
林姷说:“你若是敢说错半点,我一定会杀了你。”她见萧沁面色铁青,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萧沁瞬间噤若寒蝉。
林姷眼眸深了深,冷声道:“怕死吗?”
“那你知道我杀他时,他正对你在做什么吗?”
女孩摇了摇头,说:“但沁儿知道,爹爹做什么都是为了沁儿好。”
林姷漠然地看着她,然后扔过去了一件衣裳冷声道:“穿上”
小女孩看着林姷那张姣美的冰冷的脸,不再哭闹,战战兢兢的将衣服穿上。
“你这个混蛋!你杀了我的爹爹!你还我爹爹!”
林姷忍不住咬牙怒道:“别再一口一个爹爹!”
萧沁愣了愣,然后害怕的抽噎了起来,道:“你要杀沁儿?沁儿还不想死。”她一边摇头一边呜呜的哭。
林姷说:“那长脸男人穿着玄甲红裳,你说你听你的父亲管那男人叫杨毅。”
林姷道:“别哭了”她看着女孩,眼里唯有痛恨,但那痛恨并不是针对于眼前这个□□岁的孩子,她说:“你若是不想死,就说萧庆是被一个长脸男人杀的。”
萧沁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她。
“萧庆是你的亲生父亲?”林姷问。
女孩摇了摇头,有些畏惧林姷,又有些不甘心,道:“但是对沁儿来说,他就是爹爹。”
她看着他的眼睛,道:“高焕,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你来到林家的时候能分辨善恶忠奸,能分辨是非黑白,可我不能,当我意识到所有都是错误的时候,一切都坍塌了,那不是父爱,甚至连爱都算不得,那是抢占,是折磨,林业深他扭曲了一切,也毁了一切。”
“我的人生没有依托,没有依靠,从来都没有。”她的声音非常平静,她只是在陈述着这样一个事实,没有悲伤。
高焕仍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林姷笑了笑,道:“我这么说不是为了换得你的同情,我只是不想让那个女孩就这么死,她太可悲了,和曾经的我一样的可悲的让人觉得可恨。”
“你太累了”高焕忽然开口,他的眼里是无奈和怜悯,他说:“林姷,你今天太累了。”
林姷伏在案几上,垫着手臂,她淡淡地笑了笑,说:“是啊,我今天太累了。”说着她闭上了眼睛沉沉的睡着了。她身上带血的衣裳还没有换掉,她沉睡的时候眉间还带着一抹愁色。
高焕看着她,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那原本冰冷的眼睛已经柔和了下来。
他伸出手指,轻擦了擦她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然后起身离开了。
……
刘琮回来那天是八月十四,樊申有些焦虑,周宾也有些焦虑。
刘营过来将高焕叫走。
高焕起身随着刘营一起离开,周宾在身后轻轻按住了高焕的手臂,向高焕摇了摇头,低声道:“万不能认!”
高焕没说什么,拉开了周宾的手。
刘琮清河这一战打得也很辛苦,而比打仗更辛苦的是勾心斗角。
刘琮得到消息,他的父亲刘远意图立他的弟弟东海王刘义为国储,而刘琮那个三弟刘栎也一向坚定的拥立刘义。
刘琮出来带兵的时间短,手里并没有多少可用良将,如今的这些兵马虽然听命于他,但终归都还是他父皇刘远的。
刘琮的头很疼。
就在这个时候,帐外的刘营道:“将军!高焕带到!”
刘琮捏着鼻梁,说:“让他进来。”
高焕进去后,刘琮始终没有搭理他,闭着眼睛自顾自的捏着鼻梁。
过了许久,刘琮才渐渐睁开眼睛,他看着高焕,忽然间咧嘴笑了,道:“豫州这一战打得很精彩。”他倒了一碗酒喝掉,缓慢地说:“高焕,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刘琮的手指轻轻击打着案几,像是再思考,看起来还有些艰难,他道:“那是在……六年前?还是七年前?你提着上谷令的人头来军营投奔”他的声音非常压迫,他道:“那时候你的功劳让刘营抢了。你说说,你那时候恨不恨?”
高焕道:“属下记不得了。”他的神情不卑不亢。
刘琮朗声大笑,他说:“你是个聪明人。”又说:“这次你又立了功,我应该封赏你。”他的眼睛忽而阴沉起来。
“但你得先告诉告诉我,萧庆到底是谁杀的?”这一刻刘琮的眼里迸发出可怕的凛冽的杀意。
高焕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刘琮又忽然的打断了他。
刘琮说:“杨毅那套说辞没人信,那个萧庆女儿的话,我一个字不信,杨毅战死后,萧庆还给我来信了,收收那些哄骗人的鬼话。”
高焕漠然地看着刘琮,这次他连开口的意思都没有了。
刘琮有些发怒,沉声道:“你若是不肯交代,就视作你所为!擅杀我汉国的臣子等同犯上作乱,高焕,你再不交代我现在就命人把你拉下去斩了。”
高焕默了默,说:“是我杀的。”
刘琮一把撤翻了案几,大发雷霆,道:“高焕!我欣赏你,所以才破格封你为虎威将军!你是个明白人,做不出这种愚蠢的事!到底是谁杀的!你就这么舍不得他?不惜用自己的命替他顶罪!”
刘琮嗙的一声站起来,走到高焕面前,咬牙道:“杀人者斩,我只斩杀萧庆者一人,你我仍可以论功加爵!”
萧庆被杀,这是一件极大的事。
萧庆是投靠匈奴的晋臣,萧庆被杀,其他那些投靠匈奴的晋臣会怎么想?此事若不严加处置,刘远一定会大发雷霆,尤其还是在这么一个节骨眼上。
刘琮很欣赏高焕,但此刻他看高焕这么执拗,简直是恼火。
……
“我的人生没有依托,没有依靠,从来都没有。”
……
高焕眼前忽然间浮现了她的影子,他微皱眉,然后说:“萧庆被杀本可以阻止,但我没有,等同与人是我杀的。”
刘琮勃然大怒,啐道:“真他娘的冥顽不灵,你以为我当真舍不得杀你?”他转身对守卫喝道:“把他给我拖下去,即刻问斩!不得有误!”
周宾在帐外焦急的等着,没想等到的是高焕被问斩的消息,他觉得高焕一定是疯了,那么一个一心求生的人,竟然在这个时候甘心赴死,真是疯了。
高焕被压往断头台,此刻他什么也没想,微风轻轻地吹过,是暖的,带着铁锈的腥膻味。
他当时为什么阻止林姷?他问自己,但他发现没有答案。
他为什么不将林姷交给刘琮?他明明恨她入骨。他仍是没有答案。
他的眼前是隐隐约约一片血红,是长剑刺入萧庆身体是溅出的鲜血,是林姷空洞麻木的眼睛,是她凄凉惨淡的微笑。
他好像找到了答案,又好像没有。
他被按在了断头架上,更浓烈的腥膻味涌进了鼻腔,他是为了林姷死的,他笑了笑,觉得自己真的是个蠢货。
刽子手高举起了手中的大刀,高焕的脸颊贴在冰冷的断头台上,他闭上了眼睛。
他不再瞎想了。
刀破风落下,只听周宾喊道:“不能杀!刀下留人!不能杀!”
周宾疯了一样的跑过来,被台阶绊倒了,但周宾顾不得了,连跑带爬的到高焕身侧,将高焕手上的绳索解开。
周宾气喘吁吁的对监斩的将领说:“刘将军的命令马上就到,杀死萧庆的真正罪犯已经自首了。”
高焕怔了怔,看着周宾,有些仓皇地道:“你说什么?”
周宾有些惭愧的将视线别开,说:“是她自己去自首的,不是我逼她的。”
就在这时刘琮的赦免令到了。
高焕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他咬牙看着周宾,紧攥着的手轻轻颤抖,然后他一把推开周宾,起身便直奔刘琮的营帐去。
林姷走到那女孩面前,女孩认识林姷,她亲眼见着林姷杀了萧庆,她一边哭一边骂着林姷,身上还不着一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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