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黄埔会的那间包房,只是里面换了几个人,坐上首的赫然是仙风道骨的诸葛清明,三千陪在身边。
陈浮生坐右首,正对面是江浙老佛爷澹台浮萍,一个让陈浮生怎么也吃不准脾胃的诡异老人。其实澹台浮萍不算老,相较百岁老人羊鼎先生诸葛清明晚了整整一个辈份。
“澹台老佛爷肯赏光,晚辈脸上倍感有光彩啊。”陈浮生把澹台浮萍迎进座位后先是寒暄了一句,但是在这种场合这种大背景下,这话怎么听怎么感觉有些言不由衷。
澹台浮萍先是冲坐上首的诸葛清明拱手做了个揖,“羊鼎先生风采依旧。”诸葛清明微笑点头抬手示意算是回礼。
等跟在座辈分最超然的诸葛老人见过礼以后澹台浮萍意味深长的瞄了陈浮生一眼,抬手端起桌上的盖碗茶,侧着脖子轻轻吹了吹水面上的浮沫,“你敢在请帖里面写上诸葛先生的名讳,我又怎么敢不过来?”
但凡走江湖的,总是对辈分礼节看的极重,陈浮生便是利用了这一点,借着诸葛清明的名号将澹台浮萍请至此处。这事虽然做的不地道,但是在这个危急的关头他也顾不得许多了。诸葛清明即便知道了此中关节看在陈半闲的面上也总不至于当场拂袖而去。
果不其然,诸葛清明听到这话原本古井不波的脸上也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一双清亮的眼睛看了陈浮生一眼,陈浮生对上这一双幽若深潭看尽世间沧桑的眸子背上唰的出了一层冷汗。双手不自觉的攥紧,嘴角挣扎着勉强冲诸葛清明投去一个歉意的笑容,陈浮生回转过头也抬手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有些烫舌头的茶汤顺着喉咙滚进腔子,陈浮生额头上又是一层汗冒出来。
三千趴在桌沿上看陈浮生被面前两个老者压抑的难受,伸出手极为隐蔽的扯了扯诸葛清明的衣服下摆,嘴里低声叫了声师傅,半是嗔怪半是求情。诸葛清明低头看了一眼一脸歉意的三千无奈摇摇头,“其实,老夫此次来到此地是有个消息要通知二位。”等澹台浮萍和陈浮生都把目光集中过来后诸葛清明笑了笑,一伸手点了点两个人,“不过客随主便,你们的事解决了再讲我的事。”讲完后便面露微笑不再讲话。
有诸葛清明帮忙打圆场陈浮生哪有不顺杆往下滑的道理?陈浮生再次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热茶,冲澹台浮萍笑了笑,“其实这次请老佛爷过来不过是打算请教几个问题。当着羊鼎先生的面,也算做个见证。”
澹台浮萍一脸高深的盯着陈浮生看了很久,最后轻轻吐出一个字,“问!”他自然能猜到陈浮生打算问什么,不过当着江湖地位超然的诸葛清明的面来问,自是有另外一层深意。想到这里澹台浮萍又看了陈浮生一眼,高看了几分,此子已然初窥江湖路数。
陈浮生没想到对方竟是这么的干脆,干脆到让自己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全都派不上用场,脸上怔了怔,低头平复了一下心思,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笑容。
“我想问的是,不知道老佛爷有没有听说山西大同一个十年没出过事故的矿坑突然埋进去了一百多号人?”说起这个陈浮生脸上忍不住的腾起一层火气。
澹台浮萍听了这话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回桌面,“哦?竟然有这种事?”忽然嘴角微翘一脸嘲讽,“陈浮生,这话你该找山西当地的官员去讲,问我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在怀疑这是我做的?老夫可是一直在上海哪里都没去。”说完似乎自己被自己的话逗乐了,澹台浮萍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好像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陈浮生没有笑,阴着脸往澹台浮萍身后瞧了瞧,“老佛爷身边跟着的那位姚先生去哪里了?两天前有人看见他出现在张枭滑的别墅附近。您可别说他是去散步了,张枭滑的别墅离您老下榻的宾馆至少40公里路程。”
瘸腿姚辫子不会开车,也不喜欢坐车,所以被人看见不足为奇,尤其他那副扮相更是引人注意,一根稀疏的长辫子简直让人过目不忘。澹台浮萍自然知道这些,沉吟了一下,“不错,张家别墅是我让他过去拜访的。你这是在盘问老夫吗?”陈浮生连续不断的问话把澹台浮萍问毛了,原本一张淡然的脸也慢慢阴沉下来。除了面前的陈浮生,还没有哪个后生敢这种口气这种方式跟他讲话的,澹台浮萍有些怒了,但是刚刚偏又答应了对方的问话要求,当着诸葛清明的面这口火气实在是不好马上发出来。
这便是陈浮生的高明之处,江湖人还是要用江湖人的路数来解决问题,厚着脸皮搬出诸葛清明便是为了压制澹台浮萍。
“盘问不敢,只是事关百十条人命,不敢不问清楚。”陈浮生没有丝毫退缩,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澹台浮萍。“姚先生离开后张家别墅里马上走出来一个人,虽然没看清是谁,但是现在想一想,应该是赵鲲鹏。澹台先生也不要讲你不知道赵鲲鹏就躲在张家,这话我不信。”
澹台浮萍冷冷的看着陈浮生半晌没有讲话。
就在此时包厢的门却被人猛的推开了,进来的居然是久未见面的商甲午,只见商甲午进门后狠狠的瞪了陈浮生一眼,快速走到澹台浮萍身边凑近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说完后便直起身子站在老佛爷的身后。
澹台浮萍听完商甲午的话后很是变了变脸色,再看陈浮生的时候竟是一脸的古怪。过了许久,澹台浮萍慢慢笑了起来,“陈浮生,原来今天你请我过来竟是一招虚枪。真正的杀招居然就在这座高楼阴影下的街道上。”说到这里澹台浮萍冲陈浮生抱了抱拳,“居然被你这个小娃娃蒙过去了,老夫佩服。”
陈浮生长出了一口气,澹台浮萍和商甲午这么失态看来王虎剩那边已经把事情办成了。直起上半身时隐约听见脊椎骨在啪啪作响,陈浮生把身体搭在椅子靠背上,满身疲惫。
其实今天陈浮生邀请澹台浮萍过来不过是一步牵制,王虎剩配合樊老鼠才是最终目的,只要把那个人悄悄偷出来送出上海滩甚至送出国,盘踞在上海的那些中纪委的大小头目小兵才有可能不再有闲情逸致深挖广挖而马上行动。把半佛半妖的澹台浮萍牵制住对方即便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恐怕也来不及做出反应了。姚尾巴是个哑巴,不可能去发号施令,商甲午江湖阅历毕竟不足,一时间猜不透陈浮生的目的也不好马上指挥手下去拦截。
既然王虎剩那边的行动已经成功,那么下面的事不过是整个上海经历一场短暂而又猛烈的暴风雨洗牌,洗好了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在上海的中纪委是势,澹台浮萍不过是在借势,这场风波最大的势没了无论澹台浮萍的招数多么精妙都会落空。
澹台浮萍轻轻的摇摇头似是惋惜,“如果当初你爷爷陈半闲有你现在这么果决,断然不会落到如斯地步。”
诸葛清明也是暗暗点头,半是惋惜半是替老陈家欣慰。陈家有浮生,再次崛起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陈浮生面上仿佛虚脱了一般出了一层汗,这不亚于在走钢丝。少有不慎便输个精光。
“老佛爷,还是刚刚那个问题,姚先生去张家别墅做什么了?”陈浮生接过三千递来的毛巾使劲的擦了擦脸,开口却是刚刚的话题。
澹台浮萍不再恼怒,淡淡开口,“老夫不过是托你口中的姚先生送了一张到大同的机票给张枭滑,上面写了一个字。”说到这里澹台浮萍伸手蘸了蘸茶汤一笔一划的在红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赵!”一个繁体的赵字,里面是个不肖子的肖,外面是个走路的走,古朴苍劲,略有魏碑的影子。
陈浮生点点头,这话他相信。澹台浮萍的一招四两拨千斤用的让人叫绝,把陈浮生推上绝路的不过是一张几百元的机票。
“大同矿上被埋的百十口人要不要算上一半在老佛爷的名下?”陈浮生轻声开口,字字炸雷简直把站在一旁的商甲午听傻,试问有谁敢这么指责大名鼎鼎的江浙老佛爷?“老爷子一次动这么多煞气就不怕扰了自己的心境么?”
澹台浮萍淡然的伸手敲了敲桌面,“人生如棋,又怎能不失棋子去赢棋?而且,我记得曾经跟你讲过,直到哪天跳出棋盘把棋子握在手里自己做了棋手,才算得道。”
“把一些毫不相干的人硬拖进来用作棋子,不是英雄所为。”陈浮生再次顶了一句。
澹台浮萍冷笑一声,“老夫从未把自己当成英雄!更何况老夫只是送出去一张机票写了一个字,那个哑巴又不会讲话,赵鲲鹏怎么办事的跟我无关,老夫也用不着替那些人担罪过!”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陈浮生看着面前的老人,不知怎么的心底冒出一丝凉气,果然被自己猜中了,此人办事没有底限,而且不会轻易自责。
“陈浮生,不要高兴的太早,即便上海被你瞒天过海了,山西可不是那么好处理的。老夫倒要看看你打算怎么办!”澹台浮萍脸色变了变,却终究没有发火。
诸葛清明见二人不再讲话,呵呵笑了一声,“你们的事我不打算评论了,老夫老了。”诸葛清明感慨一声,“炎黄一统当乐九韶,少年不再难歌大风。”说到这里诸葛清明冲两人点点头,“七七四十九天后老夫诚请两位去武当山观礼。”
陈浮生满脸疑惑,这老人还有什么礼要办的?三千是他的关门弟子,拜师礼已经做过了,难不成是出师礼?似乎也是快了点。
诸葛清明见陈浮生一脸疑惑不禁笑了笑,“浮生小友,不用猜测,其实是老夫的葬礼。老夫今年已百岁有余,算得上喜丧了。”
诸葛清明讲话讲的清清淡淡,但听到陈浮生耳朵里却是无比震惊,一脸诧异,张张嘴却想不出该些什么。
对面的澹台浮萍更是瞪大了眼睛,就连原本趴在桌子上的三千都是满脸恐慌,对此居然是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