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虽说是山,其实是一群十几个不到一百米的山峰的总称。
裴昌雀陈浮生二人上山时天刚蒙蒙亮,当真可以说是万籁俱静,连鸟叫声都少有。裴昌雀今天一身玄黑对襟,上面隐约有阴织的篆文排列,配上不怒自威的阴刻面容让人不由自主想离得远远的,陈浮生后错半步跟在一旁。
路线是裴昌雀自己选的,陈浮生只管跟着。一路上古树夹道不见天光,二人在山里左拐右拐慢慢往山顶行去。裴昌雀不怎么讲话,陈浮生也不讲,于是一路寂然。
陈浮生没有来过杭州,自然也没有登过吴山,但以他在张家寨十几二十年的山林经验来看,他们登的这个小山包绝对不会超过一百米。走到山顶时太阳刚好升起来,如幻朝霞映衬着波光粼粼的西湖将这片山顶的开阔地烘托的仿佛太白仙境。裴昌雀面朝东方闭目沉思的时候陈浮生正在打量几十米外的一座破败寺庙,一扇红漆大门斑驳的仿佛古老的雕花,围墙与门楼上的瓦片层层叠叠已有缺失,像一条半死的藏青鲤鱼。
寺门虚掩着没有上锁,裴昌雀走过来挥手将门推开,年代久远的门枢发出吱吱的摩擦声。抬腿迈进寺门,裴昌雀看了看寺内的释迦牟尼石像,在佛前双手合什拜了拜,也没管陈浮生。陈浮生此时正在仔细端详释迦牟尼旁边的另一尊古怪雕像,雕像中间是一个袒胸鼓腹的忿怒明王像,身侧一边一个胁侍罗汉。
“主尊麻曷葛剌,两侧的是文殊普贤。”裴昌雀拜完后站直身体,看见陈浮生盯着石像面有惑色于是开口说了一句。陈浮生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拜完佛祖裴昌雀转过大殿往后面走去,陈浮生继续跟着。然后就听见里面有人讲话,“我这巴掌大的一块小地方怎么总是来一些大佛?啧啧。”陈浮生一个箭步窜到裴昌雀前面,双臂很自然的抬起来捏紧了拳头,以防可能出现的突然状况。不过只过了三秒钟陈浮生紧绷的神经和肌肉又慢慢放松下来,面前是个认识的人,状元王玄策。说认识其实只有一面之交,但那次见面陈浮生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殿后是一棵几人合抱的古樟树,树下有一张方桌两只藤椅,王玄策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手里捏着一只紫砂茶壶,正斜着眼睛盯着裴昌雀陈浮生二人。
陈浮生前走几步站定身体开口讲话,“好久不见,王玄策。”边讲话边朝对方拱手做了个揖,古风十足,算是对对方的感谢。
“诶诶诶,我可担当不起啊,南京太子爷。”王玄策朝陈浮生摆摆手,嘴里说着不敢当身子确是一点没动。陈浮生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裴昌雀。
这两个人居然认识实在是大大出乎裴昌雀的意料,不禁露出一副老狐狸偷鸡得逞的神秘笑容。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这个开局让裴昌雀对后面的事情胜算满满。“你们两个既然认识那就好好聊聊吧,我先四处走走。”裴昌雀冲二人微一点头转身走出寺门。
陈浮生走过去坐在空着的一张藤椅上,就在王玄策对面,王玄策也不恼仍然自顾自的喝着茶。上山的时间是裴昌雀选的,路线也是他选的,然后在山顶见到王玄策,如果陈浮生再猜不出他的算盘那就不是那个当年张家寨没人敢惹的陈家二小子了。
王玄策翘着二郎腿斜挂在椅子上,“三天前一个叫商甲午的小子来过,也是这个时辰。”吱溜溜对着壶嘴喝了一口茶水,“看来他被人跟踪了。”
陈浮生认真的听着,“商甲午有个哑巴爷爷叫姚辫子,姚辫子有个主子叫澹台浮萍。”看了王玄策一眼,“你应该知道这两个人。”
王玄策哦了一声,“怪不得那么嚣张,确实有嚣张的本钱。倒是你,你上山来做什么不打算跟我讲讲吗?”
陈浮生挠挠头,“我还真没什么事,今天是陪刚刚那位裴老爷子来散步的。”
王玄策用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了陈浮生一遍,“估计上山来的也就你一个人不知道实情了。”话锋一转,“王虎剩最近没跟着你吧?如果他跟着你肯定会知道为什么。”
“恩是的,虎剩现在还在山西跟陈庆之一起。”陈浮生答道,“其实我一直在想哪天请你们三个坐一起喝杯酒应该很有趣,状元榜眼探花全有了。”
王玄策嗤笑一声两眼望天,“中国的地下社会很久没出过一个能被四方敬仰的大英雄了。如今的东北王爷、内蒙老虎、江浙老佛爷、岭南慕容氏还有云南的洪老头没有一个人能有这命数。你觉得自己行吗?想将殿前三甲全部收入囊中可是只有皇帝才有的特权。”讲这段话时声音低沉自始至终没有看陈浮生一眼,像是在自言自语,偏又能让陈浮生一字不差的全听见。
陈浮生开口,淡淡的语气,不狂不馁,“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王玄策听完狂笑一阵,最后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如果你想说动我其实可以把王虎剩那老小子的话直接照搬一遍,也许我会认真考虑。”
陈浮生不明所以,挑挑眉。
王玄策不待陈浮生发问便开口了,似是料定了陈浮生肯定不知道,“其爷如老龟,其父如瘦虎,其兄如饥鹰。”
陈浮生瞳孔猛地缩了缩,这是当年还是个江湖骗子的王虎剩第一次遇到自己时给自己批的卦辞。一副卦辞不足为奇,但是对方是怎么知道的,就值得玩味了。
王玄策瞟了陈浮生一眼,“紧张什么,走江湖的总有属于我们自己的消息传播方式。”顿了顿,“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吗?”
陈浮生摇头,这句话他只是听王虎剩说过还真没往心里去,他一直以为那是王虎剩随口胡诌的。
王玄策叹口气,“你们陈家当初只剩下四个男人。其爷如老龟,其父如瘦虎,其兄如饥鹰,就是玄武,白虎,朱雀。算命的讲究留一句不说出来,算是给自己泄露天机的行为留个辩解的余地,等以后下了阴曹地府还能替自己说句话。留下的一句我可以跟你说。”王玄策喝了一口茶将藏着的最后一句批言讲了出来,只有七个字,“三元聚首出青龙。”看了一眼有些发呆的陈浮生,王玄策笑了,“命数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要有压力。”
其爷如老龟,其父如瘦虎,其兄如饥鹰,三元聚首出青龙。
“既然你不知道眼下的情况那我就先跟你讲一讲。”王玄策起身走进大殿从供桌上搜出来一只茶壶两只杯子顿在二人面前的小桌上倒上茶,“我在吴山这个地方已经呆了三四年了,不是我想守着师傅的寺院而是走不出去,云南大毒枭洪苍黄和另一个人四年前放出话来要把我请回去,如果请不到我的人就把我的第三条腿请回云南,”王玄策尴尬的笑了笑,“倒不是我怕了,而是不想跟那人冲突,所以就躲在澹台浮萍的地盘上做了个守寺人,刚好是我师傅师祖的老本行。澹台浮萍有个女儿信佛,所以我能藏得住。”
陈浮生听到这里有些想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终究是忍住了,继续听王玄策往下讲。
“这山里的日子虽然悠闲但就是太寡淡了。”捏起杯子一气灌完然后吐出一口浊气,“所以我打算下山了。”看了陈浮生一眼,“谁能罩得住,我就跟谁走。”
陈浮生点头,“商甲午也是为了这个来的?”
王玄策点头,“那小子确实是想勾引我来着,不过人太嚣张了看的不爽就说考虑几天,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避了好几年总要留个面子,没有当场拒绝。”
陈浮生沉吟一下然后抬头,“两年前你送过去的一壶虎跑茶救了我女人一命,一直想报答你一直没有机会,如今这个情况我有个提议给你参考,你跟我去南京,有谁来找你我帮你挡着,你还是自由的想干嘛干嘛不用跟我混。当然如果你觉得无聊愿意找点事做我双手欢迎。你看怎么样?”
王玄策盯着陈浮生的脸看了半晌,终究没有发现哪怕一丁点的虚情假意。末了王玄策似笑非笑的追问了一句,“跟你去南京,你罩得住么?”
这次轮到陈浮生笑了,“只要我还在,就不用你操心我罩得住罩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