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浮生?”手机里传来一个苍老但有力的声音,令陈浮生下意识里绷直了身体,手指用力的捏紧了手机。“是,您是?”
“你工作很忙吗?”
“不是很忙。”
“不忙怎么几个月了也不来看看蒹葭?”
“您是......曹老爷子?”
“你信命吗?”
“不信。”
“既然不信那就尽快来北京!”
“......”
啪!听筒里传来电话挂断的声音,陈浮生合上手机,摸摸额头,居然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夜已深,接到这个电话的陈浮生仰躺在房间的小床上,头顶是一盏柔和的灯,蒹葭买的,说以后小孩可以躺在下面,不刺眼,灯光所及的四面墙上,挂满了字画,都是真迹,他陈浮生一个人的真迹,蒹葭说这样可以让房间充满油墨的清香,身下的床是蒹葭选了好久才最终决定下来的,其它的家具都算死了性价比,唯有这张小床是她由着性子买的,蒹葭说这是我们的婚床,要留一辈子......网
是否蒹葭怀孕的那三百个日夜也是这样安静的看着天花板?安静的等自己回来?安静的担心着自己的安危?如果自己当初每天能早回来一点蒹葭会否能高兴一些?如果当初自己能再勤奋一些蒹葭会否能轻松一点?头痛欲裂,叼在嘴角的烟没有点燃,却仍感到喉咙里一股干涩,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吞几口唾沫却令那干涩的感觉几欲从眼睛里露出。把思念麻痹几个月的后果就是终究换来了内心深处一次更加剧烈的喷发。钻进更硬的牛角尖,走进更深的死胡同。
“明天,我去看你,蒹葭。”陈浮生闭上眼睛。
北京,首都机场。刚下飞机的陈浮生顺手掏出一包香烟,刚要点上,眼睛的余光里看见一个男人走向自己,曹野狐!
“跟我走吧,老爷子想见见你。”没有废话,曹野狐直直的站在陈浮生面前,眼睛里隐藏着一种陈浮生琢磨不透的东西。
跟着曹野狐走出机场大厅,钻进停在路边还没有熄火的一辆军牌越野车,曹野狐一脚油门汽车冲了出去。
“你就是陈浮生?”电话里那个苍老有力的声音,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听到了。
“是。”陈浮生坐在一个谈不上奢华的客厅沙发上,对面坐着一个满头花白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的老人,上身穿白色衬衣,下身军绿色裤子,一棱一角都整理的一丝不苟,即使坐在沙发上背脊还是挺的笔直。这是一个真正的军人,陈浮生内心如此评判。
“老家黑龙江?”
“是。兴安岭末梢有一条额古纳河,我家就在河岸上。”
“和蒹葭怎么认识的?”老人看起来兴致颇高。
“蒹葭和另外几个人去那里打猎,我和哥做的向导。”
“哦?有没有打到什么好东西?”
“打到一些野兔松鸡什么的,最后还打到一头野猪。”
“几百斤的?”
“约莫五百斤。”
“怎么杀死的?”老人神色变了变。
“被我哥用牛角弓射死了。”
“你哥,就是那个39军的陈富贵?”
“对,不过听说他去西藏了。”
“哈哈哈!你们陈家可是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啊。”老人似是想起了什么高兴事情,哈哈大笑,声如古钟,不自觉间讲话带出了一股湖南口音。
“听野狐说你在南京上海开了两家酒吧?”老人继续问。
“恩,是的,南京那家接手两年多了,上海那家刚开。”
“有没有兴趣在北京也开一家?我可以让野狐照顾照顾你,看在蒹葭和你哥哥的面子上。”老人话锋一转,突然严肃起来。
陈浮生听了这话后一怔,继而嘴角弯出一摸笑意,一闪而过。“不用了,老爷子,我希望能自己堂堂正正的站起来,这也是蒹葭的期望。”陈浮生最后一句话微不可闻,眼神黯淡。
“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同样的话我只说一遍。”老人再次严肃的说到。
“不用了,老爷子。”陈浮生抬起头,“我家是寨子里的外来户,经常受人欺负。见到蒹葭之前从没有什么大的志向,每天不过是想想怎么样能在跟人打架时少吃点亏,怎么样能够多打点猎物。后来到了上海我才理解了蒹葭对我讲过的话。”眼睛看着自己五指相对的双手,“蒹葭跟我时是我最潦倒的时候,没房没车连工作也丢了,但是她没嫌弃。今天,我依然不能让她嫌弃。”
老人沉默。
我希望带给你一个如画江山,而不是带你去看别人的江山如画。
老人站在窗前,看楼下陈浮生钻进曹野狐的越野车,一溜烟的驶出大院,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臭小子,还敢嘲笑老子钓鱼执法。”
走进军区总医院的大门,看着周围来来去去的陌生脸孔,陈浮生没来由的一阵心脏抽搐,曹野狐看陈浮生站在原地,也不催促,靠在拐角处的墙上,安静的等着。陈浮生调整好心态大步跟上来。
“走吧。”
“怎么,现在知道心疼了?”曹野狐靠在墙上,嘴角满是讥讽的神情。
陈浮生站在一旁,抬头呼出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满是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没有答话。
两个人沉默的走上四楼,曹野狐在走过一间病房时停住,然后转身,靠在门对面的墙上,斜睨着陈浮生。陈浮生在曹野狐不算和善的目光里走到病房门前,手按在门把手上,深吸一口气,在嘴角努力的拉扯出一个笑容,推门走进病房。
一间单人特护病房,四周闪烁着各种各样的仪器,仪器中间一张床,一个女人躺在上面,身上盖着一张薄毯,双手轻置于身前的薄毯上,女人的额角贴着一些电极,电极连接的仪器正在有规律的一闪一闪的变化。
女人的脸庞精致,只是如今填满了苍白的颜色。陈浮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将女子的手轻轻握在双手的中央。“蒹葭,我来看你了。”额头贴在床沿,陈浮生泣不成声,仿佛要把以前忍下的咽回的泪水全部一次性都喷涌出来。“蒹葭,不要怪我这么久不来看你,我怕。我怕你真的是被我克成这个样子......”泪水沿着床上女子柔软的手掌滴在雪白的床单上。
世间最珍贵的是千辛万苦带来的现在拥有,世间最难过的是千辛万苦拥有的突然失去。
当曹野狐进来时,坐在床边的陈浮生已经擦干了泪水,正握着曹蒹葭的手轻声讲着什么,全然不在意走进来的曹野狐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陈浮生,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曹野狐硬邦邦的说道。
“好了,蒹葭,那么我就先走了,下次再跟你讲。”陈浮生把手心的柔荑轻轻放回女子的身侧,起身。
“这位是?”
“陈浮生,我参加过你的婚礼。”陌生男子张口,正宗的老北京腔调,“我是蒹葭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而且,我和蒹葭是娃娃亲。”
“哦,既然你参加过我们的婚礼,那娃娃亲一类的话就不要再提了,谢谢”陈浮生眼睛微眯,站直身子,刚好挡住了男子望向床头的目光。
“既然蒹葭最终选了你,我尊重她的意思。但既然你是她的老公,那就麻烦你以后多陪陪她,她这样天天躺在病床上应该会很子听了陈浮生的话,丝毫不以为意,继续讲着。
“这是自然,以后我每个月都会来看蒹葭。”
“我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要每天都来陪着蒹葭,直到她醒来的一天。”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很简单,我在医院对面给你找了间房子,以后你就住在那里,每天来看望蒹葭,直到她好起来。”
“你的意思是要软禁我?”陈浮生眯起眼睛,身子微微弓起来,如一头即将窜起来捕食羚羊的野豹,转头看向曹野狐,曹野狐摇头,“这不是老爷子的意思,你不要误会,但我个人认为你应该多陪陪蒹葭。”
“怎么称呼?”陈浮生突然放松下来,伸出一只手。
陌生男子沉默一下,也伸出手和陈浮生握了一下,“蒹葭喜欢叫我小李子,以后你直接叫我李夸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