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察使的面色一下子阴沉到了极点。
刘锦堂躲在几名锦衣卫后面厉声大喝:“我乃南阳卫指挥使刘锦堂!这位是河南按察使陈嵩陈大人!你们这帮刁民竟敢拿凶器围攻朝廷命官,是不是想造反了!”
这个死胖子中气十足,一通怒吼,声如雷震,威风凛凛,军户们对官府的敬畏由来已久,不禁气为之夺,那震天响的怒吼顿时稀落了下去。这时,一位白衣女子越众而出,不卑不亢的看着刘锦堂,从容的说:“回禀大人,我等都是淳朴良民,与世无争,有何胆量敢于造反?只是,天大地大也逃不过一个理字,各位大人带领这么多士卒和锦衣卫闯进千户宅,二话不说就要将千户大人抓起来,总得给我们一个理由吧?”
军户们似乎找到了主心骨,齐声喝:“对,给我们一个理由!”
刘锦堂斜着眼睛看着这位姿容俏丽的白衣女子,不屑的问:“你是何人?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白衣女子俏脸一红,咬着嘴唇不知道如何回答。杨梦龙大咧咧的回答:“她是我未来老婆,以前筱家庄的地主,筱小姐!”
这个二货的话永远是那么有杀伤力,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筱雨芳的脸便红得眼熟透了的西红柿一样了,与那一袭如雪白衣相映衬,明艳迷人,不少人都看傻了。军户们吼得更来劲了:“她就是未来的千户夫人,我们孩子的先生,筱小姐!”
刘锦堂哼了一声,说:“乡村愚妇也敢强出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杨梦龙学着刘锦堂的样子斜起眼睛,说:“那,你又是哪个庙的葱啊?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怎么你说得比按察使大人还多?”
听他这么一说,陈嵩面子也有点挂不住了刘锦堂的话似乎真的多了点,不满的睨了刘锦堂一眼。刘锦堂出了一身冷汗,赶紧下跪,说:“下官冒失了,大人请见谅!”
陈嵩哼了一声,不理他,威风凛凛的对军户们说:“都听好了,本官奉朝廷之命,前来追究杨千户失职失察之罪,你们赶紧散了,否则与他同罪!”
不说还好,一说,军户们都炸锅!筱雨芳气愤的问:“大人,你说杨千户失职失察,可有证据?”
陈嵩不耐烦的说:“圣上将舞阳c泌阳c桐柏三县划归舞阳千户所管辖,他上任之后理应尽快剿灭盘踞山中的草寇,改善地方治安,然而几个月来他毫无动静,纵容草寇坐大,此乃失职!一个月前,草寇相互勾连,纠集数千之众突然下山,洗劫乡里,而他事先竟一点准备都没有,使得无数乡民惨死在草寇的屠刀之下,这便是失察!”
筱雨芳冷笑:“好一个失职失察!不知道大人可否知道几个月前的舞阳千户所是什么样子的?”
一名老军户气愤的说:“大人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情,还是老汉来说吧!杨千户到来之前的舞阳千户所,比乞丐窝还要糟糕,很多房子的墙壁已经腐朽不堪,一脚就能踹倒,军田被乡绅们抢得所剩无几,军饷拖也十几个月都没有发,大伙只能用树皮草根充饥,要是能打到一只田鼠,那便是一顿美餐了!”
一名做文书工作的年轻军户同样气愤,不过说话可有条理多了:“更惨的是,去年建奴入寇的时候,刘大人硬逼着我们千户所出了八百人入京勤王,结果能回来的,只有四百来人,青壮几乎死伤殆尽,大家眼看就只有饿死的份是!是杨大人想方设法给我们弄来粮食我们才没有饿死,又招募工匠修葺房屋水渠,组织流民垦荒,还冒着被天罚的危险带领大家扑灭蝗灾,大伙这才挺了过来!杨大人得知草寇下山劫掠之后,二话不说,就带领一千人马出战,在沙河畔一仗全歼了四千草寇,将一场血光之灾生生扑灭了,不然让草寇洗劫一通之后,我们还有多少人能活下来都是未知之数!他失职失察?如果他失职失察,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称职的官员了!”
“小杨将军还办了学堂,让娃娃们去读书,还免费提供早餐和午餐!”
“小杨将军办了药堂,大伙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可以免费到那里看病!我这爱咳嗽的老毛病就是让他们给治好的,一个铜板都没花!”
“小杨将军还把我们那破得不成样子的房子拆了,给我们建新的,下个月就能入住了!”
“农忙时节小杨将军还每隔两天就给我们发一些肉,让我们将养身体!他自己出钱买了几十头耕牛给大伙一起用,不然我们哪里忙得过来!”
“你们知道小杨将军做了多少实事吗?如果这叫失职失察,那你们也失职失察一回好不好!”
军户们群情汹涌,一点都不客气,把杨梦龙对他们的种种好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当面顶撞这些朝廷大员。到后来,连那些流民也加入了顶撞的行列:“我们从外地逃亡过来,一路上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没有一个人愿意管我们!是小杨将军可怜我们,给了我们一份工作,让我们到这里来干各种活计,这才没有饿死!他哪里失职了?他哪里失职了!”上千人一起嚷嚷,那声音跟海啸似的,足以淹没一切!
那位锦衣卫镇抚厉喝:“你们你们造反了是吧?赶紧散开,否则格杀勿论!”
回答他的,是一把把高高举起的。杨梦龙还真是说到做到,在满足军队需要之余还用次一点的精铁给舞阳千户所的军户每家每户都打了一把同样制式的。这种跟用精钢打造的差得远了,但跟那些生铁打造的刀具相比,强出十万八千里不止,而且功能多多,杀鸡砍柴割麦子样样都顺手,怎么用都不卷刃,军户们都很喜欢,走到哪里都佩着,这种刀子都快成为舞阳千户所的名片了。有一种很神奇的特质,虽然看上去平凡得很,但是一握住刀柄,哪怕再胆小的人都会生出一种砍点什么的冲动,现在军户们无疑非常冲动,他们不想砍东西,想砍人。他们可没有忘记杨梦龙上任之前自己的处境是何等的悲惨,现在这种吃得饱穿得暖,孩子能上学,乡绅不敢随便欺负他们的日子对他们而言,已经跟天堂一样了,有人要为难赋予他们这一切的杨梦龙,他们当然不能答应!
陈嵩心里暗暗打突自己真是太大意了,只带了一百多名士兵就急匆匆的赶过来抓人,满以为有这么多人,还有凶神恶煞的锦衣卫,肯定能顺利将杨梦龙拿下,没想到舞阳千户所的军户根本就不买他们的账,真要爆发冲突,只怕自己要吃大亏啊!然而,他身为一省大员,岂能向一伙草民低头?在他的喝令之下,数十名士兵拔出刀来,逼向群情汹涌的军户。那些平日软弱可欺的军户也豁出去了,挥舞着逼上,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爆发流血冲突了!
陈嵩满头大汗,瞪着杨梦龙,色厉内荏的喝:“赶紧让你的人退下,否则本官定要参你一本,将你这以下犯上的大逆不道之举上奏朝廷,到时候不光是你要倒霉,你的亲族也一个都逃不掉!”
杨梦龙直叫苦:“老大,你别吓我,我这人胆子小,经不起吓的!”
陈嵩略得意:“再不让他们退下,就不是恐吓那么简单了!”
杨梦龙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不是我让他们来的!”
陈嵩说:“不管是不是你让他们来的,反正本官命令你,马上让他们退下!”
杨梦龙正要说话,突然脚步声大作,这种脚步不同于千百老百姓奔走若狂的混乱,它极有节奏,无数双靴子同时抬起,又重重落下,整齐之极,带出一种刚劲有力的节奏感,正在跟官兵对峙的老百姓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谁来了,纷纷惊喜的叫:“我们的舞阳军来了!我们的舞阳军来了!”自动自觉的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来。一支两百来人的部队排成三列,迈着整齐的步伐,每分钟八十八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一堵墙似的出现在陈嵩面前。陈嵩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这些士兵身穿黑色的军服,黑色的皮甲,头盔上黑色的炭缨迎风飘扬,一半人手持丈二长枪,枪尖如林凛然生威,另一半人手持横刀,刀刃如雪令人浑身发冷,神情冷峻,抿着嘴唇齿就样一路压了过来!最夸张的是走在前面的那三个家伙,一个身材魁梧,活脱脱一辆人形装甲车,手里拿着一把连水牛都能一刀劈成两截的陌刀;一个身高一米九,扛着一把二三十斤重的巨斧,什么重甲之士看到他都得尿;还有一个手持一张四尺长的彤弓,弓臂弓如儿腕,背着一袋白羽箭,支支都又粗又长,份量十足,左胯悬着一把横刀,右腿外侧别着一把,眼神桀骜,冷眼看着那一众朝廷命官,一扬手,两百多人重重一步踏在地面,一百多杆长枪枪杆同时顿在地上,发出一声大响,整支部队瞬间停止移动。他寒声问:“是谁要抓我们大人的?”
陈嵩c刘锦堂等人傻傻的看着这帮骄兵悍将,忘了回答。卫所军户战力糜烂成什么样子,他们心里有数,比如说湖广之地,在纸面上足有十几二十万卫所军,但是能拉出四五千能打的就算不错了。见惯了肮脏c麻木c瘦弱的军户,猛然跟舞阳军打个照面,他们都没来由的眼皮狂跳:我的娘,这真的是军户吗?看那装备,比他们的家丁还强啊!
那位扛巨斧的巨汉见没有人回答,火了,怒吼:“是谁要抓我们大人的!?”这一声怒吼,仿佛一个惊雷炸开,震得所有人耳鼓欲裂,那帮衣冠禽兽中有人“啊”的一声,脚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一团水印在裆间飞速扩散,竟然生生吓尿了!
陈嵩给那巨汉一嗓子吼得嘴唇发青,又惊又怒,望向杨梦龙的目光已经有了几分惧意,话都说不大利索了:“这这就是你的军户?你带的好兵!”
杨梦龙鼻孔朝天,眼角上斜,一脸欠揍的表情,不紧不慢的说:“谢谢大人的夸奖,我带的兵确实不错!其实他们也没那么可怕啦,除了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砍几个人之外,都还算正常。”
这还算正常?这超级不正常了好不好!
一众河南官员看着那些面无表情的士兵,以及林立的长枪,真是欲哭无泪。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被刘锦堂这厮的花言巧语蒙骗,被他所描述的舞阳千户所的富庶所迷住心窍,兴冲冲的赶过来试图分一杯羹,现在倒好,好处没捞到,反倒把一群天煞星给招来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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