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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九章 心昭日月(1 / 1)

在神州大地的远古传说中,天地混沌,盘古开天,燧人取火,仓颉造字……等等,这些都被称为难得的神迹。

而等到后来,随着人类的演化,廪食足而知荣辱,各种思想应运而生。人们的自我意识得到极大提高。及至到了历经烽火战乱的春秋战国时代,终于来了一次集体大爆发。各种思想流派,百家争鸣,诸子纷呈,甚是精彩。

那可以说是一个最为伟大的时代。不管是法、儒、墨、商……还是纵横、阴阳,这些不同的流派学说,都系统地提出了代表自己门派真实想法的深刻学识。那些精髓之处,即便是放著于千年上下,也是灿烂不朽永不过时。

而世人公认的其中最大胆的提法,则当属儒家学派的继承人和集大成者孟轲莫属。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只这一句话,就足以光耀千古,流传百代。

身为当代儒学宗师的董仲舒,当然对孟子的这句话比谁都熟悉。不过,他在深深的探究之余,虽然对孟子的所思所想感叹佩服,但却并不十分认同。

世间的每一次重大事件和每一种重要思想,都很难有其绝对性。就如同俗话说的,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一样,随着时移世易,在很大程度上不再有可以借鉴之处。

更何况,董仲舒认为,春秋战国时代是思想家的乐土,他们可以为所欲为毫无顾忌的阐述自己的真实想法。所以才有那些精彩之处。离开那片土壤,换一个时代试试!不要说是一言不合就“焚书坑儒”的秦始皇了,就算是被天下人称为比较开明温和的汉文皇帝时代,因为言论被杀的海内有望之士,难道还少吗?

也正是因为如此,已经阅尽沧桑的董仲舒,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有去研究这方面的必要。帝王牧民,天授皇权,乃是自古以来天经地义之事。就好像是人间有春夏秋冬四季一样正常。

然而,今天有个人的言论,颠覆了他的认知。即便是他这样已经到了万事万物不惑于心的年纪,当他在浊浪滔天的渭河岸边,亲耳听到那个激昂慷慨的声音当着所有人的面表达出“众身平等,生而自由”这种意思的时候,他不由得大惊失色,满脸难以置信。

平心而论,与元召交往十几年来,董仲舒早已经把这个人当成了忘年的知己,这世间唯一可以平等交流的对象。元召的睿智和自信,让他对他一直很放心。不管是战场还是朝堂,也不管是有怎样的疾风恶浪,董仲舒一直都相信元召可以游刃有余的面对和解决。

这是一个超凡脱俗的人。董仲舒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那双明亮深邃的眼眸中,隐藏着千年的时光。世间的凡夫俗子,任凭怎样的计谋手段,又怎么能够是这等人物的对手呢?

就是这样一个在他心目中完美无瑕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能够当众说出那样惊世骇俗的话来呢!董仲舒脸色难看的瞅了一眼在身边袖手旁观的青袍老书生,低沉的话语中有些焦躁。

“元召……他想说什么?他难道不知道现在自己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吗?刚才的话如果传到未央宫中,被有心人加以挑拨的话,那就是大逆不道之罪……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他!哼!你整天跟在他身边,对他的这种危险思想难道没有提前察觉过吗?!”

而被他以严厉口气指责的主父偃,脸色却表现得很淡然。他收回远望山河的目光,认真的看了看自己的这位老友,温和的笑了起来。

“董师可还记得?当初少年游学时候,你、我还有公孙弘第一次坐而论道时,曾经谈论过自己志向的事吗?”

有些奇怪,主父偃并没有直接回答董仲舒的指责。而是带着怀念的神色,似乎是想起了许多往事。

董仲舒稍微愣了一下。虽然时光久远,往事依稀,许许多多的红尘旧事,早已经淹没在记忆的脑海中,不再留下一丝踪影。但对于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几个朋友来说,他们曾经有过的几次重要会面,却还记得清清楚楚。

当年三个身份地位不同的游学之人,会聚于洛阳,一见如故,互相佩服。那一天,出身于豪富之家的董公子隆重的宴请了落魄的主父偃和刚刚摆脱放猪娃儿身份的公孙弘。

意气风发的少年,酒酣耳热之际,各自抒发胸中的志向,这本来就是少年人的特权。具体各自说的是什么,董仲舒有些遗忘了。他记得的,只是少年人以天下为己任的锐气和难以掩盖的蓬勃豪情。

“当年我们三个人,也和眼前的这些年轻人一样,觉得天下事无不可为者……只不过历经风霜之后,三个人,却有了三种不同的心境和必将不同的结局。”

主父偃看着元召的身影,眼中满满的都是热切之意。他伸手指了指董仲舒,又指了指自己,萧瑟之情如同这深秋的风卷落叶,爬满了额头。

“公孙弘已经先去了!他在生命的最后,实现了自己当初的志向!元召对他的评价是准确的……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而你董仲舒,我主父偃,在这些事上做出了多少呢?可以说,我们都不如公孙远矣!他能够在老迈之年,替那个年轻人冲锋陷阵不惜残生……难道,我们就只会站在这里议论和指责吗?”

主父偃刚直得站立着,如同在大风中挺立的松柏。学富五车、自视为天下第一人的长安学院大祭酒,在这一刻,气为之夺,心头竟然莫名的拂过惭愧负疚。

元召不久前在刚刚死去的大汉丞相身边说出的那几句话,他董仲舒也曾经深深的叹服,并且引以为士大夫最高的行为标准。可是面对着主父偃的反问,他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内心深处还是欠缺了一份天下大任的担当啊!

“受教了!主父所言,仲舒之过也!”

董仲舒整了整衣衫,郑重其事的对这位老友施了一礼。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对事物的明了,有时候只不过是一语之间而已。分歧既去,两个人对视一眼,莫逆于心。

“只不过……长安城内风云变幻,未央宫深处圣意难测。在如此紧要的时候,元侯正应该坐镇长安,好好的在朝中培植可以信赖的力量,如此,当有突变发生时,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可是,他为何却反其道而行之,远离朝堂,这却是为何呢?”

董仲舒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他虽然并不喜欢参与政事,但冷眼旁观之下,对当前的局面却也了解的很清楚。

元召现在所处的地位,可以说是十分微妙。皇帝刘彻以病体未愈的借口身处未央宫内,把所有的朝政大事都交给太子刘琚处理。据传闻,不管轻重缓急,只要太子有事情去请旨定夺,皇帝的态度一直都是不置可否。换句话说,就是这位天子现在什么事儿都不管了,一切都交给太子自己去拿主意,任意他随便折腾去。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啊!董仲舒绝不相信,这位权力欲极其强烈的皇帝会就此放手而真正的把权杖传承给太子刘琚。如果他真的有这样的想法,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表现态度了。

自己心中的疑虑,董仲舒相信元召也一定早就想到了。现在朝堂上的局面,丞相公孙弘被刺身亡,御史大夫张汤待罪诛杀,元召现在已经站到了最前面的位置。再加上太子刘琚对他的倚重,如果元召趁着这个机会大肆培养自己势力的话,相信对他即将取得的巨大权力一定会有非常重要帮助的。

“董师,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啊……元侯之所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以巡查灾情为名远离长安,自然有他自己的考虑。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是故意这么做的。至于原因嘛,这是要在某些至关重要的关系处理上,留下足够的空间。他是要远远地看着,他最看重的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主父偃脸色沉重。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但却自认深深了解元召此时此刻的矛盾心理。董仲舒露出震惊的神情,他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那镇定自若的磊落青衫。嘴里喃喃自语道。

“若果然如此,确实难为他了……纵然他心昭日月,可是自古以来,疏不间亲!更何况,皇权之下,身处嫌疑……但愿……这中间没有辜负和遗憾吧!”

不远处的元召,此刻却并不知道这两个人对他的深深担忧。视察灾情告一段落后,他连续接到了几个从不同渠道传来的消息。他一一的看完,脸上不动声色。这些对于当前的局面来说都有着最重要关系的信息和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在他的心中已经推演过无数遍。

“终于还是要开始了……那么,有些重要的棋子,需不需要动用呢?”

大战在即,元召手中卷起最后接到的来自遥远北方的飞鹰传书,嘴边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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