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月向来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如今只笑着道:“爹爹,您想太多了,祖母就算是对我不亲厚,可您到底是她的亲生儿子,看着您的面子上,就算是不会帮我,却也不会害我的。”
“您放心好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身边还有人照顾着,哪里会出事?倒是我这出来一趟就去了桂姨奶奶那住着,旁人会起疑心的!对祖母,对二伯母,我都是说着要等你回来了!”
就算是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傅德文依旧只是觉得这事儿是户部那些人设计的,可傅二老爷没有半点关系。
傅德文一听这话才放心了些,只道他的阿囡是真的长大了。
他们父女俩说了一下午的话,到了傍晚的时候,十九才进来请。
十九的面上依旧是带着敬重,“傅七姑娘,咱们该走了,要是等到天黑再赶路,只怕就来不及了!”
他对每个人都是恭恭敬敬的,特别是知道这眼前这个女人说不准会成为自家侯爷跟前第一红人,态度也就更加恭敬了,可这份尊敬,却不是打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他们这些人,向来只信奉强者。
他头微微垂着,傅明月看向他的时候,刚好看到了他的一半侧脸,只觉得有些熟悉,缓缓开口道:“你家中可有什么亲眷?你长得实在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十九摇摇头,毫不犹豫道:“回姑娘的话,我是孤儿出身,从小被侯爷收养,家中并没有任何亲眷。”
傅明月“哦”了一声,有些失望,这才跟在十九身后走了。
方才那一瞬间,她在十九身上好像看到了初一的影子,初一是从小跟在顾则淮身边长大的,两人虽说是主仆,可却是情同手足。
想当初顾则淮才跟着顾则重上战场的时候,那个时候顾则淮才十几岁,就算是身手了得可却是阅历不足,身后有人偷袭他没察觉,是初一替他挡了一刀,所以初一背后有一条长长的刀疤,顾则淮一直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上了马车,马车驶的很快,十九说了务必要在天黑之前将傅明月送回傅家。
马蹄声夹杂着车轱辘的声音,声响很大,松迎压低了声音道:“,您觉不觉得这位秦大夫很是不一般?方才奴婢见到镇南侯身边的随从与她说话的时候十分恭敬,要知道那随从对旁人都是爱理不理的样子!”
傅明月也发现了,点点头,“我觉得不仅是敬重,好像还有几分崇拜,十九既是顾则淮身边的贴身随从,想必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这样的人向来眼高于顶,很少将别人放在眼里,可唯独看向秦小池的时候,眼神好像不一般!”
“对!”松迎点得像是小鸡啄米似的,又是道:“而且这位秦大夫根本看不出年纪来,老爷说她比您要大上几岁的,大一两岁也是大,大上**岁那也是大,奴婢……”
傅明月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其实她心中也有疑虑,秦小池看着宛如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家碧玉,可这样的人实在是叫人看不透,“她啊,我是看不明白的,她的年纪就更看不明白了,这医术就像是读书人读书似的,就算是你再有天赋,那也得一点点积累下来,她的医术和她的年纪实在是不相配!”
“不过些高门大户里头不仅养了厨娘,还请了女大夫的,这女大夫是专门做药膳的,那些夫人太大很多都是靠吃药膳保养的。”
“别的不说今日我和爹爹用的那几道菜里头,也都是加了药材的,平日日积月累的用这些东西,到了关键时候,自然会比别人看着强一些……所以,这位小池姐姐年纪几何,我还真的看不出来。”
能够暴露女人年纪的地方有很多,颈脖,手,亦或者声音……可秦小池却是一点破绽都没有。
傅明月向来不是个好奇心重的,可偏偏对秦小池极为好奇。
她仔细一想,想着可能是因为方才松迎的那番话,整日孤男寡女呆在一起,难保不会出什么事儿,可纵然傅德文儒雅清俊,秦小池面目清秀……可若是将这两人凑在一起,怎么想她都觉得有些怪怪的。
难道是因为秦小池是顾则淮身边的人?
顾则淮对下头的人要求有多严苛她是知道的,寻常人顾则淮根本就看不上,可秦小池能入得了他的眼,还能叫她跟着顾则淮一起行军打仗……傅明月心中有种说不上道不明的意味。
不,不是这样的,她才不会关心顾则淮的死活了!顾则淮死了才好!
如此,她便是想了一路。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稳稳停在了傅家门口,傅明月下了马车,可谁知道一下了马车,就见到了站在夜色中的春晓了。
春晓想必是等了很久了,蹲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见着她,慌忙站了起来,脸上满满的都是笑,“七姑娘回来了,老太太可是等您等了很久了,说要您回去见她一趟了!”
此时时候不早了,若换成从前,傅老太太早就写下了,如今怕是在等着傅明月了。
傅明月淡淡应笑了一声,就随着她一起去了存善堂。
偏厅里的傅老太太已经在打盹了,这老人家呀,年纪大了到了晚上就精神不好。
见着傅明月进来,还是曾妈妈提醒了傅老太太一声,“老太太,七姑娘回来了!”
“明月回来了啊!”傅老太太的神情很是和蔼,就好像每次看向傅六娘时候的模样,“怎么,你在镇南侯府玩的还高兴吗?过来让祖母瞧瞧!”
这话说的她好像许久没见过傅明月了一般。
傅明月脚下的步子没有动,她想着自己对傅德文说的那些假话,觉得替傅德文不值当,只道:“祖母这么晚怎么还没有休息?是在等着我吗?”
傅老太太点点头,只好将伸出去的时候只好又收了回来,“可不是在等你?我要小厨房那边备下了燕窝粥,准备了几道你爱吃的小菜。”
“快,曾妈妈,让她们把饭菜端上来,让明月代用些!”
“这镇南侯府虽显赫,我知道镇南侯府里头不缺厨子,可家里的东西才是好东西!”
曾妈妈只吩咐丫鬟将东西端上来。
傅明月一见到傅老太太就觉得倒胃口,可还是装模作样的吃了两口。
傅老太太一拍慈母的做派在旁边看着她,眉目间的笑意恨不得要淌出来了,说些有的没的话,到了最后还是直奔主题,“……明月呀,侯爷在宫里头对皇后娘娘说喜欢你,要你到时候跟了他,可怎么个跟法?”
“是当妻,当妾,还是没明没份的,这些话侯爷有没有说过?我们傅家是清清白白的书香人家,这般不清不楚的,始终是不太好!”
傅老太太也是有意思,她一边享受着傅明月给傅家带来的荣耀,可一边又标榜着傅家世世代代的书香人家,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傅明月想着顾则淮答应自己的话,想着过几日很多事情真相就要大白了,只道:“祖母,我今日并未见到侯爷,只怕,只怕我不能嫁到镇南侯府去了!”
“什么?”等了这么久,傅老太富豪太太本来是有些困了,可如今听她说这话,睡意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明月也不着急,喝了一口燕窝粥,才不疾不徐道:“祖母也知道侯爷身边什么样的绝色女子都有,当初也不过是随随便便觉得我还不错,瞧上了眼,可如今多了几个绝色美人在身侧,自然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您怕是今日我到镇南侯府去,连侯爷的面都没见到,在镇南侯府坐了半天冷板凳!”
“您说说,若是侯爷心里有我,就算是有事儿,也该早早将我送回来了,我一直等到晚上了,有丫鬟婆子前去问侯爷我该怎么办,侯爷这才差人将我送回来了!只怕侯爷压根就没将我放在心上!”
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
有佳人在身侧,哪里有男子不想着一夜缠绵的,怎么会舍得放人回来?还是,侯爷身边有个梗喜欢的人?
傅老太太只觉得心中不妙,还要在说话。
谁知道傅明月已经挤出几滴眼泪来,“祖母,我心里头也不好受,您能不能让我稍微静一静?”
如今的傅老太太可不敢得罪傅明月,万一这镇南侯又回心转意了,回来找傅明月了怎么办?
若训斥了,傅明月怨恨了,只怕不妙!
傅老太太心里急得团团转,却还是冷静着要春晓将傅明月送回去了。
傅明月只觉得神清气爽,妹妹的病快好了,傅德文也安然无恙,接着再是与顾则淮划清界限……如此一来,她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不过她也知道若是没了顾则淮当靠山,傅老太太定会磨挫她的,可她不怕,她都想好了。
今日她与傅德文分别的时候,傅德文与她说了一件事儿,要她去一个铺子找一个掌柜,那掌柜管着傅德文的银钱,要傅明月将这些银子都取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傅明月想着那一部分银子出来,学顾则淮养一批暗卫,到时候若真出了什么事儿,也能有个转圜的余地。
越想是越痛快,傅明月是黑甜一睡睡到天亮。
可谁知道傅老太太还没有死心,她刚睡醒,春晓又过来了,“姑娘啊,老太太叫您过去了!”
这傅老太太一日的到底是有完没完了!
可傅明月还是要去,她在傅家一日,她就不能与傅老太太闹得太僵。
到了存善堂,傅明月发现傅老太太好像是憔悴了不少,比傅玉晴死的时候还要难过几分。
傅老太太有气无力的将身边人都遣了出去,这才道:“明月啊,昨天晚上你对我说的话,我想了一夜,是一夜都没有睡着!”
“这侯爷,众人说什么的都有,有些话听听也就算了!可我觉得一个男人断然不会这般薄情的!”
“前些日子镇南侯还说你是他心尖尖上的人,恨不得想要将你抬回他身边的姨娘,如今这才过了几日,侯爷就算是真要变心,也没有这么快!”
“你是我们傅家的姑娘,不管侯爷如何对你,你都是我们傅家尊贵的姑娘,祖母会好好疼惜你的!”
“你这些日子只怕心里也不好过,你父亲不在了,他身上又发生了那样的事,祖母心里难过,可也放心不下你,明月啊,我可怜的孩子……”
傅明月只觉得傅老太太没去当戏子,还真是可惜了,她这样的人,如果搁到了戏班子,那一定是台柱子,到老都丝毫不会逊色的!
可她,也不差,只低下头,哽咽道:“祖母您这样说,我……我真的是无以为报了!”
跟在傅老太太身边,她这撒谎的功夫也是一日日见长啊!
傅老太太假意抹了把眼泪,声音愈发亲切了,“我们是一家人,你没了爹娘,祖母不疼你,谁疼你呀?”
“只是如今傅家成了这个样子,一桩祸事接着一桩,原本指望着江南陈家那边能帮衬咱们一二!”
“可如今陈家这门姻亲也丢了,朝堂上的那些人只怕也瞧不上你二伯父,你二伯父那正四品的官位,只怕也坐不稳了!”
这话七绕八绕还是绕到这里来了!
傅明月心中冷笑一声,扬起头来,面上是一片天真无邪,“可的确是三姐姐做错了事儿啊!爹爹从小教育我做错了事,就要认错!”
“可三姐姐倒好,不仅不认错,还步步紧逼,要是三姐姐是个温柔贤淑的性子,事情怎么会变成今日这个地步?”
“至于二伯父,二伯父年纪还轻,如今就已经位居正四品了,到时候拜相入阁就如同囊中取物!祖母放宽心就好了!”
傅老太太喜欢听好话,特别是喜欢有人夸她那成器的儿子,“话虽这样说,可你放眼望去这朝堂上哪个当官的背后没靠山?原本我以为咱们家里头能攀附上镇南侯……没想到,唉,唉,不说也罢!”
长长叹了口气,她更是道:“旁的不说,咱们就说那几位阁老家中,哪个家里头没有成器的子侄!若是要扶持,他们肯定会先扶持那些人的!”
“你二伯父想要拜相入阁,只怕要等到五六十岁了,到时候只怕祖母都已经去世了!阿囡你了……只怕到了那个时候年纪也大了!”
“事到如今祖母也没什么别的愿望了,家里头的姑娘就剩下你和六娘,只巴望着你二伯父能够官途顺畅,替你你和六娘找到一门好亲事,到时候姊妹几个能相互扶持照顾啊!”
说着,她更是看了一眼傅明月的脸色,见着傅明月神色淡然,这才放心道:“如今你和镇南侯怎么说也还有几分感情,不如你这个时候就去求求侯爷,替你二伯父谋了户部侍郎的职位如何?”
哟!还真敢想!
傅明月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傅老太太了,这傅二老爷才荣升两级,到了如今又盯上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还想再连升两级,若这般说来,这短短两个月,傅二老爷想要连跳四级……
呵,只怕就连当初的首辅次辅,都没有这样大的本事了!
傅明月面上露出几分迟疑来,“祖母,那镇南侯杀人不眨眼……我,我哪里有这样的胆子?侯爷对我根本就不是真心,如何愿意给我这个面子?”
“更何况我就算是真的求到侯爷跟前,侯爷也愿意帮忙,可侯爷是武将,哪里能搀和文官这些事儿?”
“我看倒是不如叫二伯母去求求齐阁老,齐阁老不是很看重二伯父吗?还有王舅父,王舅父不是户部左侍郎吗?让他去求齐阁老,说不准这户部右侍郎的位置,就是二伯父的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傅明月都知道这户部侍郎一职乃是极为重要,任命一个侍郎不仅要经过齐阁老,甚至连首辅那边点头了,皇上也可能驳了上书的帖子。
傅二老爷这个人吧,其实也没有什么本事,擅长的是溜须拍马的功夫,齐阁老有的时候看人也是挺准的,想想也是,若是没电本事,只怕也坐不上次辅的位置了。
可老人看自个儿孩子,是怎么看怎么好,傅老太太只道:“明月啊,你才来京城,怕是不知道那镇南侯的厉害,别说是区区侍郎的位置了,只怕他要安插个人进了内阁,皇上都会点头的!”
“明月啊,你去镇南侯跟前说说好话吧!这傅家就指望你了!”
傅老太太如今还有求傅明月的地方,自然是不会给她甩脸子。
她想了想,还是点点头道:“既然祖母都这样说了,为了祖母,为了二伯父,我姑且就去试一试好了!”
傅老太太连声说好,又是一迭声的要曾妈妈给傅明月上早饭上来。
傅明月这一顿饭吃的是味同嚼蜡,一来是担心答应傅老太太的话,但更多的却是对着傅老太太那张作呕的脸,实在是吃不下去!
一出了存善堂的大门,松迎就忧心忡忡道:“姑娘,您真的要去求了镇南侯吗?老太太这分明是将您往火坑里推啊!”
傅明月苦笑一声道:“我当然知道,我只是答应了老太太,可我就一定要去吗?就算是去了,就一定要去见镇南侯,找他讨要东西?”
松迎是个本分人,不太明白。
傅明月冲着她勾勾手指头,示意她过来,“这瑶如姑娘的病情还没有完全好,我想好了,到时候打着去看她的借口再去一次镇南侯府,到时候根本就不和镇南侯碰面,回来之后就告诉老太太侯爷拒绝了我。”
“这老太太又不敢去质问镇南侯,还不是我说什么她相信什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松迎是恍然大悟。
殊不知在傅明月为了自己小聪明沾沾自喜的时候,顾则淮已经派了暗卫盯上她了。
既是暗卫,那傅明月的一举一动都在顾则淮的掌握之中,包括昨晚上和今日这一番话。
顾则淮听到下属来报信,倒是笑了一下,“……她倒是撒谎不眨眼!想要用我来对付他们家老太太!”
十九对她也没什么好印象,只道:“那到时候傅七姑娘来看望瑶如姑娘,还准她来吗?”
“自然是准的,她能治好瑶如的病,和她利用我,这两件事并不矛盾!”顾则淮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一个女子利用,在他的感知中,他是不能被旁人利用的,可如今却像是看一场戏似的,只想看看这位傅七姑娘到底怎么收场,“更何况,的确是她来过之后,瑶如才开始愿意吃药了,十九啊,你暂且命人盯着傅家那边,我倒是要看看,她还能有多少招数!”
原本以为傅明月是没多少本事的,没想到这小丫头还能退了傅家与陈家的亲事!
他一向求贤若渴,不在意男女,若这位傅七姑娘当真有本事,他自然是要收于麾下了。
十九点点头,又道:“对了,侯爷,属下有一件事不知道当说还是不当说!”
“说吧!”顾则淮淡淡道。
十九道:“是关于吴家的事儿,之前吴镇海吴将军家的小儿子不是惦记上傅七姑娘,被你敲打过了,您派人将他送回去之后,吴将军狠狠打了他一顿,他半条命都没了,可谁知道这没几天,他刚能下床了,又在四处打听傅七姑娘的动向……”
这事儿说也可以,不说也成,原本他是不打算说的,毕竟他都知道侯爷只是将傅七姑娘当成挡箭牌,可如今侯爷又表露出对傅七姑娘有几分在意了,他权衡再三,还是说了。
顾则淮只道:“这件事暂且先留意着,你们不必出马,吴镇海是只老狐狸,他不比傅家那些人,若是派人盯着他,盯的时间久了,保不齐他会看出些什么的。”
“吴镇海偏疼他家那位小儿子,上次我派人将他那不成器的小儿子丢回去,吴镇海狠狠打了他一顿,也不知道是那顿打太轻了,还是他那小儿子不长记性!”
如今京城上下谁不知道傅明月是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