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月这一声“姐夫”叫的很是突然,陈少堂脚步不由得一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儿关系很好了。
只是人家姑娘都开口了,就算是陈少堂想要与傅家撇清关系,也不好做的太过,只转过头等着傅明月。
事到如今,他还不知道傅明月是傅家的第几个姑娘了,只觉得眼前的女子生得很是动人。
等着傅明月走近了,他这才道:“有什么事儿吗?”态度依旧疏离。
傅明月也不恼,只笑着道:“没什么事儿,不过第一次见姐夫,之前没见过,想着大家同时出门,我回院子,姐夫出门,正好顺路了。”
陈少棠“哦”了一声,并没有别的话,他并不是那种见到好看的姑娘就喜欢套近乎的人。
傅明月却是同他没话找话,从傅家的石榴树说到了陈家老夫人身边有几个丫鬟,到了最后更是谈到了傅德文的事情了,“……我知道他们都说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爹爹做的,可我知道他没有做过,他一定没有做过!我相信他还活着,我还等着他回来了!”
陈少堂不免多看了她一眼,“原来你是傅家七姑娘?”
傅明月点点头,觉得自己的话还真是说对了,若这话陈少堂还不理,她还真没辙了,“怎么了?姐夫你知道我?”
“户部那件事闹得很大,入朝为官者怕是很少有不知道你们父女两人的!”陈少堂也是听说过傅德文的,庶傅德文爱民如子,当初在金陵的时候还拿出银子来给穷苦人家的孩子办学堂,分文不取,一半就是好多年。
到了如今,那金陵的学堂还开着,听说傅德文出事儿之后,金陵有很多百姓都闹着要来京城击鼓鸣冤了,“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出来……”
傅明月笑了笑,道:“你怕是没想到我敢出来吧!只怕不仅是你,所有人都以为如今我还躲在屋子里掉眼泪了,如何敢出来?还是二姐姐开导我了,说我父亲是个很好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儿了,说起来,我得谢谢二姐姐,要不是她,我怕是一直走不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去看陈少堂面上的神色,听到“二姐姐”这几个字的时候,她看到陈少堂眼前倏地一亮,就好像枯萎了许久的佳儿的被泉水浇灌了一般。
不过陈少堂依旧还是没有说什么。
傅明月眼睛很尖,心里更是明白,渐渐将话题往傅二娘那边带,直说傅二娘如今就算是变得痴傻,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依旧是极为善良的一个人。
说起傅二娘,陈少堂的话匣子也渐渐打开了。
这么多年来来,压根没有人与他提及过傅二娘,在陈家的时候,家里人怕他伤心,根本不敢提。
其实当初和傅三娘的亲事,他也是不愿意的,那个时候他心里只有付二良,除了傅二娘,谁都不愿意去娶。
可他的的祖母,也就是已经过世的陈家太夫人却是一个心肠极善之人,只说虽说是傅家算计在先,可傅二娘已经疯了,傅三娘若是在这个时候被退了亲事,旁人定会议论纷纷,说傅三娘的不是,这下子,傅三娘想要出嫁就难了。
陈家的家风如何,这满朝文武都知道,若是被陈家退了亲,几乎是不给这姑娘活路了。
更何况傅三娘还是傅三娘的亲妹妹!
陈少堂从小长在生活环境简单的陈家,所有人的心底都是良善的,没有恶毒的心思,旁人只以为所有的姑娘都和陈家的姑娘一样,哪怕是当初的傅三娘也是无辜的。
陈少堂终究还是让步了,想着若不能娶二娘,娶她的妹妹也是好的!
只是将傅三娘娶进门之后,陈少堂却发现她们姊妹两人的性格却是南辕北辙。
最开始傅三娘还时时打着傅二娘的幌子来接近他,可他心里只有傅二娘,并不愿意接受傅三娘的示好,后来他更是发现傅三娘买通僧人做了个小人,每日都在朝着傅二娘施咒。
傅二娘就算是痴傻了,那也是他的逆鳞,谁都碰不得,从那之后他便是彻彻底底厌其上傅三娘。
更何况他从傅三娘身边的丫鬟口中听到了些话,说当年傅家的事情根本就没有这么简单!
这下子,他也就更加厌烦傅三娘!
回想起这些事情,陈少堂越发觉得和离之事迫在眉睫了,和和气气与傅明月说话,“……二娘本就是一个心肠极好的人,我这辈子从未见过有她那样好的人,就算是在路上碰到野猫儿野狗儿读要去找些东西喂他们吃的!”
“都说老天爷有眼,只是可惜……明月啊,我知道你和二娘系好,以后能不能多照顾照顾她,我也不会白欠你人情的!”
知道她和傅二娘关系好?
如何知道的?
傅明月一下子就想到了陈少堂在傅家安插了人,傅家本就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想要随随便便安插几个人进去,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苦了陈少堂,陈少堂的人只能传递消息,却是不能帮衬傅二娘的,在傅家,要是有人敢帮傅二娘,那就是和傅二太太作对!
他明明知道傅二娘在受苦,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更也不是没有提过要傅三娘写封信回去,要傅二太太好好对傅二娘,傅三娘当着他的面答应的好好的,可傅二娘的日子却是连当初都不如了。
就算是他是个傻子,也知道是傅三娘在其中捣鬼了。
傅明月只觉得陈少堂在她心中的形象越发伟岸了,点点头道:“放心姐夫,其实你不说这话也我也会这样做的!事到如今,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要是二姐姐没有疯魔,你还愿意娶她吗?”
“愿意吗?明月,你问我愿不愿意?这么些年来,每一天我都在想我和二娘若是能够成亲,如今会是什么模样!”陈少堂起起话来不疾不缓,如春风一般让人觉得舒服,这样的人天生就有一种魅力,似乎能蛊惑少女的芳心。
傅明月也能理解这傅三娘为何会对陈少堂死心塌地,爱得如痴如魔了,若她是那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只怕也会如此。
她更是听见陈少堂轻声道:“忙起来还好,但凡又闲下来的时间我都在想,若是这个时候二娘在我身边,她会做什么!想若是我和她在一起,只怕孩子都有了,孩子又该取做什么名儿。”
“我日日夜夜,几乎是时时刻刻都在想她,若我能娶她为妻,若她能够在我身边,我愿意折寿十年,不就是二十年我也是愿意的!”
只是他是陈家的少爷,活在世上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担负着陈家的名声,让一个痴傻的疯女人呆在身边,陈家不容许,世俗也不会允许的。
可这次他是狠下心来,等着与傅三娘和离之后,就想法子将傅二娘接到扬州,找一个小院子,他亲自照顾着,只要傅二娘不再受苦,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就算是丢了乌纱帽,他也在所不惜!
傅明月心中狂喜,可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只和陈少堂寒暄。
大多数时候都是她说,陈少堂听,可她也不是那种话多的人,也不敢说太多傅二娘的事儿,怕说得多错的多。
傅明月正绞尽脑汁找话题,却听见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她扭头一看,却见着傅三娘过来了。
傅三娘怒气冲冲,猛地伸手一推。
傅明月没有防备,一下子跌倒在地,好在她反应快,手撑在地上,也不至于太难堪。
傅三娘居高临下看着她,这些日子她遭受了不少事情,整个人也憔悴了许多,面目狰狞的像是鬼魅一般,厉声道:“傅明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从始至终没安好心!”
“当初梅家退亲之后,你不声不响不争不强,就怕就惦记着这阿堂了!还装着和傅二娘交好,怕就是为了骗取阿堂的心!”
“还真是下贱胚子,和你娘一样,从小不知道学好就知道勾男人!这人是谁?是我的丈夫,是你的姐夫,不是你能够肖想的!”
方才她只知道陈少堂来了,却不知道陈少堂来是做什么的,还以为陈少堂是来接她回家的,来之前还专门梳妆打扮了一番,头上的钗子明晃晃得,沉甸甸的压的她的头都抬不起来。
她身上华丽的衣衫也显得宽大,这些日子傅家发生了太多事情,她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去裁制新衣,只好了一件最为华美的衣裳,可她却忘了她的妹妹傅玉晴刚死啊!
陈少堂本就不愿回看到她,更别说还是这样的替她了,如今只冷声道:“傅氏,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很少有这般动怒的时候,哪怕就是不习惯傅三娘,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冷着傅三娘,世家的规矩已经刻到了他骨子里,不允许他有那般失态的时候!
傅三娘却是喋喋不休,嘶声力竭道:“怎么,你心疼了?你不知道她多厉害,你居然还心疼她?”,
陈少堂简直懒得理她,亲手搀扶着傅明月起来,轻声道:“明月,你有没有事儿?有没有伤着?”
傅明月只觉得掌心火辣辣的疼,抬起手一看,见着手擦破皮了!
陈少堂眉头一皱,立马吩咐身后的小厮去请大夫。
傅三娘只觉得心里酸溜溜的,眼泪就要掉下来,她嫁给陈少堂这几年了,陈少堂还没这样温温柔柔对她说话过,每次喊她更是一口一个“傅氏”,从未喊过她的闺名。
她只觉得想哭又想笑,声音是愈发尖厉了,“明月?明月?呵,你这才第一次见傅明月,就叫的这般亲密,何时这样叫过我?”
“陈少堂,你知不知道我日日夜夜都在等你,等着你你来接我……们回家,你终于来了,可你不来我只是伤心难受,你来了,却只会狠狠伤我的心!”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能够伤害你的始终是你最爱的人!
傅明月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子的傅三娘,如只觉得她好像也有些可怜,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傅三娘落到这个境地和她自己作死也有关系!
傅三娘如同疯魔一般,步步朝着陈少堂逼近,可少堂却是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声音冷冽,避他如蛇蝎,“傅氏,你不是要和离吗?正好如你所愿,这次我来京城就是商量和离之事!”
“你当初的嫁妆我们陈家不仅一分不要,更是再与你添上两成,权当做是我们陈家对不住你!”
“至于你留在陈家的陪嫁丫鬟婆子,她们怕是随着嫁妆一起在来京城的路上,估摸着十天左右的时间就要到了。”
“至于你我之间……这本就是一桩错事,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以后也莫要为难任何人!”
傅三娘一下子怔住了,只觉得自己方才的欢呼雀跃、悉心打扮好像都成了笑柄,她只觉得有些不相信。
虽说知道自己手上有八娘,有信息能够拿捏住陈少堂,可她还是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提和离、陈少堂苦苦挽回自己的情形。
心猛地被刺了一下,傅三娘低声道:“阿堂,你在说什么,你……”
“不是你说要和离的吗?”陈少堂的语气有些冷冰冰,他和谁说话都是和煦的,就连方才方才对傅老太太说话都是极有耐心的,却唯独对傅三娘的语气中透着嫌恶。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要走,“若你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只管去问老太太和你娘亲,该说的能说的,我都已经和他们说清楚了!”
陈少堂走了,连带着将傅明月也带走了,他知道傅三娘的性子,疯起来什么都不管,怕傅三娘会伤了傅明月。
两人一路无言,到了花园两人就要一个朝外院一个朝滕华园去了,陈少堂这才停下来道:“这件事因我而起,让你受惊了,恰好我从江南带来了些姑娘家喜欢的小东西,待会儿就差人送给你,希望你莫要嫌弃!”
“自然不会!”傅明月知道陈少堂哪里会给她带东西,这东西分明从一开始就打算给傅二娘的,她做个转交之人罢了。
陈少堂说完这话就要走,可傅明月却是指着花园中的石凳子道:“姐夫,你能不能在这坐着陪我一起等大夫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唉,如今我在府中的境地想必你也是知道的,连和我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这凉亭四周原本是花圃的,如今谁也没心情去管它,杂草丛生,生的茂盛得很,若是躲几个人进去,陈少堂根本就看不见。
陈少堂有几分犹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在这个结骨眼上,怕是不太好。
不过,他想着傅明月对傅二娘的照拂,也就应了下来。
两人不算熟悉,除了傅二娘也就没有别的话什么说的了,大多数时候都是付明月说,陈少堂耐心听着。
等着大夫去了滕华园,傅明月这才起身告辞。
好在她手上的伤没什么大碍,大夫说用了药过了小半个月就能完全好了。
傅明月觉得有些可惜,这样她就不能亲手去侍弄那些文竹了,闲着也是想着,她索性命松迎将经书和笔墨纸砚摆出来,她打算抄佛经。
纵然伤的是右手,可原先她却更习惯用左手写字。
松迎边将东西摆出来边道:“姑娘伤了手就好好休息,想要替老爷抄佛经祈福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再说了,每天傍晚的时候二姑娘都会来找您玩的,您就算是抄佛经,也抄不了多久的!”
她还是怕傅明月太累了。
傅明月笑了笑,没有说话,她知道傅二娘今日是不会来了。
她千方百计将陈少堂留在花园里,就是想着傅二娘能过去看看,想了几年,念了几年,就算是不能凑上去说话,远远看一看也是好的。
傅二娘见了陈少堂,哪里还有心情来找她?
果然,傅二娘到了第三日下午才来找的傅明月,外人看她依旧看不出什么来,依旧是一疯疯癫癫的傻子。
可一关了门,傅二娘就低声道:“阿囡,谢谢你!”
“我知道你将他留在花园是为了让我见他,我……我没想到这才几年呐,他都老成这个样子了!原先他一头黑发生的多好,如今两鬓斑白,他才二十出头啊……”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掉了下来,“九娘出事儿以后,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怕他和傅三娘过得好,可又怕他和傅三娘过的不好。”
“如今一看就知道他这几年过得不好,原先听老太太和二太太说起来,我只以为他们夫妻伉俪情深,没想到,没想到……却是这样,若真的如此,我宁愿他和傅三娘好好过日子,便是忘了我也没关系。”
“他怎么会忘了你了?”傅明月拍拍她的手,轻声道:“二姐姐,昨日我问了他一句话,你猜他怎么说的什么话?”
傅二娘有些好奇。
傅明月一向不是个喜欢卖关子的人,如今只道:“昨日我问他,若是二姐姐没有疯魔,你愿意娶她吗?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哪有什么愿不愿意?他日日夜夜都在做这样的梦,每时每刻都盼着和你在一起,只要能与你在一起,甚至愿意折寿二十年!”
“他没有忘记你,一日都没有,每时每刻都是想着你念着你的!”
傅二娘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继而却是泪如。
原本她以为当初的情爱缥缈如烟,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如今陈少堂将她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啊……
傅还是第一次看傅二娘哭的这般厉害,也不知道是伤心还是高兴,递过帕子去替她擦眼泪,“二姐姐莫要哭,莫要哭,这事儿不该哭,该是高兴呢!”
可傅二娘知道,当初她都没能嫁给陈少堂,如今就算是傅三娘与陈少堂和离,只怕也是机会渺渺。
傅明月想着些日子总算是碰到了这么一件喜事儿了,心里一高兴,这胃口也渐渐上去了。
松迎见了又是高兴又是着急,她偷偷买回来的那些清粥小菜怕是满足不了傅明月了。
傅明月还真是吃腻了白粥和酱菜,就要带着松迎一起去街上溜达溜达。
松迎可没她这个胆子。
傅明月笑着道:“没事儿!想想这阖府上下谁到了滕华园门口不绕道走,见了我们像是见了瘟神似的,再加上这些日子家里头祸事不断,出了这么多事儿,我们想要溜出去,简直是易如反掌!”
听她这么一说,松迎也动了心,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的溜了出去。
不管城郊流民如何泛滥,可京城里头依旧是繁华一片。
松迎见着傅明月心情好了,自己心情也好了很多,“您清粥小菜也吃了那么久,难得出来,不如去吃点好的,奴婢瞧您这些日子瘦了不少!”
整日惦记傅德文,劳心伤神的,能长胖才怪!
傅明月有些话没对松迎说,如今傅德文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她只会吃素,想了想道:“我知道有一家素菜馆子味道不错,开店的是一对中年夫妻,是浙江人,你怕是还没有吃过浙江菜了,正好咱们去尝一尝!”
这地方还是顾则淮带她去的,那个时候还在正月里,每日都是大鱼大肉,她向来爱吃素菜,肉更是早就吃腻了,可那个时候的镇南侯府总不可能为了一个庶出子的太太去折腾吃的,她整日就在顾则淮跟前叫唤。
那些日子顾则淮就整日给她带这架菜馆子里的菜过去,有一次她实在好奇,拽着顾则淮的袖子央求顾则淮带她出来尝尝刚出锅的浙江菜是什么味道。
怎么又想起顾则淮来了?
傅明月心一横,想着那素菜馆子又不是他开得,她凭什么就不能去了?
那素菜馆子因为地势太过于偏僻,价格昂贵,店子里头的人并不多,傅明月原本是打算要一个包厢的,可谁知道这包厢却是没了。
傅明月看着一楼零零散散的两桌客,皱眉道:“二楼包厢已经都满了?”
跑堂的笑着道:“是了,楼上有位贵客,将二楼都包下来了,还请姑娘见谅!”
这京城里头的有钱有权有势之人多的数都输不归来,傅明月也没放在心上,与松迎捡了个僻静的地方就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