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崽崽同意换上短裤的第二天,千愿就开始研究星际的复健器材了。
她对这些东西了解不多,本以为在商城里逛一圈就能买回一整套,结果切换回低级投影跑到店里头一瞧,就发现事情似乎并不简单。
不同的身体状况需要用到的器材也不一样,该怎么复健、用什么复健都需要由专业人士来制定计划,她最开始所想的一个人在家里陪崽崽复健,等他适应,再带他去找路堤看医生完全乱了套。
但崽崽现在对她露个小腿都要钻被窝里沮丧好半天,一下子把他带出去,让一群陌生人评估他的残障程度——千愿总觉得这进度太快了,对崽崽有些残忍。
她将这件事情按捺下去,暂且不提。
十二月风平浪静地过了大半,崽崽不用去学校面对那些不善的目光,千愿的游戏日常也变得休闲了许多。他们每日待在家里的时间并不长,大部分时间,千愿会在1830号废星里种田养鱼,崽崽则会带来一些订单中需要制作的部件,在这里做好,回家时拼凑完整。
这天千愿下线吃午餐时,发现手机消息框里又出现了召唤她的艾特。
——自从开始玩这款养成游戏,千愿玩其他游戏的时间就少了许多。药师同学威风凛凛地接替她成为第一活跃奶妈,平时在群里耀武扬威,惹得众公会玩家们时不时地就艾特她一下,悲伤委屈地质问她到底是谁代替他们成了她的正宫。
她没太在意,把锅里的面条捞出来,洒上盐巴,混着葱油、花生酱、老干妈和酱油一起拌了拌,在餐桌前坐下,这才晃着腿慢悠悠打开企鹅群。
【何上】:马上就到圣诞节啦!!摄影展面基的同学们准备好了吗!
【多喝岩浆】:好耶!
【宇宙第一药师】:好耶![撒花]
【樱桃子】:撒花!
【樱桃子】:千千也要来吧,需要我来接吗?@千纸鹤
摄影展。
千愿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什么。
这段时间太沉溺于游戏,她险些将这件事给忘了。千愿手指在屏幕上往下划了划,查看日期。
12月23日。
……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吗?
想起当初去摄影展的理由,千愿抿了抿唇,一时间感到有几分百感交集。
樱桃子还在等待她的回答,她忍不住小声叹了口气,在屏幕上慢吞吞地打字。
【千纸鹤】:不用麻烦啦会长,摄影展的位置离我家不远,我到时候自己过去。
她关上手机,心事重重地把一碗葱油拌面吃完。正为着两天后的面基忧愁,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这件事情还没跟崽崽说呢!
有了上一回崽崽险些黑化的经历,千愿吸取了教训,吃完面洗了碗,顾不上做其他的事情,回到卧室戴上头盔。
熟悉的房间在眼前呈现,崽崽的婴儿照片斜斜立于床头柜上。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什么声响,千愿绕过床铺,伸手打开了门。
客厅的景象映入眼帘,被门板阻挡的声音一同灌入耳朵。
她愣了愣。
崽崽不是一个人在家,那个叫做简大花的寸头雇佣兵也在,大概是来收获订单成果的。千愿没太在意,迈步往崽崽的方向走去。
——然而在她刚迈出卧室的那一瞬间,客厅中两个小人便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纷纷转过头来,目光齐齐落在她的身上。
千愿听见寸头小人倒吸了一口气。
“……”
她脚步定住,懵了一瞬,下意识地伸手揪了揪自己的发梢。
落在掌心的发丝黑亮柔顺,更重要的是,每一根都清晰分明。
这是高级投影。
……所以,那个小人是看得到她的。
千愿顿了顿,还没来得及思考要怎么反应,就看见那个寸头小人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大的感叹号,转过头,一脸震惊道:“岑寒,你在我的房子里……里……”
他似乎在想一个更委婉的措辞,但雇佣兵的字典里恐怕真的没有多少与委婉相关的词汇。
于是他卡壳片刻,脱口而出:“在我的房子里和别人同居?!”
“!!!”
崽崽的脑袋上冒出了三个更大更鲜明的感叹号,耳尖瞬间就红了。千愿也被这句话震得有些回不过神来,迈出去的一只脚僵在半空中,满脸懵逼地看着他们。
同、同居?
她只是在养崽啊,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怪不得你之前有段时间表现得那么奇怪,一副多愁善感的样子。”简大花喃喃道:“我可算是知道原因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听到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沉声反驳:“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简大花话音顿了顿,被这极为笃定的语气给唬住,下意识往岑寒的方向瞥了眼——然后他的眼睛直接瞪成了铜铃。
这家伙语气听起来挺冷静沉着,但配上他的表情,实在没有半点说服力。那张向来苍白的脸上破天荒浮现出再明显不过的血色,眼神也躲躲闪闪。
最可怕的是,这小子说话甚至还结巴了!
这副模样与简大花印象中那个终日没表情仿佛性冷淡的少年差别实在太大,让他甚至开始怀疑眼前的这一切是不是一场幻觉。然而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岑寒脸上的红却没有淡去,这回连脖子都开始红了起来。
“感情到底是什么奇妙的东西?”
母胎单身的雇佣兵困惑地思考人生,伸手扛起地上的两只大纸箱,一脸深沉地嘀嘀咕咕着走了。
留下岑寒和千愿一坐一站僵在客厅里,空气都仿佛静止住。
——崽崽一直没敢看她。
千愿悬着的脚落在地面上,轻咳一声,“崽啊……”
她的声音响起,岑寒抿住嘴唇,情不自禁地悄悄抬起头,往她的脸上飞快瞄了一眼。
她好像没有觉得尴尬,也没有……没有觉得不开心。
一口气松下来,不知名的喜悦浅浅淡淡漫过心头,但他还没来得及捕捉那情愫,她的下一句话便让他微微一怔。
“崽啊,”她说:“我就是想跟你说一下,后天我有一点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上来看你。你别等我啦。”
“……”
后天不能见到她了吗?
少年轻轻眨了眨眼,深黑的瞳底泛上一时没能掩饰好的失落。
她拥有自己的生活,不能那么自私,让她一天到晚都伴随在一个残废身边。
“好。”他语气平静地回应,停顿片刻,犬齿在唇角上磨了磨,反复掂量着界限,终是没忍住,佯作漫不经心地开口:“是要去哪里玩吗?”
她以真实样貌出现在他眼前后,他就能更快速明了地读出她的情绪。岑寒坐在轮椅上,眼尾微微挑起,深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与预料中的不同,此时的她似乎难得地有些没精打采:“算是吧,和朋友约好一起去摄影展。”
岑寒安静了一瞬。
朋友……?
他本以为她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人,所以她才会因为无聊寂寞,跑出来找幼崽饲养。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岑寒垂下眼,低低“嗯”了一声。
夜晚降临,等她离开后,他登录光网,开始翻找与机甲中央智脑制作相关的资料。
眼睛的肿痛愈发强烈,但不能让身体拖延了机甲制作的进度。岑寒按了按眼睛,视线不经意掠过光脑右下方的时间与日期。
十二月二十三号,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
“……”
似乎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渐渐浮上记忆。
他出事三年,其中每一分一秒都是在度日如年。但将视线拉远,三年的时光,在他的人生中似乎并没有多么漫长。
至少没有漫长到能让他忘记那过了十几次的生日。
少年的目光在日期上定格须臾,很快移开。
他静坐许久,指尖动了动,点开了新的资料。
十二月二十五号当日,千愿早早起了床。
摄影展早上十点开门,她早上八点起来吃了早饭,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坐在桌前发了一会儿呆。
她昨天做了个噩梦。
梦见这些从未见过面的公会玩家们从摄影展回家后私底下提起她,一脸困惑地说,公会里那个小姑娘在现实中怎么沉默又古怪。
千愿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打开公会群。
群里热闹极了,向来喜欢组织线下局的何上已经开始顺着名单挨家挨户地艾特人起床。她托着腮,看着群里新的消息一个一个冒出来。
这些都是她的老朋友了。一起打过副本,一起在深夜凌晨聊过天。
……不可以表现得太差。
手机左上角的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该出发的时间。
千愿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卧室中,打开衣橱。
游戏头盔安安静静地放在床头柜上,千愿瞥了一眼。
要是能当一个无忧无虑的游戏角色就好了,她想。
……
而此时此刻。
千愿所以为的游戏中,岑寒坐在轮椅上。
险些报废的机械部件冒出细细的烟雾,或许是他今天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中央智脑的制作一直没能按计划中进展。
他压了压额角,重重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片刻后再睁眼,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光屏。
——这种屏幕,他上次看见过一回。
岑寒微微一怔,脑海中什么都来不及想,视线就率先落在光屏上,将上面的每一句话读完。
【岑寒,您好。】
【今天是您的生日。请您许下一个心愿,潘多拉会尽量完成小主人的愿望。】
潘多拉、小主人。
那些异样的、隐隐预兆着什么的字眼没能进入岑寒的视野,他的目光凝固在心愿两个字上。
……这个光屏,会为他完成一个心愿。
岑寒想起上一次它带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礼包,如果选择购买,他就能陪她去1830号废星。事实正是如此,购买礼包后,他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带着穿越了空间,帝都的土壤从脚底消失,前往了另外一颗星球。
穿越空间,它有着这么强大又难以理解的能力。
岑寒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唇间有些干涩。
“我想……”
他停住,无意识地舔舔唇,舌尖抵了抵犬齿。
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她和朋友在一起。
不能因为自己耽误了她的事情。
可是……
光屏在眼前悬浮,安静地、沉默地等待。
岑寒静默了很久。
“我想,”他的声音有点哑,“至少在今天,能够前往她的身边。”
【……】
【为什么?】
【…………】
【潘多拉将为您完成愿望。】
【滴滴,开启限时跨位面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