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掌全国刑狱案件审理,凡是地方有刑狱重案不能断者皆交大理寺,仅去年奏裁的大辟就有两千件之多,案件多而司法官员少,懂律法的官员更少,因而大理寺常年忙碌。
大理寺所呈案卷为半年内所有大辟的审核与判决,以及司法官员的批注,由皇帝浏览后要进行入库封存。
大理寺主薄只两名,臣工皆善用小楷,大理寺主薄的字也一样,抄录案卷的字迹到后期已经有些紊乱了,而中间一部分的魏碑,笔划从第一个字开始至整个案子记载完毕一直保持着严谨。
皇帝转过身,凝着大理寺卿,大理寺卿又道:“只有楚王一人用的是魏碑!”旋即躬身,“臣告退。”
皇帝揣着疑惑走到另外一张桌案前,上面摆满了书籍与卷轴。
皇帝将案卷拿在手里,走到一旁一声不响的起居郎跟前。
“韩卿。”
天子的解释很明了,大理寺卿俯首道:“是。”
“将帽子好好戴着,回去吧!”
“是。”大理寺卿起身,倒退着,旋即转身出殿时又停下,回头看着皇帝的背影,“如果陛下真的拿楚王当亲子,就看看臣最近所呈,大理寺整理出来的案卷吧。”
“若陛下执意要罚,臣愿用臣头上这顶官帽,换回楚王在大理寺的职事!”说罢,大理寺卿将头上的官帽脱下,重重叩首。
皇帝将笔拍到桌案上,红色的墨汁溅到了桌下,瞪眼道:“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快就被收买,上赶着为他说好话求情了?”
皇帝便将右手边的一本奏疏扔至大理寺卿身前。
大理寺卿捡起,只见奏疏上圈了驳回两个红字,他便不满的抬头道:“陛下!”
“大理寺不是刚刚消停了么,他来做什么?”皇帝抬头,瞧着殿外红色的身影,“让他进来。”
干净的殿内旋即踏进了几个湿脚印,大理寺卿入内走上前,“臣,恭请圣安。”
殿外下着倾盆大雨,狂风不止,吹得殿内的卷帘下的黄穗四处摇曳。
“此案错判,虽有过错,但楚王在大理寺这三个月来所做,臣都看在眼里,楚王办事勤恳,从不以宗室的身份待人,公是公,私是私,能在短短一月之内就将所有律法记熟而不出差错,臣在大理寺多年,从未遇过,自太宗起,天下大案之多,懂法之官少,无奈下只得以其他文官充任,因官员不懂法故处理案件时只得引用前例,以例破法之事未曾断过,一例错,则百案错,一例重,则百案重,一例轻,则百案轻,臣只有一人实在是力不从心,且不论楚王是陛下之子,仅此人才,失之可惜!”
“在陛下眼里,觉得自己亲子,也是那样不堪的人吗?”
“你既无心,就不要为任何人说话,”皇帝起身走至大理寺卿身前,“他不是你的同僚,也不是你的下属,他是朕的儿子,这一点,无论他在哪儿,身居何位,永远都改变不了!”
“够了!”皇帝大怒,“朕把他扔给你,就是因为你办事公允,又为人谨慎小心,大理寺没了他就会塌么?还是说,卿连同大理寺,都是楚王党的人了?”
大理寺卿旋即怔的抬头,“臣侍先帝与陛下两朝,臣是什么样的人,难道陛下不知?”
皇帝低头忙着批阅奏疏,“大理寺掌管全国律法,卿不忙么?”
大理寺卿抬头,“臣的上疏,陛下看了吗?”
“陛下。”
皇帝招手示意他过来。
韩汜便停下手中的笔走近,皇帝又指着上边的字。
韩汜看着,道:“浓浅得度,气势雄厚,这是北派魏碑吧,质朴方严,与所承南派书圣风格相反,大理寺正,”看着署名韩汜旋即笑了笑,“原来是六王。”
皇帝问道:“字能看出什么?”
“品性,处事的风格,态度,以及为人,律己者,不会纵容自己,书道,即人道!”
“姜卿只和朕说过此子在画上颇有天赋。”皇帝将案卷扔到韩汜怀里,“看看,看出什么了就说。”
韩汜一愣,端着案卷跟随皇帝,“大理寺的案卷,臣看恐怕不妥吧?”
“朕让你看,都是要入库的东西了,看了又如何!”
韩汜便低下头,翻了几页后,抬头道:“处事严谨,刚正不偏私,但太过年轻,所以仍有欠妥之处,假以时日雕琢,必有作为,如今只适合执法,而不适合主法!”
“哦,臣只是将大理寺正当做同僚讲出的。”
皇帝背着手,“看来将陈煜扔到审官院,没有扔错!”
“陈侍郎只是耿直了些。”
皇帝回到座上,看着一堆未批阅的折子,揉了揉额头,“朕已经接到数十位大臣的上疏,请求立后,这个些大臣,拿着国家的钱,管我卫家的事。”
韩汜至一边恭敬的站着,开口道:“天子的家事即国家之事。”
皇帝侧头,旋即笑道:“什么时候,你也和他们那群老家伙一同做派了?”
“臣这不是奉承,臣说的是实话!”
“朕跟前能说实话的臣子已经不多了,朕是不是要赏你点什么,起居郎?”
“食君俸禄,为君尽忠,臣不敢邀赏。”
皇帝又笑了笑,“朕赐婚给你,但是未给你定吉期,这个月月末是端午,韩卿也老大不小了,宜早不宜迟,这样吧,朕问过秘书省的太史令了,这个月月中是个好日子,就定在月中的时候把婚事办了吧!”
“陛下,月中是太子殿下的诞辰。”
皇帝摸了摸胡须,“那就向前推三日,朕再许你三天的休息,旬休还是照常。”
韩汜抬头,看着笑吟吟的皇帝,拱手道:“臣,谢陛下恩典。
皇帝笑止,将手中的奏疏放下,看着殿外的大雨,“今日上奏疏,明日便有早朝,但愿,这大雨,不会没了朝堂!”
韩汜站在一边重新拿起笔,写了两个字后停下,转头随着皇帝的视线望去,“应该不会。”
“哦?”皇帝饶有兴趣的回头。
“因为要转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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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垂拱殿内,皇帝合手端坐于明台之上。
“三司有奏,太子千秋诞辰,是否按以往操办。”
“储君乃国本,千秋岁整国之大庆,礼不可废,然朕以勤俭治国,宜简不宜奢。”
“是。”
“审官院有奏。”
“言。”
陈煜手持笏板右跨一步,“陛下让皇子出廷审官院没有异议,但让赵王进入军府,是否欠妥?”
“三王自幼随陛下上阵杀敌,陈侍郎是在怀疑三王的能力,还是在质疑陛下的安排?”
“臣不敢。”
“楚王进入九寺掌管司法,这还是陈侍郎亲自安排的,怎么换到赵王陈侍郎就不愿了,难道只是因为,赵王不是陈侍郎的学生么?”
陈煜瞧了一眼右旁的紫衣,旋即朝皇帝道:“楚王品性端正,聪明好学,大理寺中熟悉律法的官员不足一半,年轻的官员又得不到重用,楚王及冠之龄加之品性正适合执法,况且如今也以宗室无特列被停职思过。”
“陈侍郎的意思,是赵王品性不如楚王了?赵王自幼跟随在陛下身边,陈侍郎这话,难不成另有他意?吏部侍郎说话前,可要三思啊。”
“你!”
“好了,此事已经定了,勿复再议,这么多同僚在,二位卿也不要在垂拱殿内起争执。”
“是。”
“陛下圣明。”
两个人便互相冷了一眼回到左右站列。
“今日朕也有事要与诸卿宣布...”
左侧文臣之首的老臣轻轻抬头,旋即跨出,“陛下!”
皇帝便停下问道:“同平章事有什么要问的?”
“中宫缺位已有七年之久,凡天下大庆,需帝后为表率,陛下临观稼殿,而亲蚕宫废置已久,臣请奏,立后!”
宰相的话出,满朝文武皆不安定了,明君不会轻易废后将平衡打破,也不会轻易立后再动国本。
“朕方才要说的也是此事。”
“陛下,臣请立,李贵妃为后!”以宰相为首的政事堂,文臣之列跪倒一片。
“臣等附议,请立李贵妃为后。”
与政事堂所对的武官之列,枢密院在最前,以枢密使姚慎为首。
“陛下,臣有异议,皇后为一国之母,天下表率,当立贤立德。”姚慎出列反对,“贵妃为皇六子楚王生母,楚王有过,于今戴罪革职府中,况且李氏一族本是谋逆的罪臣,故贵妃不可立为后!”
“楚王已经外出置第,是外朝臣子,与内宫何干?”
“难道楚王外出置第后就不是贵妃的儿子了吗?”
“天子宗室,枢密使身为朝中元老,怎敢如此直言不讳!”
“陛下!”
“好了,枢密使既然说贵妃不可立,那依枢密使之见,六宫之中,当立谁?”
“赵王生母,淑妃,沈将军持掌殿前司,护卫京畿安全...”
“呵,枢密使难道忘了,赵王的妻族也是贵妃娘子的母族吗?”
姚慎的话被打断,旋即侧头冷了一眼,“女子出嫁从夫,赵王妃受册入府便是太子宗室...”
“李贵妃入内宫为妃,何尝不为天子妻妾?”
姚慎语塞,“你!”
军政二府意见不和,于朝堂上争执不下,皇帝便看向一旁静观不语的三司副使,三司使未设,如今以三司副使总管三司。
“三司副使有话要说吗?”
三司副使出列,楞道:“啊?”
“朝堂之上,天子与诸臣议政,计相怎可分心?”
三司副使便跪下,“陛下,臣知罪,臣在想月中太子寿诞的事宜,因为接连的大宴与皇子大婚,连续从三司支出...”
“行了,免你的罪,两位宰相意见不合的要立后,你给点意见吧。”
“立后?”三司副使看着姚慎又看了一眼同平章事,“三司可拨不出立后大典的钱。”
“这个月太子寿诞,紧接着是端午,哦还有,太子寿诞前沅陵县主也要出嫁了,礼部及太常寺都在问三司要钱,若非要立,那大典就只能等到来年举行了。”
“让你给意见,不是让你筹备立后大典。”
三司副使便朝皇帝躬身,“陛下的两位娘子皆是从潜邸时起就陪伴在陛下身旁,也都为陛下诞有子嗣,故而皆可立,然,天子凡亲有五等,一曰皇帝周亲、皇后父母,此,宗正卿应该比臣更为清楚,故立后,除妃子自身品德,还要看其家世,父母如何,兄弟如何。”
三司副使没有直言偏向谁,给出的话却让人无法反驳,也让两位宰相停了争执。
作者有话要说:大辟(死刑)
宋初律法欠缺哟,因为侧重儒,开科取士以明经进士两科为主,所以于法这一方面懂法的官员很少(主要是案子太多了。)
三司使称为“计相”
太子外公到这个时候其实已经被陛下削的很惨了。
关于文里提到的书法,请勿考据。
陛下:“我果然还是最厉害的。”
计相:“想立后?国家没钱!!!”
小楚:“君无戏言,陛下天天骗人,怎么可以呢!!!”
陛下:“别仗着你有媳妇儿,我就不敢揍你?”
小楚:“我爹又要揍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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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慈在与人交接了几句后走入,躬身道:“陛下,大理寺卿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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