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1 / 1)

宁国公府这会儿真是人心惶惶。邓家之所以能在京城立住脚跟,成为京城勋戚中的新贵,靠的是谁?宁国公啊。是宁国公数次佩将军印出征,功无不克,战无不胜,邓家才有了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富贵日子。宁国公冷不丁一下大理狱,邓家这些儿孙们全懵了。

荀氏昏倒之后,很快被救醒。醒来之后的荀氏跟变了个人似的,也不骂人了,也不发狠了,拉过邓晖掉眼泪,“你父亲怎样了?晖儿,你快设法救你父亲回来。咱们这个家,不能没有你父亲啊。”

到了这要命时候,香秀,祁玉,祁青雀,这些一直让荀氏恨得咬牙切齿的人,都不重要了。宁国公这一家之主,邓家的顶梁柱,才是荀氏关心的。荀氏脑子再怎么不清楚,也知道她的富贵荣华全系在丈夫身上,儿孙们的前程,也全系在丈夫身上。

邓晖很无奈,“母亲,范大人铁面无私,不许通融,我想探监都不能够!至于父亲入狱的原由,范大人半句不肯透露,只说圣意如此。这种情形,想四处打点都不行,除非……”

“除非什么?”荀氏急切的追问。

“除非,晋王肯到御前求情。”邓晖硬着头皮,吞吞吐吐说道。

荀氏怔了一会儿,暴怒起来,厉声喝道:“休想!邓晖,想让我冲祁家人低头,去求祁家那丫头,我死也不肯!我,我宁可你父亲……不对,总有别的法子,你再想法子去!”

邓晖苦笑,“有什么法子。母亲,事涉宫廷,父亲又是这么个身份,连内阁大臣们都不敢过问。除了求助晋王,真是没有别的路。”

荀氏“呸”了一声,“普天之下,只有晋王识得皇帝陛下么?岐王、益王、衡王难道不是陛下的弟弟,寿宁伯难道不是陛下的岳家?能向陛下求情的人多着呢。”

张皇后的父亲一开始任都督同知,后来被封为寿宁伯。皇帝和皇后伉俪情深,对寿宁伯也极为尊重。寿宁伯若肯开口说句话,用处大着呢。

邓晖抹抹额头的汗,“您也说了,岐王、益王、衡王是陛下的弟弟,那不也是晋王的弟弟?咱家和诸王有什么交情,能让他们越过晋王相帮?至于寿宁伯,他天性谨慎,想要通过他往宫里递话,行不通。”

荀氏才不管这么多,立逼着邓晖设法营救宁国公出狱。邓晖急的不行,冲口说道:“您若不进宫,父亲也到不了这一步!父亲还不是被您给害的!”

“你这逆子!”荀氏大怒,抡起拐杖要打邓晖。邓晖从小就孝顺,大半辈子不过忤逆这一回,见荀氏发怒,心虚的跪下,“母亲您打儿子两下出出气吧,莫气坏自己。”荀氏恼他出言不逊,当真抡起拐杖,狠狠打在他背上。

“祖母威风!”邓麒、邓麟、邓天禄、邓无邪等兄弟四人从外头进来,齐刷刷站在一处,“先是把祖父送进大理狱,又把父亲打伤,祖母您威风凛凛啊。”

这兄弟四人身量相仿,都是高大挺拔,英气勃勃。四人同样穿着玄色长袍,同样神情凝重,荀氏和邓晖不约而同抬眼望去,心中都是一寒。

邓麒、邓麟是嫡出,邓天禄、邓无邪是庶出,平时虽是客客气气的,却从没有过像眼前这样肩并肩站在一处,同心合力,共同进退。

看来,这四个小子是铁了心了。邓晖心中一阵茫然。

荀氏定下心神,眼光挨个扫过邓麒、邓麟、邓天禄、邓无邪,“从小到大,祖母是如何疼爱你们的?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敢跟祖母叫板了,是不是?”

年纪最小的邓无邪笑道:“祖母言重了。我们哥儿几个哪是跟您叫板,分明是来央求您的。祖母,求您高抬贵手,放过祖父吧。”

邓麒、邓麟、邓天禄三人无声的望着荀氏,目光中掩饰不住的谴责之意。

荀氏手中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顿,怒道:“你祖父待我何等无情,你们怎不说他?我操劳半生,儿孙满堂,他忍心把我关进翠竹庵!便是这样,我又何尝真正怨他了,如今他下了狱,我比你们都着急!你们也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在翠竹庵吃斋念佛,太皇太后宫中差人来传我,我能不去么。见了太皇太后,我敢不实话实说么。这是你祖父命里的劫数,须怪不得我。”

荀氏真是很委屈。她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父母、兄长疼爱娇惯,没吃过苦,没受过气。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父亲荀将军冷眼看了邓永不少时日,觉着这青年人又能干又忠厚,往后一定前程大好,才欣然许嫁爱女。果然,邓永没让荀家父女失望,他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挣来封妻荫子,挣来一片锦绣。

要说荀氏有什么不如意的,那就是丈夫曾经喜欢过香秀,念念不忘香秀。可即使这样,荀氏也没想让丈夫下大狱呀,荀氏觉得自己实在冤枉。

荀氏老泪纵横,“你们一个两个的全都怪我,难道我愿意这样?最心疼你祖父的人,不是你们,是我!”

邓天禄已经忍耐半天了,听见荀氏这话,上前一步,沉声道:“既然祖母不是存心和祖父为难,不愿祖父身陷囹圄,那便好办了。我们想救祖父,是有心无力;祖母若想救祖父,却是轻而易举。”

邓麒、邓麟等人依旧静静看着荀氏,邓晖却是羞愧的低下头。想救父亲,便要委屈母亲,唉,做儿孙的没用啊。

荀氏警觉的看向邓天禄,“想让我怎样?”这帮没志气的,莫非真要巴着那死丫头,逼我出家?

邓天禄诚恳说道:“无他,求祖母向宁寿宫上道表章,收回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如此,祖父定能安然无恙。”

荀氏脸色变幻不定,显是心中天人交战,不知该如何取舍。邓晖心中不忍,强拉着邓麒的胳膊,把他拉了出来,“麒儿,你祖母打小是怎么疼爱你的,你忍心她老人家如此?你去趟晋王府,把这事了了。”

邓麒虚心请教,“父亲,儿子到了晋王府,该说些什么?”

邓晖脸红了红,含混道:“能说什么,不过是求情。”那是你闺女,你真说出话来,难道她好意思不理会。

邓麒脸色一冷,摇头,“我没脸这么做。父亲,先是沈荷往宁寿宫上了道表章,接着是太皇太后召见祖母问话,矛头都直接指向妞妞。祖母、沈荷同流合污,跟妞妞过不去。”

“妞妞新婚才几天?才到夫家,正是难以立足之时,祖母偏要这么着,哪有半分长辈的慈爱之心?父亲,做长辈的,不都盼着自己的孩子好么。”

邓晖大为头疼。他和青雀只打过一回交道,就是青雀小时候拿绊马索绊他。邓晖一直觉得这小丫头未免有些调皮,却也蛮有趣,可是荀氏不喜青雀,他也没办法。

邓晖觉得青雀应该宽容大度的放过宁国公府,放过她的曾祖父曾祖母。可是青雀若不肯宽容大度呢,邓晖拿青雀一点办法也没有。

“父亲,儿子知道您孝顺。”邓麒认真说道:“反正如今已是这样了,您看着办。若不想任由祖父身陷囹圄,祖母总是要受些委屈的。”

“什么委屈?”邓晖惴惴不安的问道。

“您陪着祖母返回夏邑老家,终身不回京城。”邓麒说的很干脆。

“不成!”邓晖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你祖母年事已高,哪能禁得起长途跋涉?万万不可!”

“或许,祖母在京郊寺庙出家,终生不再回宁国公府。”邓麒慢吞吞说道。

邓晖气的头昏,挥起巴掌扇到邓麒脸上,“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要么回老家,要么出家,总之就是终生不许回来,再也享不了天伦之乐!臭小子,那可是你亲祖母。

邓晖用力不小,邓麒半边脸都被打红了,还有五个清晰的指头印。邓麒性子上来,叫道:“您也犯不上打我,干脆您在宁国公府服侍祖母,我到大理狱服侍祖父,一辈子就这样罢!”邓晖气的又想打他,胳膊抡到半空,无力的垂下。

邓晖低下头,背着手,少气无力的走了回去。

屋里,荀氏被邓天禄等人劝之再三,倔强的不肯提笔写请罪表章。邓天禄怒极而笑,“如此甚好!祖父在狱中受折磨,祖母在家中享福吧!”一手拉着邓麟,一手拉着邓无邪,气冲冲出了屋。

荀氏连生气、愤怒的精力也没有了,这是亲孙子啊,自己从小疼到大的亲孙子!一旦自己这做祖母挡了路,他们便是这般翻脸无情。

这偌大的宁国公府,还能容得下自己么?绝望的感觉,慢慢袭上荀氏心头。

不说宁国公府容不容得下自己,若是死老头子一直被关在大理狱,这座宁国公府还保不保得住?荀氏背上一阵阵发凉。

宁国公府还在犹豫不决,安阳侯府却是很快下了决心。安阳侯夫人把族人、娘舅、自己娘家兄弟全部请来,众人齐齐威逼之下,安阳侯迫不得已,只好答应把沈荷休了,连同沈荷所生的两个孩子一起,送到西北流放地,还给沈家。

沈荷抱着两个粉团儿一般的儿子,母子三人哭成了泪人。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是这么个结局,沈荷哀哀哭泣,实在想不通。

“娘,西北在哪?”怀里的小儿子抽抽噎噎问道。他虽小,也知道自己要被送往西北受苦。西北,那是个什么地方啊。

沈荷看着小儿子粉粉嫩嫩的一张脸,快疯了。这样的孩子若是到了西北,哪里还有活路?泡在蜜罐里出生的孩子啊。

一个颀长的人影闷闷走了过来。沈荷怀中的两个儿子看到他像看到救星一样,大声叫着“爹爹”。那人慢慢蹲□子,苦笑着,把两个孩子接了过去。

“我送你们到西北,安顿好了,我再回来。”沈荷的夫婿、安阳侯的庶子叶知盛,简短说道。

沈荷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忿忿质问,“是谁说宫里本有这个意思,咱们只需推波助澜便可?是谁亲口说的,这功劳是稳稳的,不要白不要?”

叶知盛轻轻拍着两个哭闹的儿子,冷冷道:“是谁告诉你宁国公府诸多内情?是谁告诉你祁青雀性子光明磊落,这种人最易对付?”

我信错了人,你也信错了人。咱们,全都错了。

你想替沈家复仇,我这毫无建树的庶子想要出人头地,咱们急吼吼的出了手,结果你被放逐到西北苦寒之地,我失了娇妻爱子,咱们,全都一败涂地。

沈荷咬咬牙,“我死不足惜,孩子有什么错?夫君,你若还念夫妻之情,让我去见见晋王妃。我一头碰死在她面前,求她放过两个孩子。”

叶知盛看看蓬头垢面、苍白憔悴的沈荷,心有不忍,“那又何必?”虽是这么说,却把怀中的孩子抱的更紧。

叶知盛抱着两个儿子,眼睁睁看着沈荷上了马车。

沈荷坐到马车上,凄凉的笑起来。

到了晋王府,沈荷没费多大力气,就见到了晋王妃。

“说吧,指使你的人是谁。”青雀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沈荷。

沈荷没想到她如此直截了当,诧异的抬起头,脸上没了血色。

沈荷犹疑良久,颤声道:“男人在外头做的事,我哪里知晓?我不过是内宅妇人,公公、夫婿怎么说,我便怎么做,不敢违背。”

青雀神色淡淡的,“你若不说,可以走了。”

沈荷狠了狠心,连连叩头,“王妃,我死不足惜,求你饶过我的儿子!他们还是孩子,什么也不懂!”

“你这话,说晚了。”青雀慢悠悠说道:“你在上书宁寿宫之前,便应该把你两个儿子托付给值得依赖的人,带他们到安全的地方,知道么?”

沈荷蓦然抬头,迎面是青雀讥诮的目光。

“王妃,我有内情回禀。”沈荷乞怜不成,转而想告秘,“我是受了挑唆,才会冒犯王妃!我娘家大姐沈茉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青雀打断她,“这些不必提,我自有道理。我只想知道,宫里那人是谁?”

沈荷能把奏章递到宁寿宫,没有安阳侯父子的允许,她做不到。安阳侯父子若得不着好处,哪会冒冒失失出这个头?背后一定有人,而且,十有八,九,是宫里的人。

沈荷抬头恨恨看着青雀,你明知道我不能说,我不敢说!我若说了,更会死无葬僧地!

沈荷仇恨看了青雀半晌,突然向旁边的石壁撞去!祁青雀,你是晋王妃,你厉害,是不是逼出人命来,你也会安然无事?

“有胆色。”青雀啧啧。沈复的女儿竟能慷慨赴死,刮目相看啊,刮目相看。

用不着青雀动手,早有近卫敏捷的扑过去,把沈荷死死按住。沈荷绝望的挣扎着,心中悲愤,怎么,连死都死不成么。

“送回安阳侯府。”台阶上的晋王妃清脆吩咐,“她若真想死,回叶家死去,莫脏了我晋王府的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my2birds、于贺送的地雷,谢谢大家的支持。

下一次的更新,在明天早上八点。

留言都看了,挠头,不知是不是我讲故事的方法有问题,引起一些误会。

我再想想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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