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原向来清心寡欲,不过是想娶心仪的女子为妻,在藩地悠闲度日,做位富贵王爷,有何不可。贾淑宁不错是养在内宫,可谁说了养在内宫就一定能做王妃,
阿原美的如诗如画,世间最清丽婉转的少女,最婀娜多姿的少女,方才配的上他。贾淑宁,太过平庸了。
四月,钦天监占卜,卜者曰“应在东宫”。
想废太子、易皇储么,废长立幼,于礼不合,连老天都发了怒,五岳之宗的泰山震声如雷,灾尤异常。这分明是上天在示警,若是继续一意孤行,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大为惊恐,息了要废太子、改立四皇子的心。他是帝王,是天子,天意如此,他如何敢违背。
万贵妃大为恼火,却也无可奈何。她自皇帝两岁起便陪着他,对他的性情知之甚深。他,是不敢逆天而行的。
皇帝觉着很对不住万贵妃,搜罗了不少奇珍异宝讨她欢心,宫中事务更是交给她掌管。她若有什么心愿,务必费心竭力替她完成。可易储之事,却是不许再提起。
万贵妃脾气一天比一天更坏,责打宫女、太监成了家常便饭。太监、宫女出身卑贱,人微言轻,可他们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也知道疼痛,万贵妃责打他们的次数越多,他们对于万贵妃的怨恨越深。
不过,万贵妃有皇帝无穷无尽的宠爱、纵容,他们只敢在心中怀恨罢了。即便是胆子略大一点的,也不过是在无人处骂几声、啐几口。
这天万贵妃又因着一件小事掌聒贴身服侍的宫女小茗、小茶,小茗、小茶素日也有些体面,被她批头盖脑扇了几巴掌,又羞又气,忙跪下请罪,哀求饶恕。万贵妃没好气的踢了她们两脚,吩咐她们滚出去。
小茗和小茶同住一间宽敞的房子,回房之后,互相擦着药,低声说着话。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原先和咱们一样是宫女,如今已是皇贵妃!我还是被选秀女强选进宫的呢,我爹花了不少银子上下打点,也没把我救回家。她呢?听说她爹是实在太穷,过不下日子,她四岁那年就托人把她送进宫当差了。”小茶忿忿不平说道。
选秀女进宫,多少平民人家都是避之不及。江南地方,但凡有选秀女的风声传出来,有女儿的人家无不抢着往外聘女儿,甚至到街上随便乱拉女婿。为什么?不就是骨肉团聚,闺女不进宫受苦么。
皇宫这地方,为妃为嫔的才有几个,大多都是做宫女,伺候人。伺候贵人是容易的?哪家爹娘舍得亲生孩子受这份罪。
小茗比小茶略大一两岁,稳重些,轻声道:“她是宫女,邵宸妃从前不也是宫婢么?人各有命,怨不得什么。有些人就是要做后妃,有些人就是要做宫女,这都是命。”
小茶擦完药,拿过镜子照了照,抚着白净脸颊上的一片红肿、手指抓出来的血印发了会儿怔,落下泪来。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疤痕!年纪轻轻的,脸上若有了什么,即便往后能出了宫,也嫁不到好人家了。
小茗递了块帕子给她,低声道:“快擦了!主子才打了两下,你便哭哭啼啼的,想作死不成?”小茶听在耳中,忙收了泪,端正做好,眼巴巴的看着小茗,眼中全是企求。
小茗轻轻叹了口气,“什么都别想,好生服侍吧。你莫看她这样,她心里也苦。传闻太子生母是被她暗害的,你想想,往后若太子继了位,岂能和她干休?她日担心夜担心,怕的不过是往后太子要清算她。”
小茶听到这话,抿嘴笑了笑,“她还担心这个呢?真是过虑了。万岁爷在一天,总能保她一天,她比万岁爷得大上十七八岁吧,难不成还能走在万岁爷后头?”笑的更愉悦。
你都五十多岁了,皇帝还不到四十!难道你能比皇帝更长寿不成,真是的。不好好安富尊荣,净惦记那些没影儿的事,愚蠢。
小茗、小茶在无人之处说了几句私房话之后,心情好了不少。
万贵妃虽打骂过她们,却没把她们撵走,依旧留用。小茗、小茶暗自庆幸,打点起精神,依旧尽心尽力、小心翼翼的服侍万贵妃。
皇帝对万贵妃虽是依旧宠爱纵容,可是更爱留宿年轻美丽的妃子宫中。不断在年轻妃子处留宿的结果就是子嗣众多,到了成化二十一年,他共有十四名皇子、九名公主。
诸皇子之中,他还是最喜欢阿原。阿原美丽聪明不说,更格外单纯、明净,对着阿原澄澈的双眸,皇帝每每会微笑起来,眉目温柔。
决定不再废立之后,皇帝对阿原更增了几分怜惜,非常纵容他。阿原若想出宫逛逛,他会笑着答应,然后换了便服,父子二人一起出宫,到街市走走。
“父亲,您何必建什么西厂。”阿原和皇帝在城中漫步,有感而发,“您若想知道民间疾苦,自己出来走走、看看便可。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岂不比太监转述的可靠。”
皇帝建西厂,最初是为了知道民间真实的情形。西厂的汪太监会扮做平民模样,整天在市井之间流连、打探,然后绘声绘色讲给皇帝听。皇帝长在深宫,哪听说过这些?一听就入迷了。
“傻孩子。”皇帝笑道:“咱们才能看到多少?若想知道的更多,还是太监好使。那些文官们,不是好相与的。”
他们呀,口中说的是礼仪廉耻,肚子里谁知道是什么。勤政、爱民,一顶顶的大帽子往皇帝头上压,拿他们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来要求皇帝,不把皇帝当人看。
文官们拧成一股绳跟皇帝较劲,皇帝能怎么着?拉上太监、厂卫呗,太监们从不讲什么大道理,这些无根之人,唯一依靠的只有皇帝,唯皇帝之命是从,好使唤。
“不要。”阿原摇头,“想知道民间疾苦,可以广开言路。想制约文官,可以讲道理,也可以凭武力,就是不能倚仗太监。太祖皇帝有令,‘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祖训不可违。”
皇帝心中一动,柔声说道:“阿原若承大统、登大宝,定能造福万民。”阿原心地清明,知道什么该坚持,什么该放弃。
阿原又是摇头,“太辛苦了,不要。父亲,我每回到乾清宫看着您为国事操劳忙碌,都心疼的很。”
做皇帝并不容易,是个苦差。
阿原是个好孩子。皇帝叹了一声,牵起阿原的手,缓缓回宫。等到这爷儿俩走进宫门,暗中保护的近卫们长长松了一口气。成了,总算平安无事,没出岔子。
成化二十二年春,皇帝为太子择配,最后选定兴济张氏女为太子妃。张氏的父亲是一名秀才,以乡贡入国子监读书。母金夫人,生张氏的时候梦月入怀,以为吉兆。
太子满怀感激的向皇帝道谢。张氏出身书香门弟,应该有良好的教养,对于张氏这样的太子妃,太子是很满意的。
“张氏端庄大方,可母仪天下;贾氏性情温良,是晋王妃最佳人选。你和阿原素来友爱,她们两人之间,也必定和睦。”皇帝温和说道。
阿原十岁之时,受封为晋王。他的王妃,自然称为晋王妃。
太子斟酌着措词,很想为阿原说句话。您这么疼爱阿原,怎么会要把贾淑宁硬塞给他呢,多么不般配。不过太子自小到大谨慎惯了,在皇帝面前尤其不敢过于随意,故此沉吟片刻,只恭敬的应了声,“是,父亲。”
太子走后,阿原从屏风后走出来,用谴责的目光看着皇帝。
皇帝笑了笑,命他近前,握着他纤白如玉的双手,“阿原,她一直很疼你,对不对?你的王妃,便依了她的意思吧。若你不喜贾氏,往后再纳别的女子便是。”
阿原何苦如此,你又不是只能娶一位女子。
“别的女子?”阿原大为不悦,“我若不喜,何必纳她;我若喜欢,怎忍心让她居于人下?父亲,自己心爱的女子不能做自己的妻子,滋味如何?”
挣脱皇帝的手,转身走了。
皇帝看着他清逸的背影,怔怔出神。“自己心爱的女子不能做自己的妻子,滋味如何?”这还用问么,很痛苦,很痛苦。
阿原已经失去那个世间最尊贵的位子,难道婚事也不能如他的意么,于心何忍。
贾淑宁依旧在宫中教养,但是,名份依旧未定。贾淑宁的父母很着急,万安夫妇也是心中惶恐:太子不只没有被废掉,地位还越来越稳固了!太子妃一立,太子就算正式长大成人,想动他,更是难上加难。
太子和万贵妃,那可是嫌隙已久、结怨极深。旁的先不说,单单是万贵妃一心一意要废了他,他也会怀恨在心啊。如果太子继了位,万贵妃会有什么下场,万氏族人会有什么下场?万安抹抹额头的冷汗,越想越怕。
贾淑宁,他们可顾不上了。要为贾淑宁出头,就要进宫求见万贵妃、和万贵妃密商大计。进宫求见万贵妃,自然会落到太子眼中,令太子更加猜忌。太子是未来的君王,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晋王妃去得罪太子,何必呢?
阿原即将满十六周岁,按照皇帝原先给他的承诺,可以有自己的王府了。钦天监选定了银锭桥畔一块地,“风水宝地,以此为居,福禄延绵”。皇帝大喜,命工部在此督建晋王府。
“阿原要有自己的王府了。”皇帝跟宸妃诉苦,“想到他要搬出宫,搬到晋王府,朕实在舍不得。况且,阿原连王妃也没有,孤零零一个人住出去,好不可怜。”
宸妃温柔的听着,巧笑嫣然,“他才不可怜呢。他呀,早盼着搬出乾西五所,有自己的王府了。陛下,他住在乾西五所,只有一个三进院子,委实不便。”
乾西五所是皇子居住的地方,每所都是南北三进院子。阿原小时候还不觉什么,长大后侍从渐多,便觉得不够住,不自在。
“太子能住慈庆宫,阿原却只能住乾西五所。”皇帝心中怅然,命工部不惜工本,竭尽物力,务必要把晋王府修的美仑美奂、举世无双。
“明年春天,再选次秀,替阿原挑位可心的姑娘。”皇帝这么打算。
宸妃沉默片刻,委婉反对,“阿原心仪的小姑娘,始终只有一位。”
皇帝忆及往事,对阿原颇觉抱歉。明知他喜欢邓大小姐,做什么要属意贾氏?若把邓大小姐养在宫中,她便不会回邓家见曾祖母,不会小小年纪夭折。邓大小姐若好好的,阿原得偿所愿,会何等快活。
“邓家,可还有能看入眼的姑娘?”皇帝踌躇问道。
宸妃温柔摇头,“没有,她有两位年纪相近的异母妹妹,和她并无相似之处,阿原半分不喜欢。”
皇帝只好作罢。
六月的一天,阿原来跟皇帝请假,“父亲,我想亲自到薛佥事家中道贺。”
薛护这些年升职很快,如今已是府军前卫指挥佥事。他前年娶了表妹王氏为妻,今年喜得贵女,要办满月酒。
皇帝知道薛护曾救过他,两人一向亲密,欣然应允,“多带近卫,不许逗留过久,不许饮酒太多,申时之前回来。”阿原浅浅而笑,“是,父亲。”
宫门大开,上百名骑兵众星捧月般围着一位身穿亲王服饰的美丽少年,驰向阳武侯府。
阳武侯府今天热闹的很。添人进口是喜事,虽说是个女孩儿,可薛护身为阳武侯府世子,这孩子是他头生女,满月酒自是郑重的,贺客盈门。
四皇子的到来,让原本就隆重的满月酒更添光彩。“薛世子真有颜面。”“阳武侯碌碌无为,搁不住人家生了个好儿子呀。”不少人表示羡慕。
因天热,四皇子素不喜用冰,故此薛护请他到园中假山上的凉亭小坐。这凉亭座落于园中最高处,木构黛瓦,古朴典雅。坐在亭中,凉风阵阵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薛佥事。”阿原静静看着薛护,“孤今日前来,一则是祝贺你弄瓦之喜;二则,是想请教你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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