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俏二十三岁日那天,黎衍和周俊树并肩坐在桌边,和她视频。
“去年说今年要给你好好过。”黎衍看着面前那个小小的蛋糕,有些郁闷,“没想到一年比一年更敷衍了。”
周俏边也是一块小蛋糕,不过这次蜡烛是插在她这边的,笑着说:“哪儿敷衍了?我很喜欢,你俩赶紧给我唱歌呀!”
黎衍看了小树一眼,小树张了张嘴,说:“我就拍吧,姐夫你唱!”
黎衍没办法,轻轻地唱起日歌来,小树在边上跟着节奏拍,唱完后,黎衍说:“日快乐,婆,Iloveyou.”
周俏吹熄蜡烛,闭着眼睛合掌许愿,睁开眼睛后笑得很开心:“谢谢公,Iloveyou,too.”
周俊树被喂了一嘴狗粮,赶紧也刷一波存在感:“姐,日快乐!”
周俏笑眯眯的:“谢谢你小树,你和你姐夫住一块儿,要乖乖的啊。”
周俊树想起上一年暑假发的事,羞愧地低下头:“哦……”
黎衍伸手揉揉他脑袋:“臭小子不好意思了。”
三人开始吃蛋糕,周俊树吃完后就溜开了,把时间留给周俏和黎衍。
周俏一边舀着蛋糕,一边说:“阿衍,和你说个事儿,你记得徐辰昊吗?他也来新加坡了,已经安顿好,他看了我朋友圈知道我也在这儿,今天早上就和我联系,说想约我吃个饭。我和他虽然不熟,也算打过几次交道,去年带小树进A大参观是他帮的忙,所以我就答应他了,约的下回休息天一块儿去吃肉骨茶。”
黎衍没什么意见:“行啊,你去呗,这么多国家,你俩都去的新加坡,也算挺有缘的了。”
周俏凑近机小声问:“你不吃醋吗?”
黎衍伸手捂住眼睛笑了半天:“我是醋坛子吗?要是个金发猛男我吃吃醋,徐辰昊……就他那碗醋我早八百年前就吃过了,轮得到现在?”
“也是。哎你那会儿真的吃过他的醋呀?”周俏乐死了,“你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对不对?死鸭子嘴硬,装腔作势让我去好好找个男朋友,哼!”
黎衍好无奈,瞪她一眼:“不准翻旧账啊!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的确已经过了好久,一年半了,周俏想起自己和黎衍在601时吵吵闹闹的场景,心很怀念。
“小树听话吗?”她小声问,“没惹你气吧?”
黎衍笑得舒展:“没有,小树很好,每天都上班,休息天在家会给我做饭吃,说我做得太难吃。其实我现在水平和他差不了多少,他也就会那几个菜。前两天臭小子问我要不要吃水煮羊肉,我说不要,大热天的吃羊肉,上火了……”他压低声音,眼神坏坏的,“都没人给我泻火。”
“哎呀!你这个人……小点儿声,小树都在呢。”周俏又羞又急,脸都红了。
黎衍见她这副样子,笑得很得意。
周俏看着镜头里黎衍熟悉又帅气的脸,轻声说:“阿衍,我好想你啊。”
黎衍的笑容渐渐收敛下来。
“我也很想你,恨不得你现在就坐我身边,让我抱抱。”他的指忍不住就伸到屏幕前,指尖轻动,最终又收了回来,“没事儿,再等半年我们就能见面了。”
“嗯。”周俏甜甜地笑,“再等半年,很快的。”
和徐辰昊见面那天,周俏带上了胡丹绮,徐辰昊也带着一个男同事小章,四人约在滨海湾“花穹”馆门口会合。
周俏和胡丹绮来到新加坡半年多,没进“花穹”和“云雾林”参观过。那是两座巨大的玻璃植物冷室,展示了来自全球的数万种特色花卉和神奇植物,非常漂亮,云雾林据说有网红大瀑布,是游客来新加坡必打卡的景点之一。
一年不见,周俏和徐辰昊在异国他乡再次碰面,感觉都很神奇,四个人互相认识后,准备买票进馆游玩。
买票时,徐辰昊和周俏一起去,他听到周俏用流利的英语和柜台里的马来西亚籍工作人员交流,感到不可思议。买完票,徐辰昊说:“周俏,你现在英语好好啊。”
周俏忙说:“就简单对话罢了,我现在在西餐厅做服务生,天天都要和外对话的,不会说就逼着说,换谁都会进步的。”
徐辰昊很惭愧:“哪是简单对话,你刚才说的我都没怎么听懂。”
周俏笑道:“那大概是我发音不标准,绝对不是你的问题。我公一直说我发音不标准,谁叫我是山沟沟来的呀。”
检票进馆,周俏发现花穹馆果然很美,四个年轻人走走看看,拍照聊天,玩到后来周俏和徐辰昊就并肩而行了。徐辰昊问周俏:“你到这边,每个月薪水是多少啊?”
周俏说:“头一年是2800新币。”
“这么高?!我才2400。”徐辰昊很吃惊,“包吃住吗?”
“包的。”
徐辰昊闻言惆怅了半天,他在一家工厂做工,因为是叔叔安排过来的,也不会坑他,这个薪资待遇在来新务工人员算是不错的了,没想到周俏的待遇比他要好。
周俏给他解释:“我们工作强度很大的,除了上班,要上课。其实酒店也是为了储备人员,你也知道,这个薪水比起他们本国老百姓要低很多了。以后服务年限满了,我们回国以后可以进入同一个集团下属的酒店工作,大家几乎不会去外面找工作。”
徐辰昊说:“那不是很好吗?又能学东西,以后回国又能安排工作。我现在做的工作技术含量不高,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换个工种,学点技术再回去。”
两人聊了一会儿后回头,发现小章和胡丹绮在后头聊得很开心,小章三本院校毕业,是个二十五岁的男孩子,个子不高,长得不错,和徐辰昊在同一家工厂工作,不过是管理实习岗。
他走哪儿都要帮胡丹绮拍照,徐辰昊偷偷问周俏:“小胡有对象吗?”
周俏小声说:“有,在钱塘。”
“呃……”徐辰昊叹口气,“那我待会儿还是提醒一下小章吧。”
游玩过双馆,四个年轻人步行了一段路,找到一家商场吃肉骨茶。周俏说这顿饭她请客,因为她比徐辰昊来得早,算是为他接接风。
徐辰昊欣然应下:“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下一次出来玩,我请客。”
吃饭时,小章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周俏看得想笑,胡丹绮也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一改之前的活泼劲儿,低着头不再吭声。
晚上,黎衍看到周俏发出来的朋友圈照片,有在双馆拍的,也有在逛滨海湾花园的路上拍的。四个年轻人以天空树为背景请路人帮忙合影,左边两个男生,右边两个女生,徐辰昊和周俏站在中间,一起对着镜头微笑。
黎衍:“……”
躺在床上和周俏视频时,小黎先垮着一张脸。
“你怎么啦?”周俏问,“公司里碰到不开心的事了吗?”
黎衍看着她,说:“我吃醋了。”
周俏一愣,才反应过来:“你不是说你不吃醋的吗?”
“我现在又吃了。”黎衍说,“你说和徐辰昊去吃饭,怎么一块儿去玩了?合影,离这么近!”
周俏赶紧顺毛:“我们有四个人啊,都没去过双馆,就去玩一下嘛。矮油,我们家阿衍哪那么容易吃醋啊,阿衍最大方了,对吧对吧?”
“我一点也不大方。”黎衍“哼”了一声,“你拍照为什么要和徐辰昊凑在一起?”
周俏说:“因为只有我俩是认识的呀。”
黎衍问:“那你为什么要把照片发朋友圈啊?”
周俏歪过头看他:“你年会和女同事合影,不也发朋友圈了吗?”
黎衍哑口无言,对着机委屈巴巴地眨眼睛。
周俏“噗嗤”一声笑出来,问:“真气啦?”
“没有。”黎衍的语气变得温和又无奈,“就是觉得……在钱塘的时候,我都没陪你去景点玩过,那么多公园,哪儿都没去过。看你在外面和朋友玩得这么开心,就觉得自己很不称职。”
“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周俏声音柔柔的,“称职不称职,难道是看陪不陪老婆出去玩来决定的吗?咱俩都知道你又不是不想陪我,就是出门会有点不方便嘛。阿衍,以后会好的,我们可以去许多许多地方,我在酒店看到过很多坐轮椅的人,也有很多用假肢走路的,真的!这事儿其实想开了就没什么,只是出行方式不一样而已。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你自己心最清楚了,非要说这些话来探探我,就想听我对你掏心窝子说话是吗?那你不如直说嘛,想听我说什么我都说给你听。”
说到这儿,周俏清了清嗓子,“黎衍我好爱你,我好喜欢你,我好想你,想亲你想抱你!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哎哎打住啊!”黎衍原本听得挺感动的,听到最后一句就不乐意了,“呸呸呸,别瞎说,这种话哪能乱说的?”
周俏笑得眯起眼睛:“好好好,不说不说,反正你别瞎想就是了。”
黎衍沉默片刻,说:“我现在……有点儿明白谢总为什么会怕了。咱俩以后年纪大了,总感觉你会很辛苦。”
“几十年后的事呢,现在着什么急呀。”周俏对着他调皮地眨眨眼睛,“你要怕我辛苦,咱俩就生两个孩子,等孩子大了,能帮咱俩的忙了,我就不辛苦啦。”
“我去!一个都要养不起,两个?”黎衍不停摇头,“不行不行,爸爸压太大,爸爸只要一个小女儿就行了。”
周俏笑个不停:“那万一个儿子出来怎么办啊?丢掉吗?”
“就不要儿子!”黎衍一脸的嫌弃,“你不知道,三金三天两头和我抱怨,家里两个弟弟有多吵多皮,我听着都头大。两个小孩都已经会爬了,满地乱窜,三金在家轮椅都不好通过,小孩子见着轮椅好奇,总要追着爬,往轮子上蹭,三金因为这个被他妈骂,你说冤枉不冤枉?”
张有鑫这事儿是真的。
大学毕业后,他在家忍气吞声一个月,和爹拉锯战了一个月,终于说服他爸给他买了一套房。
他父母家所在的小区是豪华楼盘,面积都很大,没有一套房子在2000万以下。张没条件在本小区再买一套,只能在家附近的一个旧小区给张有鑫买了一套80多方的二电梯房,三百多万全款付清。
房子本身带装修,张有鑫添了些家具家电,收拾行李就搬了过去。
八月中旬的一个周末,黎衍开着小黄蜂应邀去张有鑫的新家做客。
进门后他发现柯玉也在,板着一张脸,好像全世界欠了她五百万。张有鑫神情萎靡,穿着一件松垮垮的白色T坐在轮椅上,底下是黑色五分裤,膝盖和细瘦的小腿都露着,膝盖骨突起明显,脚上连拖鞋都没穿,苍白的脚丫子直接搁在轮椅踏板上,显而易见的绵软无。
黎衍转着轮椅进客厅,觉得这房子很宽敞,客厅靠窗的位置摆着一个四脚助行器、一套用来练站的站立架、一块瑜伽垫,边上搁着绑腿的支具和一台专供截瘫人士使用的被动训练脚蹬车,琳琅满目,看着颇为专业。
柯玉帮黎衍倒了一杯水,说自己出门去打包午饭,看都没看张有鑫一眼就走了。
等她离开,黎衍问张有鑫:“柯玉怎么回事?你俩吵架了?”
“别提了!烦死个人。”张有鑫一脸愤懑,“天天要我锻炼!我妈都没这么催我的!有什么好练的?衍哥你说说,就我这种情况,练不练有什么关系?练了能站起来啊?不能!永远都不能!我特么就不爱锻炼了!她居然还给我甩脸!你刚刚也看到了,你是客人!有她这样的吗?子面子都没有了!”
黎衍:“……”
他耐心劝道:“锻炼这事儿,我之前和周俏也吵过。其实柯玉也是为你好,我坚持锻炼一年多了,现在真的比以前好,不管站是走时间都能坚持更久,你反正也没上班,又不是没时间练,就练一下嘛,没坏处啊。”
“衍哥,我和你不一样的。”张有鑫觉得很头疼,“你练了当然有好处,你本身穿着假肢就能走能站,我不行啊!我腰以下一点感觉都没有的,那个根本不是走路,就是把腿甩出去你懂吗?我都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要我锻炼,截瘫不会死!腿瘦成皮包骨都死不了!只有并发症才会死!不如让我好好养着呢!不褥疮,尿路不感染,身上别破皮,比什么都强!我都这样了能活多少年?让我活得开心点不行吗?非逼着我做这做那,我妈要搞笑,到现在都还幻想我会好起来,请你们相信科学可以吗?哎操子真是服了……”
黎衍心知道张有鑫的观念是不对的,可是以他的立场实在也很难去劝。张有鑫很固执,连医生的话都不愿听,柯玉又不像周俏那样会温柔相劝,脾气上来直接就是骂,两个人不吵起来才有鬼。
见张有鑫这么气,黎衍决定扯开话题,问:“你和柯玉……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张有鑫奇怪地反问:“什么什么情况?”
黎衍迟疑着:“就是……你俩,是在谈恋爱吗?”
张有鑫眨眨他的大眼睛:“你是认真的吗?”
黎衍点点头。
“卧槽!怎么可能啊?哈哈哈哈哈……”张有鑫夸张大笑,笑得都拍大腿了,“衍哥你没看到她的样子吗?她哪里像个女的啊?剃头的频率比我都高,买的衣服比我都要汉子,要不是那张脸还像个女,我特么都想送她剃须刀了!”
黎衍想了半天,是把那句“我和周俏都觉得柯玉喜欢你”给咽进肚子,问:“那你……还是喜欢那个小女神吗?她还没毕业吧?你俩现在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就一直挺暧昧的。”张有鑫打开微信,找出女神的朋友圈给黎衍看,“就是她,长得漂亮不?我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
黎衍看了一眼,作为一个对陌女孩轻度脸盲症患者,视线一移开照片,就已经忘记了那张尖脸大眼网红脸。
他皱眉说:“你俩也暧昧好久了吧?两年多了,这要暧昧到什么时候去?好就好,不好就拉倒,她这不是在拖着你吗?”
张有鑫没吭声,垂了一会儿脑袋,好半天才抬起头来看黎衍,说:“衍哥,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懂,其实……我自己都知道我不会和她有结果,但我就是很享受这个过程。她一直配合我,没有明确地拒绝过我,我也没有特别明确地说要她做我女朋友。就我单身,她也单身,平时聊聊微信,一起打个王者,隔一阵子我请她吃个饭,送个小礼物,我觉得只要保持这个状态,我就很满足了。”
黎衍:“……”
他果然不懂。
张有鑫转着轮椅往阳台去:“出来抽根烟吧。”
黎衍跟了过去,两架轮椅停在阳台上,张有鑫把烟递给黎衍:“衍哥我最近其实挺烦的,有些话没和你说,说了就怕你又觉得我在发神经。”
他转头看向黎衍,眯着眼睛抽了一口烟,说:“我真挺羡慕你的,有工作,有婆,能走,能站,每天忙忙碌碌,活很有奔头的样子。我不是,我每天都没事干,也懒得去找工作,我爸说了,每个月给我三万块,用得不够再问他要。我上哪儿去找每个月挣三万的工作?”
黎衍默默抽了口烟。
张有鑫又转回脑袋,目视前方,眼神空洞洞的:“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大小便失禁,每天算着时间去排尿,喝多少水都严格控制。晚上睡觉要定闹钟翻身,就怕褥疮。屁股上和腿上肉越来越瘪,穿什么裤子都没型,甭跟我说锻炼,没用的,就算一天练两小时,腿该细是细。而且我是个处男,没做过,估计也做不了,你说说,我才二十四,这辈子怎么过?”
黎衍来之前完全没想到,张有鑫会对他说这些。
和微信插科打诨、骚话连篇的三金不一样,现实的张有鑫虽然没有经济上的困扰,其他烦恼比起黎衍来只会多,不会少。
黎衍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恨不得周俏上身,可以叭叭叭地说出一大堆鼓励的话。然而他到底不是周俏,知道很多话说出来都很空泛,张有鑫肯定听过无数遍,再说也没有意义了。
黎衍甚至想要不要介绍谢若恒给张有鑫认识,让他知道其实截瘫人士也可以积极乐观地面对活。转念一想,现在也不是时候,张有鑫情绪正低落,而且他参加了轮椅俱乐部,肯定见过很多活不错的残疾人,但显然他的状态是:我知道,我理解,但我做不到,也不想做。
本来就是这样的,不是别人能行,你就能行,别人觉得这没什么,你也要觉得这没什么。
黎衍最明白这个道理。就像别的双大腿截肢人士可以在人前大大方方地靠小板凳挪动,黎衍就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没道理讲,就是不行!
所以最后,他只能拍拍张有鑫的肩,什么都没说。
张有鑫吐出一道烟气,颓丧地说:“就这样吧,活一天是一天,吃好喝好,想去哪儿就去,想玩什么就玩,想买什么就买,再活个二、三十年,也够本了。”
再过二、三十年,他也才四、五十岁,黎衍看着张有鑫年轻英俊的侧脸,沉默不语。
柯玉回来以后,三个人吃了一顿索然无味的午餐,吃完后,黎衍就告辞了。
轮椅出门后他回头看张有鑫,张有鑫对他笑笑,嘴边两个酒窝清晰地露出来,说:“衍哥,下回见。”
——
周俊树收到了邱老师寄过来的A大录取通知书,录取专业是环境与资源学院的环境工程专业。
这不是他的第一志愿,第一第二志愿果然滑档了,不过周俊树先前就被黎衍打过预防针,所以被环境工程专业录取,他依旧很高兴。
八月底,周俊树背着行囊去A大报到,宋晋阳开车,黎衍和沈春燕陪同。
重回A大,黎衍倒没什么,沈春燕激动得不行,不停和小树说当年送黎衍入学时的情景。
小少年的寝室在五楼,黎衍没上去,沈春燕和宋晋阳陪小树进寝室放行李,沈春燕就像别的新生妈妈一样,爬着梯子到床上给小树擦床板、套被子、装蚊帐。
小树室友的妈妈和沈春燕打招呼,沈春燕也懒得解释,指着宋晋阳和周俊树说:“我大儿子,小儿子!”周俊树黑脸一红,也没反驳。
沈女士唯一的正牌儿子在楼下打了个喷嚏。
宋晋阳揽着周俊树的肩,和寝室里其他三个男孩一一打招呼:“这是我弟周俊树,以后大家一个寝室要相亲相爱,不要打架。”他拿出黎衍准备的一大袋子零食饮料,借花献佛,“男孩子容易饿,这些吃的喝的你们晚上肚子饿了可以吃,吃得不够下回小树会再带。”
三个室友都挺友善,对着宋晋阳说:“谢谢哥!”
周俊树觉得自己倍儿有面子,安顿完毕,他把沈春燕和宋晋阳送下楼,看到黎衍等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走过去说:“姐夫,谢谢你买的那些东西,我看他们都挺喜欢的。”
黎衍笑起来:“你们这么大的男孩子,其实嘴巴都馋,又容易饿。你姐不在,我当然要好好关照你。”
临走前,黎衍给小树五千块现金做活费,让他先用着,不要去找费时间的兼职,可以试试做家教。周俊树暑假自己都赚了四、五千,死活不肯收,对黎衍说生活费足够了,他会自己再想办法赚。
小少年主意很大,黎衍硬塞给他两千块后,就没再勉强。
于是,周俊树开始了在A大的学习活。
【我爱刺猬】
俏俏日记(94)
今天上班的时候碰到一件很恶心的事,我给一个客人洗头时,他摸了我的屁股。
我都不明白,屁股有什么好摸的?难道他自己没有屁股吗?这些男的怎么都这么恶心下流?这一次我没哭,而是大声地骂了他。
因为我想起L哥哥了,我要勇敢!又不是我的错,有什么好哭的?
不过最后我被师父骂了,他说那个客人是他的顾客,这么一来人家可能再也不会来了。
我和师父说对不起,心却很高兴,这种烂人,永远别来最好。
201X年10月24日23:10
私密文字不能评论
黎衍:
【小俏俏,你也是挺倒霉的,为什么总是会遭遇咸猪手呢?是因为你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样子吗?
让我翻翻日历,想想这段时间我在干什么。
啊……10月23日是霜降节气,24日,是我注册笔名那一天,昨日霜降——我的笔名就是这么来的,很简单吧?
当时出院回家已经一个多月,我没死心,在网上投了一些简历,同时向对方说明我的身体情况,当时我想得挺好,如果能找到工作,我就在公司附近租一间一楼的小房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可是后来你也知道了,投了那么多的简历,我从来没收到过面试通知。
于是我开始想办法要怎么活下去,不能靠我妈养我啊,所以,我就想到了写小说。
我居然在家写了三年多的小说,真的赚了一些钱。俏俏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喜欢写东西,小的时候得过市作文比赛的第一名,高考时语文绩也很好。
如果不是因为家经济条件需要改善,我可能真的会选文科,然后去读一个和文学有关的专业。不过现在也挺好,我也算是尝过文艺青年的滋味了,虽然写的东西成绩不怎么样,好歹也养活了自己好几年。】
搁下笔,合上笔记本,黎衍转头看向窗外。
又是一年秋天,十月,是他和周俏相识的月份。去年十月两人躲在被窝说悄悄话的场景仿佛在眼前,而现在,他的周俏已经在新加坡待了九个多月。
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努力地、按部就班地生活着。
周俏在西餐厅工作过几个月后,又在酒店康乐中心待过一阵子,现在成为了一位负责会务的服务生。
黎衍依旧每天上班、下班、回家做饭、锻炼,睡前和周俏视频聊天。
他过了CFA二级,三级要次年六月考,已经报名,但没急着复习。
宋桦上着班,沈春燕享受着悠闲的退休活,打打麻将,跳跳广场舞,有时候白天就去宋晋阳的新房帮他督工、开窗通风,周末则去黎衍家,给儿子做顿大餐,帮他打扫一下卫生。
宋晋阳和杨瑾颂的新房在九月装修完毕,通风三个多月,等待着元旦后乔迁新居。
周俊树在A大快快乐乐地学习,因为在钱塘有“靠山”,小伙子一改高中时沉默寡言的脾气,人缘不错,参加育活动也积极,业余时间还会打打零工做做家教。每个月,周俊树会挑一个周末来黎衍家住一晚,陪陪姐夫,帮他做个大扫除,走的时候带上黎衍和沈春燕为他准备的零食和日用品。
秋去冬至,十二月初的一天,钱塘下着淅淅沥沥的冬雨,黎衍残肢疼得厉害,坚持着练完站后,他洗过澡,早早地钻进被窝休息。
没到和周俏视频的时间,黎衍拿着一本小说靠在床头阅读。小说是他自己去图书馆借来的,自从有了小黄蜂,他能去的地方真的多了许多。
这时,机铃声响起,黎衍一看,居然是张有鑫。
八月那次碰面以后,黎衍和张有鑫就没再见过面,平时只在微信聊几句。
黎衍接起电话:“喂,三金。”
张有鑫那边起先没声音,黎衍又叫了一遍:“三金?”
过了好一会儿,张有鑫终于出了声:“衍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