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店到隔壁KTV这一段路,周俏脑子像有千万只蜜蜂在飞,“嗡嗡嗡”地响个不停,脏跳巨快,背上要是安两个翅膀,她能表演一个原地飞天。
——好幸福啊!怎么能那么幸福呢?
黎衍对她说“喜欢”了。
啊啊啊啊啊!!
黎衍对她说“喜欢”了!!
一直到坐在KTV包厢,周俏没缓神,对着黎衍笑一脸荡漾。黎衍伸出一根手指头戳戳她脑门:“傻了吗?你没喝酒,至于乐成这样么?”
周俏不说话,就只是看着他笑,笑黎衍恨不立刻把她抱怀揉一揉,无奈包厢人太多,他还是不敢太放肆。
豪华包厢很宽敞,有两个男生因为工原因没喝成喜酒,下班后直接赶KTV,加上终于解放了的伴郎伴娘,一共了十几个人。
黎衍没有坐沙发,依旧坐在轮椅上,轮椅停在角落,周俏始终陪在他身边。
白明轩和叶予薇这一晚住酒店,不闹洞房,让华又杰带话说婚礼全部结束他俩再赶。华又杰听从吩咐点了一大堆酒和小食,服务生把洋酒、啤酒一托盘一托盘端进时,周俏惊呆了。
“!喝酒!”华又杰一声令下,洋酒一瓶瓶起开,很快,黎衍手就多了一个玻璃杯。
他居然一饮而尽,周俏劝他:“你慢点喝!”
“没事。”黎衍抹抹嘴,笑着看她,“我酒量还不错,你放。”
周俏实在不能放,因为这群人无论男女很豪放,喝啤酒用瓶子吹,洋酒不兑绿茶,看周俏目瞪口呆。
——学霸们喝酒居然是这样的吗??
已经有人开始唱歌,歌单上很快排了一长溜的歌曲。刘琛招呼黎衍去点歌,黎衍摇摇手:“我就喝儿酒,不唱了,听你们唱。”
他能已经算很面子,没人勉强他去唱歌。
包厢很快就热闹起,有人唱歌,有人喝酒聊天,有人玩骰子……时不时的有同学坐到黎衍身边,与他低低地聊几句。
这个地方的光线比宴厅要暗许多,有相对隐秘的话题,更适合在这说。
周俏离近,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肖巍与黎衍碰杯,问:“阿衍,你现在能路吗?”
黎衍摇摇头,拍拍假肢:“装饰用,不太好。”
肖巍说:“我上次看新闻,国外研发的一种假肢已经很智能了,有个老外情况挺严重,也是双腿高位,倒是还不错。”
他的手在自己大腿上比划了一下位置,周俏看在眼,想真的和黎衍的位置差不多。
黎衍笑笑:“我知道,那种挺贵的,基础款两条腿要大几十万,我暂时还买不起。”
肖巍迟疑了一下,说:“需要帮忙,你就说,是兄弟。”
“谢了,不真没什么要帮忙的,我在家工呢,也不是非要路。”黎衍拍了下他的肩。
肖巍点点头:“行,那保持联系,别再不理我们了。”
黎衍应下:“不了,刚不加回班级群了么。”
忙了一通后,华又杰终于有机和黎衍聊几句:“阿衍,你就算一直写小说,不出工吗?”
黎衍说:“不是我不想出工,真挺难找的,一般单位不愿意找我们这样的。”
华又杰神色一凛,纠正他:“什么你们我们,阿衍,大家一样的。”
黎衍大笑起:“怎么一样啊?你别安慰我了,我有数。”
华又杰说:“我觉你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到底念了四年,荒废了很可惜,你那时候找工比我们顺利。”
“我知道,但这事儿真不是由我说了算,客观条件限制,我只能说我好好考虑,毕竟现在……”黎衍看了一眼身边的周俏,“我也算是有家室的人,养老婆压力很大的。”
周俏听又害羞又喜欢,华又杰笑起:“你说我要恐婚了。”
晚的一个男生连话没及说,看到黎衍就抱着他大哭起。反倒是黎衍拍着他的背不停安慰:“别哭了,大老爷们儿哭个屁啊!我好着呢,真的,这么多年习惯了,哎你再哭我揍你啊!”
除了聊天,就是喝酒。
周俏惊胆战地看着黎衍喝,一杯杯洋酒几乎是一口闷,想这味儿没咂出吧?
一个多小时后,白明轩和叶予薇终于了,新人到场,又是一轮狂喝。白明轩第一杯酒就是找黎衍碰,黎衍也不含糊,依旧是一口干掉。
期间,周俏陪黎衍去了一趟卫生间,KTV没有无障碍卫生间,周俏很担黎衍摔跤,他安慰她:“我站着上,手扶着小便池就行,放。”
一直到他坐着轮椅从卫生间出,周俏的才放下。
回到包厢,大林点的一首歌播起前奏,歌名也出现在屏幕上。大林拿起话筒就开始唱:
“速度七十迈,
情是自由自在,
希望终点是爱琴海,
全力奔跑,梦在彼岸……”
有人注意到黎衍正在看屏幕,几个人视线交流后,刘琛直接把歌切了。大林正唱起劲,音乐突然没了,他诧异地回头看,华又杰喊:“大林,换一首!”
大林还没反应,他的女朋友已经把他拽沙发上去了。周俏看到那女孩对着大林耳语几句,大林一脸的恍然大悟,接着就向黎衍投充满歉意的目光。
黎衍微微地笑起,看刘琛在点歌屏前操,说:“琛仔,帮我点首歌。”
刘琛说:“好嘞!点什么?”
“就刚才那首,《奔跑》,大家唱的。”
黎衍的语气很平静,周俏的重重一跳,刘琛愣在那不敢点,求救地看向华又杰。
大林一脑门汗,想要解释,黎衍又开口了:“就点《奔跑》,我想唱。”
刘琛硬着头皮点了《奔跑》,又把歌切上,黎衍拿到一个话筒,问:“谁和我一起唱?这歌三个人唱的。”
“我!”已经喝晕头转向的白明轩从沙发上爬起,“阿杰,琛仔,你俩用一个话筒,这首歌我们309寝一起唱!”
他摇摇晃晃地到黎衍身边一屁股坐下,伸臂搭上他的肩,前奏又一次响起,四个男人唱起歌。
因为白明轩抢了周俏的位子,她只能站在黎衍另一边,又因为白明轩搭着黎衍的肩,她没法把手放到黎衍肩上。
周俏想了想,干脆在黎衍身边蹲下,两只手将他空着的左手包在掌。
总之就是想触碰他,必须要触碰他,在他唱这首歌时,不能离开他。想要抱着他,吻着他,想要在他把那残酷的歌词唱出口时,可以不那么害怕。
黎衍手拿着话筒,和白明轩一起有节奏地摇摆身体,唱很大声:
“……
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
追逐雷和闪电的力量,
把浩瀚的海洋装进我胸膛,
即使再小的帆也能远航!
随风飞翔有梦做翅膀,
敢爱敢做勇敢闯一闯,
哪怕遇见再大的风险,再大的浪,
也有默契的目光
……”
黎衍的手有汗,与周俏的手握很紧,他一直没有低头看她,只是认真地唱着歌。周俏一直抬头看着他,黎衍喝酒上脸,这时候整张脸红厉害,眼神有散。
周俏仔细地看,意料之中的在他眼角发现了一点小小的光亮,非常非常细微,除了她,不再有人看见。
这一场酒一直喝到凌晨12点多,包厢已经提前了几个人,没的除了女人,全员趴下。
白明轩早已不省人事,周俏没办法再去问他送黎衍回家的事,刘琛和华又杰也醉一塌糊涂,他俩晚上也住酒店,一个屋。
肖巍和大林已经了,其余男生周俏不认识,而且也是醉鬼,她无论如何不放让一个喝多了的人背黎衍上楼。
——怎么办呢?
周俏低头看向黎衍,他整个人歪在轮椅上,闭着眼睛,脸颊潮红,已经不是一点半点的醉,完全就是酩酊大醉。这人标榜自己酒量好,但他平时其实不喝酒,这一晚红酒、洋酒、啤酒轮着喝,光上厕所就上了四回,怎么可能不喝醉?
想了一儿,周俏渐渐有了主意,对微醺的叶予薇说:“叶姐姐,很晚了,我和黎衍先回家了。”
叶予薇还有点理智,问:“你一个人可以吗?黎衍好像喝醉了。要不要你们酒店开个房间?”
“不用了,谢谢。”周俏随便撒了个谎,“我……今天不带他回自己家,去他妈妈家,他妈妈家有电梯。”
叶予薇没再多想:“行,那你们自己小,真是对不住啊,明轩喝多了,照顾不周。”
“没事没事,恭喜你们结婚,那我和黎衍先了。”周俏说完,帮黎衍穿上毛线开衫,自己也穿上外套,就推着黎衍离开了包厢。
她回到酒店门口车,出租车后,周俏请酒店的礼宾小哥帮忙,一起把黎衍架到车后座。
司机也下帮忙,见黎衍人事不知地拖着两条腿,问:“小伙子是什么情况?瘫痪吗?”
周俏说:“不是的,他就是腿不好。”
“醉成这样,一儿别吐我车上啊。”司机有点担忧。
周俏不好意地说:“师傅,我真不敢保证,我刚准备好塑料袋了,他要真吐了我尽量接着,万一弄脏您的车,我赔您清洁费的。”
她态度很好,黎衍看着又很惨,司机师傅软了:“清洁费就算了,你看着点儿就是,小伙子年纪轻轻就这样,也挺难的。”
天依旧在下雨,不已经是绵绵细雨,出租车往永新东苑开时,周俏一边观察窗外,一边留着黎衍。
他根本坐不住,整个人靠在她身上,其实也没睡着,偶尔还嘀咕几句周俏听不清的话。
幸好,黎衍喝醉了还算安静,不是那种发酒疯的架势,要真的大喊大叫大哭大闹,周俏才更要崩溃。
“以后再也不让你喝这么多酒了,不难受吗?”周俏摸摸他的脸,烫要命,“坚持住,别吐啊,吐人家车上太难为情了。”
黎衍闭着眼睛,脑袋重重地靠在她的肩膀上,一点儿也没回应。
周俏无奈地叹了口气。
车子开那个有音乐喷泉的广场时,周俏看到一家亮着灯的酒店招牌,赶紧对司机说:“师傅师傅,到那个酒店停一下,我在那儿下!”
“好。”司机调了个头,把车在酒店门口停下。
“师傅,您能帮我一下吗?我一个人搬不动他。”周俏厚着脸皮向司机求助。
司机是个好人,周俏把轮椅准备好后,两个人一起把醉成一滩烂泥的黎衍从后座弄出,让他歪在了轮椅上。
周俏这时才算松了口气,最艰巨的任务已经完成。
她付完车费,谢司机后推着黎衍进到酒店。
这是一家三星级酒店,周俏站在前台,递身份证后,说:“我要开一个房间。”
前台小姐看一眼轮椅上耷拉着脑袋的黎衍,问:“两位吗?”
“是,两位。”
“那这位先生也需要身份证。”
“哦。”周俏忙去掏黎衍口袋,结一无所获,这人出什么没带!周俏急出一头汗,“他身份证没带,能用我一个人的身份证吗?”
“抱歉,不行哦。”前台小姐说。
周俏想了想,恳求道:“那能不能先用我身份证开个房间,我把他安顿好了,回家去拿他身份证。求求你了,他喝醉了,我们家没电梯他上不去,如不住酒店,晚上就没地方待了。”
前台小姐考了一下,说:“可以是可以,不能请问两位是什么系吗?毕竟这位先生情况有点特殊,如您去了不回,他一个人在房间出事,我们也承担不起啊。”
“哦,我们是夫妻,我有证明!”周俏着急地划开手机,找到自己去年十一月发的一条私密朋友圈,点开照片前台小姐看,“你看,结婚证。”
前台小姐被结婚证上长头发、阴笃笃的黎衍吓了一跳,又去看轮椅上的男人,犹豫着说:“不太像啊,发型不一样。”
周俏真要急死了,双手捧着黎衍的脸迫使他抬起头:“你看清楚一点,就是他呀!还不让人变好看了?”
前台小姐:“……”
她终于同意了,帮周俏开了一间大床房,说:“请您尽快把他的身份证拿登记,要不然,我责任很大的。”
周俏连连点头:“放放,我安顿好他就回去拿。”
她拿到房卡,推着黎衍坐电梯上楼,半途黎衍醒了一下,也不管自己人在哪儿,居然大声地唱起歌:“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唔!”
他已经被周俏捂住了嘴。
周俏弯腰面对他,食指竖在嘴前,“嘘”了一声,黎衍懵懂地点点头,周俏才把手挪开。
她继续推着黎衍在廊上找房间,听到黎衍说:“我想跑步。”
周俏:“……”
“我好久没跑步了!”黎衍抬手抓抓头发,扭了扭上身,“也好久没篮球了,还有踢足球,游泳……”
周俏扯开话题:“你游泳啊?”
“当然了!你不吗?”
“我不,下次我们一起去游泳,你教我啊。”
“……”黎衍没回答,不知怎么的陷入了沉默。
周俏找到房间,进门后,她不开灯,反复按着玄处的开,自言自语道:“怎么没亮啊?”
“卡插进去!”轮椅上的黎衍叫起,“笨死了!”
“哦,取电处。”周俏插进卡,房间灯亮了。
她从没住星级酒店,这儿也没情去看房间的布置,把黎衍推到床边后,周俏抓紧时间先帮他脱掉线衫,黎衍不怎么配合,还往她手臂上拍了两下,挺疼的。
周俏瞪着他:“你再我,我生气了哦!”
黎衍掀起眼皮瞅她,还眨巴了一下眼睛,耍赖道:“我没你。”
周俏“啧”了一声:“乖乖把毛衣脱了,上床休息一下。”
这一次黎衍没再捣乱,任由她帮忙脱下开衫,周俏双臂抱着黎衍腋下,说:“和我一起用力,我扶你上床。”
黎衍突然“呕”了一下,说:“我想吐……”
“啊?想吐啊?你你你忍一下啊。”周俏又让他坐好,快速地推着轮椅进卫生间,黎衍自己捂着嘴,看见马桶就扑了上去,弓着腰、双手撑着马桶就呕吐起。
周俏疼坏了,在边上帮他拍背:“你真的喝太多酒了,还很难受吗?吐出就好了,没事啊,我在呢。”
黎衍没说话,吐了一阵子后终于停下,周俏冲掉马桶,开了一瓶矿泉水他漱口,水瓶还没放下呢,就听黎衍说:“我要上厕所……”
周俏:“……”
在KTV,黎衍最后两次上厕所时,自己已经不太站起了,是刘琛进去帮忙的。这时候只有周俏在,周俏也不管了,帮他把两条假肢放到地上,从侧面抱着他的腰说:“,你撑着我站起!”
黎衍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上厕所的迫切需求让他真的站了起,可上半身还是软绵绵地靠在周俏身上,压她要站不稳。
“我松不了手,你自己上!”周俏使尽全力撑着他,说道。
“上……厕所,本就是,自己上。”黎衍晃着脑袋,自己拉开裤链,周俏脸薄,扭头没敢看,只听见哗啦啦一阵水声由急变缓,黎衍身子抖了一下,又摸索着拉上裤链,周俏这才慢慢把他放到轮椅上,又把假肢搁上踏板。
趁着人在卫生间,周俏绞了块热毛巾帮黎衍擦手、擦脸,黎衍胡乱叫着:“好烫啊!”
“很快就好了,要擦干净。”
弄完后,周俏又把轮椅推到床边,这一次终于成功把黎衍扶到了床上。周俏让黎衍仰面躺着,帮他脱掉鞋子,把两条假肢也挪上床摆好。她摸到他穿着白色袜子的“脚板”,硬邦邦的,又是一酸。
“假肢先不脱,你先休息一下,我回家拿身份证。”周俏摸摸黎衍的脸,凑近他耳朵说。
大概因为躺着的缘故,黎衍又闭上了眼睛,没理她。
周俏已经浑身出汗,抖开被子盖到黎衍身上,最后亲了下他的脸颊:“我很快就回,阿衍,你别闹啊。”
“唔……”黎衍闷闷地出了声,还卷了卷被子。
周俏只带着家钥匙和手机出门,到酒店楼下才发现自己忘记带伞。不这细碎的雨丝不足为惧,周俏快步离开酒店,向着永新东苑去。
这个时点,周围一个人没有,广场边的高层住宅也几乎暗着灯。
周俏着着就小跑起,小跑了一儿后,她干脆甩开手臂大步飞奔,也不管身上穿的是裙子和皮鞋。
濛濛细雨落到她身上,虽然不大,很快也将她浇湿透。周俏的脚后跟又被皮鞋磨破了皮,但她不在乎,想着醉了的黎衍还独自一人在房间,没人帮他没办法下床,万一他又要吐呢?万一又要上厕所呢?所以她必须快去快回,不能磨蹭,要跑快一,再快一!
原本步行十五分钟的路程,周俏五分钟就跑到了。她一口气冲上六楼,开门进屋,没歇口气,就找出自己的双肩包开始整理东西。
两个人的换洗衣服、充电线、洗面奶、电动剃须刀、黎衍的身份证……一股脑儿塞进背包,她背起包又冲出了门。
回酒店的路上依旧是一路狂奔,不这一次,周俏有点跑不动了,体力到了极限,再着急,腿也抬不起,只能变成快。
脚步慢下,脚后跟的疼痛反而更加明显,周俏着着,也不知怎么回事,眼泪就涌了出。
凌晨一点半的街头,几乎没有行人,马路上只有车辆通。周俏边边哭,眼泪混着雨水大颗大颗落下,最后就变成了嚎啕大哭。
不是为自己哭,真的不是。
她就是想到黎衍,想到黎衍刚才唱歌的样子,想到他说“我想跑步”,想到这一个晚上,黎衍就那么安静地坐在轮椅上,与他曾经的同学说说笑笑。他看起态很好,情绪平和乐观,让所有人感到放,只有周俏知道,他其实非常、非常、非常失落。
周俏浑身湿淋淋地着,用手背胡乱地抹着眼睛,抬起头,酒店的霓虹招牌已经出现在她面前,就像一盏指路明灯,她原本枯竭了的身体顿时又充满力量,又一次迈开脚步向前跑去。
黎衍在她,他在她呢!
那个她最喜欢的人,今天也了她明确的回应,她欣喜若狂,甚至觉这辈子没有遗憾了。
要快点回去他身边,要陪着他,要爱他,一辈子爱他,两个人再也不分开。
有腿没腿有什么系?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他就是黎衍!是她这二十二年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她的信仰,她的明灯,是天上那轮光芒万丈的太阳,是她的神。
周俏跑进酒店大堂时,狼狈不像样子,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妆容被雨水弄花,她一瘸一拐地到前台,把黎衍的身份证放到台面上,才撑着腰大口大口喘气,话说不出。
终于登记完毕,周俏拖着两条腿回到房间,进去以后大吃一惊,原本睡在床上的黎衍居然趴在地毯上!轮椅不知怎么的离床足有两米远。
更令周俏崩溃的是,黎衍已经脱掉了假肢,两条假肢连着裤子甩到床尾地上,两个硅胶套一个飞到电视柜上,一个落在玄处,还有两只原本摆整整齐齐的新鞋,这时候也一东一西散落在房间。
显而易见,有人刚刚发脾气了。
周俏浑身一激灵,身上的疲劳不见了,匆匆跑到黎衍身边跪蹲下,摸着他的背叫他:“阿衍,你怎么在地上啊?是摔跤了吗?阿衍……”
黎衍身上只穿着白衬衫和一条黑色低腰内裤,衬衫上全是褶皱和酒渍,衣摆还往上撩起一,露出一段劲瘦的腰线。他就这么大喇喇地趴着,内裤下两截大腿残肢分分明明地落在周俏的视野。
周俏好头疼,想这家伙清醒以后,要是知道自己辛苦隐藏的秘密,就这么被她看光光,是不是弄死她呀?
这真的是周俏第一次完完整整看清黎衍的大腿残肢,真的很短,左右只有十厘米出头,末端圆圆的,肤色苍白,两道蜈蚣线极其醒目。
没有了两条长腿,他整个人的比例不可避免有怪异,明明上半身是那么修长,肩膀是那么宽阔!
“阿衍?”周俏的手掌一下下抚在黎衍背上,他终于动了动身子,扭脸看着她,眼睛红红的,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要把轮椅放那么远?我够不到!”
周俏有点懵,之前把黎衍扶上床后,她可能无意中把轮椅撞开了一距离,完全没注意到对他造成困扰。周俏猜测,黎衍下床想去轮椅边,结摔跤,幸好房间铺的是地毯,但他还是发脾气把假肢卸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下次不了。”周俏好愧疚,“我先扶你起。”
“不要!”黎衍又把脸埋在手臂上了,“不起!”
周俏:“……”
她之前还在索黎衍到底是清醒了,还是依旧醉着,现在可以确定,他还在耍酒疯中。
周俏换成温柔的语气:“不可以睡地上哦,地上又冷又脏,,我扶你起。”
黎衍:“……”
“嘛,你先坐起。”她声音软软的,黎衍不再闹了,周俏把他翻了个身后,扶着他的后背坐起身,“阿衍,你搂着我脖子,我抱你上床。”
“嗯……”黎衍的神情有萎靡,伸长手臂圈住周俏脖子,周俏一只手穿他腋下环着背,一只手托住他的屁股,一把就把他抱了起。
之前扶他上床时,他的假肢踩着地可以支撑,这一次完全是凌空抱,黎衍的身体重量对于成年男性说已是极轻,但对周俏而言抱着还是挺吃力。而且……这样的抱法真的很奇怪,周俏甚至觉有点像自己小时候抱小树的姿势。
托屁股,肯定碰到残肢,可怜的小黎先生这时候蓦地有点清醒,残肢处感受到周俏手掌的温度,脸色巨变。周俏把他放到床上后,黎衍注意到电视柜上的一个硅胶套,整个人呆滞了。
接着就低头看到自己的下半身……
晴天霹雳。
黎衍无力地仰面躺下,默默拉被子盖住身体,周俏还未发现他的情绪变化,从双肩包拿出干净衣服他:“今晚就别洗澡了,明天起再洗,你先换件T恤吧,睡觉舒服一点。”
黎衍:“……”
周俏凑到他身边看他:“阿衍,你怎么了?”
黎衍眼神空洞,不言不语。
周俏手掌抚上他脸颊,问:“你怎么了呀?刚才哪儿摔疼了吗?你别吓我!”
黎衍的视线终于移了一下,与她相汇。
他看清了周俏的脸,湿淋淋的头发,湿淋淋的衣服,还有花掉的眼妆……
“你穿着衣服洗澡的吗?”黎衍抬手摸摸她头发,疑惑地问。
周俏真是哭笑不,说:“我刚回家了一趟,拿了东西,外面下雨呢,没带伞。”
黎衍的眼神变又柔又伤,沉默半晌,说:“对不起。”
“……没事儿。”周俏叹口气,“你先换件衣服吧。”
黎衍还是没动,问:“你看到了?”
周俏愣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点点头:“嗯。”
“害怕吗?”黎衍的手指死死揪着被子,眼珠子很黑很黑。
“不害怕。”周俏说,“一点也不害怕,不丑,不恶,真的,你相信我。”
黎衍眯了下眼睛,像是在分辨她话语中的真假,良久,他嘴角牵了一下,露出一个苦笑,悠悠地说:“我刚才突然想起,我再也不能跑步了。”
周俏说:“但你还可以路啊。”
黎衍摇摇头:“我路很丑,就跟鸭子一样。”
“鸭子不丑啊,我的呆瓜就很可爱呢。”周俏摸摸他的头发。
黎衍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突然,喉咙呜咽一声,他迅速抬起手臂挡在眼前,身子颤抖起。
“周俏……你说我该怎么办?”他的手臂固执地挡着眼睛,哽咽开口,“他们混那么好,我混成这样……我想让你好日子,但我想不到办法。我也想去工,可是没有单位肯要我……我以前试的,投简历,没有单位让我去面试,一家没有……”
他的胸膛起伏厉害,周俏没有说话,任他发泄情绪。
——戴了一晚上面具一定很辛苦吧?
——这才是最真实的黎衍,他没有那么强大,或者说,他现在所拥有的东西还不足以支撑他内的强大。
——这话,如不是喝醉了,估计他永远不对她说。
周俏轻声说:“工的事你先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总有办法的。我也不需要什么好日子,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很开了。”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呜咽着,不停摇头,“不应该是这样的……但他们连面试的机不我!一次不我!”
周俏力交瘁,哄了好一儿,黎衍就跟个闹脾气的孩子一样,渐渐地安静下。
唉……酒精真是害人不浅,周俏抚着黎衍的头发,想他酒醒后要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估计疯吧?
周俏真是又累又困,只想着安抚好黎衍后赶紧睡觉,幸好第二天是晚班,不用早起。
房间越越安静。
就在周俏靠在床头起瞌睡时,黎衍终于把手臂放下了。他的眼睛还是湿的,转脑袋看到周俏在边上小鸡啄米,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一儿后,突然撑着床面抬起上半身,伸手搂住周俏的脖子,用力一揽,她整个人就趴在了他身上。
周俏吓不知所措,想要挣扎着爬起,黎衍哪肯,他的脸颊依旧红明显,眼睛泛着危险的光,手掌摁着周俏的后脑勺就把她压下,瞬间,两个人的唇便贴在了一起。
他仰躺在床上,狂风暴雨般地吻着她,吻周俏晕头转向。她感觉到他的双手在她背上肆意游,意乱情迷中,黎衍暂时松开她,伸长手臂探到床头柜上,摸一个盒子粗暴地拆开。
周俏看清那盒子是什么后,整个人懵了,这家伙一个人待在房半小时工夫,连床头柜上有什么知道了?!
可是他喝醉了呀!!
周俏滴酒未沾,这时候格外清醒,就在黎衍喘着粗气拆出一片小玩意儿时,周俏扬起手,干脆地了他一个巴掌。
“啪!”
力度很轻,声音很响亮。
黎衍:“……”
“现在很晚了,我们要睡觉。”周俏跳极快,呼吸不太稳当,瞪着黎衍说,“黎衍,听话。”
黎衍愣愣地看着她,眼神居然有点委屈,憋了好一儿后,他才不情不愿地应下:“哦……”
闹到大半夜,周俏真的很累很累了,先扒了黎衍的衬衫,他换上干净T恤,自己也换了一身睡衣,懒再洗澡,洗了把脸后直接上床睡觉。
睡前不忘把轮椅推到床边,再看一眼黎衍,他已经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早晨8点多,黎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这是哪儿?酒店?
酒店的窗帘遮光性要比家好,房间一片漆黑,黎衍有搞不清状况,身下陌生的床垫令他迷茫,想了好久才模模糊糊记起一事:婚礼,KTV……没了。
开床头阅读灯,黎衍一冲眼就看到床头柜上某个拆稀烂的盒子,惊像被雷劈。
又看看自己身上,T恤,内裤,再转身看身边人,周俏穿着睡衣睡正熟。
黎衍:“……”
他倒吸一口凉气,抓抓头发,陷入沉。
几分钟后,周俏被灯光弄醒了,翻了个身看到黎衍靠在床背上发呆,对他微笑:“早,几点了?”
黎衍看着她的笑脸,没回答。
周俏:“?”
两个人诡异地僵持着。
终于,黎衍动了动嘴唇,一字一句地说:“周俏,我们去租个电梯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