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表哥身边的,那个男人就这么看着她,满眼的伤疼。
“蓉安,对不起。”宋延巳想要拉她的手,被她猛地躲开。
“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你为什么不来救我!”她口中不停喃喃,她写了那么多封信给他,他明明可以去救她的,“你答应过母亲会照顾我的。”
可是结果呢?蓉安忘不了那个夜晚,忘不了那个在她身上不停律动的男人。那一夜她喊哑了嗓子,耳边都是宋夫人凉凉的声音,“你嫁入张府可不委屈。”
身上的男人三十多岁,带着满身的酒味,他的手不停地抚过她的肌肤,口中的味道让她忍不住的恶心,她就这么□□裸的被按在他身下,不停地挣扎,不停地祈求,哭的泣不成声。
“我的小心肝。”上面的男人动作不停,“你早晚都得嫁我,便先与我做了那红帐鸳鸯罢。”
她不要嫁,她不想嫁,她的心里藏着个明月般的男子。
得知宋夫人直接应了张家婚事的时候,蓉安是求过她的,母亲说她是汤家的女儿,要有汤家的风骨。可蓉安到这份上,也不愿想了,她跪在宋夫人的屋门前整整一天,都没能说服那个原本在她心里温和慈善的妇人。
她不停地给宋延巳写信,母亲说她在世上就表哥这么一个亲人了,他会保护她,她要信他。
可是,每一封都石沉大海。每每看到穗儿含着泪摇头,她心里就更冷上一分。
张家二爷是个残疾,早年在红楼里跟人抢姑娘被打断了腿,等腿接好了,走路便有些瘸,人也就变得越发的阴阴森森,大户的女儿不愿意嫁,小家碧玉张家又看不上,好不容易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媳妇,没两年就被他给折腾死了。
至于蓉安,也是无意上街被他给瞧上了,便差了婆子去宋府提亲,张家手里握着漕运,宋夫人连想都未想,就一口应了下来,打算用蓉安去换宋家水上的一条新路子。
蓉安越是不愿意,宋夫人心底越来越急,那个女人,当她温柔的伪装撕破,便冷的像冰。
房门被紧紧地从外边锁上,院里传来穗儿额头碰撞地面的声音,她不停的哭求,“夫人,您放了我们家小姐吧。”
“我这可是给你家小姐挑了个好姻缘呐。”
指甲因巨大的力气被折断,鲜红从蓉安的指尖流到手背,蔓延出一道诡异的曲线。
我不嫁人,你也不要娶亲,好不好。
好。
身上疼,心也疼,有什么温热涌入体内,男人的低喘在她耳畔响起,湿哒哒的唇舌不停地吻着她的身子。这次,她确实是配不上那轮明月了。
烛火烧得啪啪作响,她感到有人出了屋子,她听到宋夫人满意的笑声,她感觉有人抱着她痛哭,泪水落在她的肩膀上,就像盛夏的大雨。
之后,那个男人就经常来,府里传的有多难听,从宋三小姐的讥讽的言语中她就知道。
她越是反抗,男人就越是兴奋,口中的污言秽语便越多,直到终于她忍不住,剪刀插入那人肩膀的瞬间,鲜血喷在她的脸上,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痛。她脸上挨了几巴掌,被打的眼冒金星,然后就又被拖上了床,任她怎么歇斯底里都无用。
娘亲,表哥骗了咱们。她是真的被抛弃了,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来救她。而那个她心尖尖上的男人,她再也够不到了,连伸手的资格都没有。
金钗被死死她的握在掌心,在男人低吼出声得一瞬间,死死地□□了他的喉咙。蓉安看着他骤然放大的瞳孔,血沾染了衣裳,流了满满一床榻,还有她的身上。
穗儿是第一个闯进来的,那丫头打小就是个爱哭的性子,那一刻却无比的镇定。
“他死了。”蓉安张张嘴,面容平静,染了血的钗子被她握在手中,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小姐咱们走吧。”
“去哪?”
“回家,回咱们家。”
“咱们家?”那里还有家,母亲死了她就没有家了。
蓉安不知道穗儿是怎么买通门房的下人的,那个一向贪财好赌的小厮居然给她留了道门,那夜的雨下的真大,穗儿把她掩在泔水车里,她说,“这车半个时辰一趟,小姐先走,我待会就去寻你。”
月光下的穗儿眼神异常坚定,让蓉安真的产生了她们可以逃掉的念头,可是这一别,她就再也没见过穗儿。
徐安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孤单单的呆在小时候他们一起避雨的山神庙,他带着她去看了大夫,也去看了穗儿。
小小的一个土包,连个墓碑也没立。
他说,“我找到她的时候,人就走了。”
“穗儿自幼就胆子小,她又怕黑,又怕疼”她们说好要相依为命的,明明说好要要一起回家的,她怎么能丢下她呢,她疯了一样的挖着土堆,石块把手掌划得伤痕累累,她的穗儿胆子这么小,怎么敢一个人睡在这里。
徐安只使劲的拽着她的胳膊,蓉安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她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她只知道穗儿没了,那个和她打小一起长大的姑娘,没了。
蓉安不知道怎么上的马车,也不知道在马车上行了多久,她不停地吐着,一想起这两个月来的种种就忍不住。徐安也为她请过几个大夫,可是怎么都不见好,直到车马到了边城。
大风刮过,宋延巳就这么站着,她看着他,觉得很陌生。
他给她请了最好的大夫,她也被逼着喝了无数的汤药,可是身子老不见好,吐得越发的严重。
有个可怕的念头爬过她的脑海。
她的月信,似乎好久都未来了。
“这个孩子得留下。”这是她向宋延巳去求证时,他说的第一句话。
留下?为什么要留下?这就像是一把刀,无时无刻不在往她心头上戳,提醒着那段不堪。
“我不要!”蓉安听见刺耳的声音从自己口中发出,带着止不住的怨毒,恨的能掐出水来,她死死地抓着宋延巳的胳膊,“那个畜生毁了我,我为什么要给他生个孽种出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知道我有多疼么。”
她发了疯的向着肚子砸去,转身就要往桌角上撞,却被人紧紧地抱住,宋延巳的声音止不住抖,“蓉安,这个孩子不能拿,拿不得。”
他请遍了当地的大小名医,蓉安的身体太差拿不得孩子,若是强行拿掉,极易血崩。
“那你就让我死!”怀里的人嚎啕大哭,声声都透着绝望,“我那么信你,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你怎么能不去救我。”
书信一封又一封,那时候的宋延巳整日整夜的在前线厮杀,当大胜归来看到的时已经过了数月,再去寻她也就晚了。
蓉安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人也越发的沉默,经常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军中皆以为她怀的是宋延巳的骨肉,每每提到,宋延巳也不否认,更坐实了大家的猜想。
蓉安产子那天更是凶险万分,因着她怀的是双生子,又没什么求生的*,若不是傅正言及时把第五先生送过去,人十有八_九就这么去了。
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端,蓉安躺在床上,她隐约听到了傅正言的声音,眼泪含在眼眶里,她有些认命的闭上眼,要是这次能死了,该有多好。
后来,表哥来到她身边,给她讲了汤家的事,给她讲了父亲的事,她终于明白了母亲的眼泪,明白了母亲为什么不让她给宋家低头。表哥说他要给汤家昭雪,也要给她报仇,还有宋夫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他说,“蓉安,你得活下去,你受的苦,表哥定会让他们全部偿还。”
那个时候她不知道,表哥也不知道,他们以后的路,竟是那么的难走。
后来她去了临安,用那两个孩子消了李晟对表哥的戒心,也见到了表哥名正言顺的夫人。
那个女子,单纯而热烈,满心的委屈藏也藏不住,她咬着唇给了她一巴掌,然后她看见江沅藏在袖下的手指在颤。
两个孩子似乎被江沅的怨气吓到了,不停地在哭,蓉安却一点都不想看,她怕看了自己会忍不住亲手掐死他们,他们才是她洗刷不掉的耻辱。
之后的日子里她就像个看客,看着表哥不停地挖着当年被掩埋在时光里的秘密,看着江沅渐渐褪却明媚变得狠戾,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被牵扯进来。
后宫的女人越来越多,谢嘉言风头一时无二,她和江沅斗得你死我活。江、谢两家分庭而立,各路藩王风波不断,表哥几乎是被逼着走上了绝路。
唯独她这里,安安静静,直到那日江沅来寻她。
她明白,这个女人已经撑不住了,她说她羡慕她。蓉安看着江沅的眼神,知道她是真心的,可是,她又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呢?
汤蓉安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不过是一份委屈,是一份不甘。
江沅对表哥,曾经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试问毁家灭族谁能不恨?可是她恨江沅吗?蓉安问自己。答案自然是不恨,上辈子的恩怨又与江沅何干,仅仅因为她姓江,一出生便带上了原罪。
这晚蓉安没有合眼,第二日天微微亮,就有宫人来报,说帝后昨夜薨了。
真好。蓉安垂眼看着厚厚的地毯,眼神如同枯井,可以解脱了。
她,真羡慕江沅。
表哥还是那个表哥,是他却又不是他,蓉安从不知道她的表哥可以狠到这个份上,就像地狱里来的阎罗,对着那些碍了他路的人可以毫不留情的斩杀。
血流成河,民不聊生。
蓉安记得,小时候表哥曾说,他长大后要做韩大儒那样的学者,游山著书,恣意潇洒,与大好时光为伴。
可是现在呢,怕是变得连他自个都不认识了。
再然后,谢家终于倒了,汤家这么些年,所有的冤所有的恨都被摊在阳光之下。宋夫人也整日惶恐不安,一次病倒后就再也没挺过来。
这么些年,蓉安看着镜中的自己,白发换青丝。
门外适时响起陌生的男声女音,“听说母妃想见孩儿。”
蓉安很少见他们,这次却差人做了一桌子的饭菜,她看见儿子女儿眼中的狐疑。
“万事安定了,母亲也该为自己打算了。”她笑着给儿女夹了菜。
“母亲能这么想实在是太好了。”帝姬挥退了所有的宫人,眼里闪着光,“如今父皇年纪已大,却只有四个儿子,三弟走得早,大哥比二弟年长多岁,至于四弟还是个孩子。”
没错,她的孩子大了,可是表哥的孩子还小。
“望母妃助孩儿一臂之力。”大皇子跪地而道。
儿子被养成了什么样,蓉安自己清楚,她伸手拉他,倒了两杯酒水放在他们面前,“好。”
“谢母妃。”儿子女儿忍不住的惊喜,眸子里闪着的光她见过太多次,叫贪婪。
蓉安看着他们把酒水一饮而下,片刻,他们眼中的惊喜就变成了深深地惊恐。虎毒不食子,试问,世上那有一个母亲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蓉安拉着他们的手,轻轻地拍着,她从来没这么仔细的瞧过他们,这是她的孩子啊,那么小小的两个,好像忽然间他们就长大了。手心的温度越来越冰,她看着逐渐不再挣扎的孩子,有东西滑过脸颊,声音凄凉悲切,“下辈子,找个好人家,别再来寻娘了。”
表哥这辈子太苦,他的孩子还那么小,她不能再给他留下丁点的负担。
白色的绸带飘下,蓉安踏上矮凳,眼前又浮现了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一位身着锦袍的翩翩小公子正拿着面人哄哭鼻子的女孩,他的声音那么好听,他问,“小包子,我姓傅,你是哪家的小姑娘啊?”
嘴角含笑,凳子倒下的那瞬间,她终于解脱,眼前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