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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幸好入夜后柳栐言一切平稳,没有真如他所做的最坏准备那样继续往上发起高热,大抵是喝的药起了效用的缘故,柳栐言在睡着后并没有什么不适,而一直守着他的柳承午整个晚上却都只敢断断续续地闭目养神。

他心里惦记着主人,怎么可能安然入眠,于是不到小半个时辰就要偷偷拿手背试一试主人额上的温度,确认主人的体温没有异常才能稍微安下心来继续躺着,而在这样来来回回地确认下,总算有青黎的晨光缓缓升起,透过窗户纸朦朦胧胧地照进屋中,悄无声息地将这难熬的一夜揭进旧页里。

柳承午借着微明的光芒打量主人的睡颜,提了一晚上的心这才得以放下一些,他知道按主人往日的习惯,必然不会这么早醒,便轻着动作翻了个身,继续在一旁看顾他的主人。

所以当单钰回来时,就发现宅落的院门紧闭,居然一反常态地从里头反锁着,她从小习武练剑,哪怕现在不需要押镖,并且已经脱离了自家的镖局,最迟到晚卯也就醒了,而相比起她来,柳承午起的还要更早,通常单钰才出房门就能看见对方正在认真习练,或是在院中劈柴打水、择菜喂鸡。

是以像这样过了辰时还大门紧锁的情形,在单钰看来绝非寻常,可她昨日同表哥前去参加诗会,在席间意外结交了一位将门出身的小公子,二人虽身份迥异,但一个常年混迹于江湖性子直爽,一个在父兄及家风的耳濡目染下被教养的洒脱肆意,相谈之下就格外意气相投,差点当场结拜为异姓兄妹,后来更是生生把诗会搞成了酒宴,若非还有沈傅珉从旁劝阻,怕是今日都没法回来。

单钰兴致上来了,哪怕已经喝的半醉也不肯回家,吵吵嚷嚷着要和少将军继续,沈傅珉好不容易劝开这两个都要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家伙,却不好把人送回这里交给柳栐言来照顾,于是只得费好大一通劲将单钰带回沈府,把她安置在别院歇息了一晚。

单钰只知自己是跟着表哥,其它的就什么都不管了,哪怕被劝着喝下一碗醒酒汤,也还是睡到今天早上才完全清醒,她夜不归宿,自然搞不清楚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一向自律的柳承午如此懈怠,都到这个点了还不曾起身去锁。

她因为外宿有点说不出的心虚,本想趁着公子还没起时先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不成想却没门可进,只得为难地在门前转悠两圈,再小心翼翼地抬手轻敲过几下,附耳贴上实木倾听里头的动静。

小姑娘屏气凝神地听了一会,却觉得屋子里头静悄悄的,仿佛没人在家似的,可这院门并非从外边,而是由里头锁住的,便不可能是公子他们已经外出,屋内真的空无一人。

单钰秀眉微颦,隐隐开始觉得事态有些不太对劲,然而还没等她想好自己是要直接硬闯还是去报官找人,原本反锁的院门就突然被人从里边打开,小姑娘吃了一惊,下意识远离门沿,她敏锐地感觉到有阵阵压迫从其后传来,但等定眼去看,却是先前猜测是不是出了事的柳承午站在门后,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柳承午说有事要麻烦她的时候,因为表现的过于郑重其事,单钰还以为对方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委托需要交给她去办,没成想在她犹豫着答应下来之后,得到的任务竟然只是坐在门口,在对方离开期间帮忙把守一下公子的房间。

单钰远远看了眼自柳承午进去后就再没有打开过的客房,撑着下巴郁闷地叹出一口气。

小姑娘战战兢兢地舔了舔嘴唇,不太确定地和他打起招呼,

“…承午兄,早啊?”

他待人总是冷淡,今日说话却格外疏远,单钰缩着脖子跟着原暗卫进入院中,越看越觉得觉得眼前这名青年和往常不太一样,可怜她平日里爱笑爱闹,这会只觉气氛压抑的厉害,小姑娘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怯怯,便难得文静起来,连话都不敢多问。

要说单钰与这二人一路相处,见得最多的就是板着一张脸的柳承午,她知每个人心性不同,自然不会因为这等小事就心生退意,甚至还在闲暇无事的时候缠过对方,硬是磨着让他答应跟自己比试对招,切磋了一下各自的武艺。

单钰不敢乱动,只能尽量保证对方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她恍惚觉得自己正面对着一柄凶器,之前被封在剑鞘里时尚不觉得有什么危险,但等他从鞘中挣脱而出,不再试图收敛浑身煞气,就能从刀身上嗅到开刃染血的浓烈的铁腥味,让被他盯上的目标胆战心惊。

单钰仰着脑袋坐在一只小板凳上,可怜兮兮地守在公子的房门前。

单钰有心沉默,干脆转开视线假装自己是一只安静的鹌鹑,可就是这么一低头,反倒让她看见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单钰疑惑地瞪着地上一块凝结的污黑,难以置信地指着它开口问到,

“…这个地方,莫非是有谁落了血吗?”

更何况那滩血迹中间还有一道瞧起来又窄又深的裂痕,倒像是被什么利器直接刺进了底下的土石之中,单钰谨慎地窥视着情绪明显不对的柳承午,在被对方叫到名字后立马一个激灵,严阵以待地挺直自己的后背,柳承午沉沉地看着她,随后微垂下眼眸轻声道,

可就算曾经与他刀剑相向,单钰也并未像现在这般感到威胁,她仿佛被寒冷的匕首顶住了咽喉,瞬间就从后背升起一阵战栗,惊吓之下差点想去找自己本该随身携带的那把长剑。

她毕竟做了好几年的镖师,为了护镖风里来雨里去,如何不知道血迹存久了之后的样子,单钰第一反应是有伤者来找公子医治,可先不说柳栐言医术如何,就单钰的观察而言,除了仙居楼里卖唱卖跳的那群人,柳栐言几乎没有去别的地方出过诊,应当不至于会有伤患到他们家里来医治的才对。

“在下有件事情,想要麻烦单姑娘。”

柳承午对着紧张的小姑娘略一点头,周身的森冷倒随之消去不少,他侧身让单钰进来,沉声回应到,

“单姑娘早。”

就眼下这个情形,她其实能够理解柳承午为什么会警惕至此,变得这般草木皆兵。

虽然本人看起来不愿详谈,但在柳承午粗略的解释下,单钰总算大致知道了昨日家里闯进过两个歹徒,虽已经如数制服,但因为柳承午护卫不力的缘故,还是让公子在与他们的对峙中受了伤。

与一身武艺的单钰相比,她眼里的柳先生手不能挑肩不能抗,空有岐黄之术但弱不禁风,因而骤然从柳承午口中听闻柳栐言负伤自是担忧,急的差点直接前去看望公子。

但她一个姑娘家,不管怎么说都不好在别人休息的时候直接跑到内室里去,单钰回过神后堪堪停住脚步,补救之下转而拉住柳承午,再三询问柳栐言具体的伤势。

可害得主人流血受伤的原暗卫对于此事负罪感极重,若非必要根本不想继续提及,他在单钰的追问下微抿起嘴,沉默半晌才勉强回了句暂无大碍。

他跟个闷声葫芦似的不肯多说,单钰也只得一知半解地收回手,默默咽下满肚子的疑问和担心,坐在门口老老实实地充当临时护卫,她无事可做,柳承午在脱手前却还记得各种繁杂琐事,先是按旧方子重新熬了一帖药,再找了只瓦罐将水彻底煮开,换成小火慢慢炖煮一锅莲藕筒骨汤。

煎好的药汁怕凉,柳承午就在上头倒扣上盖,再将其隔碗放在热水里保温,单钰坐在窗户底下,起初闻到的还是苦涩的药味,没过一会味道被遮过去了,从灶房里传出的就逐渐变成莲藕汤的香气,柳承午处理好这些,便让单钰偶尔抽空进灶房看顾一下,得到回答后才转身走进一间空置的客房,还仔细从里头将门给遮严实,彻底阻隔了单钰打量的目光。

单钰心有好奇,可惜被柳承午离开时莫名狠戾的气势唬住,哪里还生的出那个胆子,要过去偷偷听一下墙角,但她不去搭理,门内却不知还有谁在,等柳承午进去后竟突然骂骂咧咧地高声叫嚣起来,让离的这么远的单钰都依稀听见了几句陌生男人的声音。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忍不住竖起耳朵,窝在小板凳上努力倾听那边的动静,结果就被接下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要从椅子上跌下去。

她什么都看不见,根本不知道客房里边是什么情况,但那声哀嚎实在过于凄惨,夹杂在其中的疼痛与惊恐显而易见,令单钰这个旁听者都汗毛倒立,莫名跟着倒吸了一口冷气。

何况在这之上,发出痛呼的人甚至都没能完整地喊完一声就硬生生止住,戛然而止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人嫌吵的中途点了哑穴,亦或者是拿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嘴,小姑娘缩起肩膀,愣是在这艳阳当空的大白天里打了个寒颤,那么点稀薄的好奇更是被抹消的干干净净,一点都不敢深究细想,继续猜测柳承午到底在屋内做什么了。

想她被无辜波及时都对柳承午怵的厉害,更别提直面怒火的人会经历什么,单钰也算在刀光剑影之下行走江湖,但还真没接触过刚才在柳承午身上感觉到的那种晦暗,当即求生欲极强地低下脑袋,决定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闲事都不管,只按柳承午的要求守着门窗,给公子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小护卫。

然而有些时候越不想听,就越是控制不住要去在意,单钰抱着脑袋无声哀鸣,反而因为那边太过寂静无声而联想出许多不好的画面,她坐立难安,除了会去灶房看一看锅上炖着的莲藕汤,其余时间根本不想靠近客房半步,而就这般左等右等,等柳栐言好不容易睡醒出来了,看见的就是哭丧着一张脸,瞧起来快要被憋疯了的小姑娘。

单钰本就因为柳承午纠结忐忑,又在心里挂念公子的伤势,这下看见柳栐言出来跟见了救兵似的,当即委委屈屈地一撇嘴,刚开口甚至带上了些埋怨,

“公子,您可算是起来了!”

她猛然站起,绕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医者转了好几圈,语无伦次地喋喋不休道,

“听说您昨日受了伤,是伤到哪里了呀?会不会很严重,能给我看看吗?”

柳栐言没想到一出门会看见等着他的单钰,不免感到有些意外,他隔着衣服点了点手臂上伤口的位置,笑着安慰到,

“也就胳膊上被划了道口子,不是什么大事。”

柳栐言转身前去洗漱,看到对方像出现印随反应的小鸡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便忍不住对着她笑了笑,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姑娘呆在公子身边,因为柳承午产生的不安才消散一些,她如实回答公子的提问,对自己醉酒有些不好意思,

“昨日玩的过头了些,与朋友喝了不少酒,今早才回来的。”

单钰毕竟是江湖出身的儿女,饮酒当歌其实再寻常不过,柳栐言猜她自己知道分寸,眼下看着又不像是有出什么事的样子,对此也就没有多说,只趁着空隙将自己打理清楚。

经过原主制出的伤药温养,柳栐言手上的伤势已经不像昨日那般疼痛难忍,再加上他还好好休息了一晚,今天起来也就恢复了不少精神,柳栐言洗漱完毕,便在院中弥漫的香味中四处看了看,随口疑问到,

“你们还煮了莲藕汤吗,承午人呢?”

他才因为遇袭流血受了伤,柳承午不可能会放心离开主人身边,因此柳栐言起来没见到人时还有些纳闷,只不过因为单钰暂时把心里的疑惑按下了而已,至于单钰这边则被公子问的一噎,立刻颇有些心虚地游离开视线,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才好。

小姑娘除了接下护卫的委托,还在方才被柳承午认真嘱咐过,说若是公子起身了,就请她到客房里知会他一声。

这事若放在平时当然不算什么,但现在这个状况的柳承午在单钰看来并不正常,因此别说孤身前去了,如果可以选择,单钰巴不得离对方远远的。

小姑娘进退两难,但一想到承午兄冷若冰霜的模样,还是下意识搓了搓胳膊,果断寻求公子的庇护,伸手遥遥指向紧闭的客房,

“…承午兄在那,”

她一点告密的愧意都没有,只觉得若柳承午真的失去控制,想必这世上只有柳栐言能够重新握住他的缰绳,小姑娘歪了歪脑袋,对眼前的医者轻声请求道,

“公子可否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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