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柳承午低头应是,不过后退半步,就转瞬闪去了身影,身为主人的柳栐言曾经见他这样离开过一次,此时倒也没怎么意外,立马将注意放回小病患身上,林满的身体太虚过弱,一问林江就确定了她在生病后便不怎么吃得下东西,又时常处于昏睡无法进食,自然没有体力足够支撑应付。
柳栐言让林江去找出些红糖或砂糖,连着米一起加水煮粥,熬的稠烂后盛起来就如同米糊,热食先等温,柳栐言便在旁指点,由林江替林满擦过一遍汗换了一套衣服了,才将人由被子裹实着抱在怀里,跟昏迷时喂水一样,用半坐的姿势喂食才能避免呛入食管,而米糊中又添了些量温水,以适于能够直接吞咽。
其实林江根本无法信任来历不明的柳栐言。
可他是真的走投无路了,除了抓住突然落在跟前的救命稻草之外别无他法,不过对方从开始就显得游刃有余,无论是把脉开药还是灌食下令都做的十分熟练,林江在一边看他动作自然地将米糊一勺勺喂下去,竟觉得自己如同摇曳孤舟依锚归岸,不经意间便被安抚了原先身处绝境中时的惶然不安。
柳栐言自个给怀里的小孩慢慢喂完半碗,正思量着差不多可以停时,就见林江走神似得盯着他拿勺的手不放,虽然看不出在想些什么,但也没有了之前那么重的戒备,柳栐言心中宽慰,便喊了人过来接他手中碗匙,将林满的重心换了只手稳着起身,准备放回到床上去。
他方才迈出几步,就已等到柳承午从医馆那做个来回,拎了成摞用纸包封好的药材落进屋内,柳栐言见他回来,反倒瞬间改了原先的主意,指了自己之前的位置让人坐,他语气放的平和,但也毫无商量的余地,柳承午违抗不成,只得听命坐下,任林江在指示下拿走了绑住药包的那段棉绳,接着竟是被主人将睡得不太安稳的林满放进了怀里。
柳栐言也不是要故意捉弄他,但还是被那人受惊的模样弄得想笑,柳承午动作僵硬地维持着抱人的姿势,几乎像是快被触到死穴的兽类似得,满目无措地用视线向主人求助,柳栐言没搭救的意思,反而引着他始终带些凉的手掌置于林满的额头上,
“你先这样抱会,我去教林江煎药,”
柳承午看主人准备脱手,一下更是慌张,可还没开口,又被主人压着另一只手臂微施力道的动作给弄的不敢乱动,
“抱紧些,小孩子容易着凉。”
柳承午闻言,下意识压好了手肘下的被褥,他见主人朝他满意地笑笑,却是真的没有要接回去的意思,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主人转身离开,等过去好半晌了才小心地微低下头。
平心而论,柳承午先前并没有在任务以外的情况下接触过孩子。
像这种幼小而脆弱的生命,对他而言要么是将要处理掉的目标,要么是主家需要保护的子嗣,但在现下,他的主人要他去触碰的显然不在这两列之中。
那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看起来又小又软,因为生病昏睡而乖巧地呆在他怀里,柳承午担心惊扰到什么似得挪开了手,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方才贴在他掌心下的滚烫温度就印了些痕迹,使得他忍不住翻过来看了看。
太烫了。
那是存在于世间的无比鲜活的生命,本该如此,理应如此。
柳承午微垂的目光变得深沉,他在长久的静默后闭了闭眼睛,最终还是犹豫地,谨慎地,将手心放了回去。
等柳栐言煎好药再回来,就发现屋里的氛围有了些转变。
虽然仍是他离开之前的样子,不过不知是不是因着有段时间做适应,那人比起最开始时要放松了不少,环抱的动作看起来没用上过多的力,但又十分稳当,让人连一点担忧的想法都生不出来。而估摸着是掌心的温度被林满弄暖了,现在竟还换了手背继续去贴她的额头,倒是真的仔仔细细地在看顾人。
柳栐言觉得这样的柳承午惹人欢喜的紧,就在门边上停了停,他不出声,那人居然就不曾察觉,沉默地替烧的厉害的林满降温,柳栐言猜他是专注过头,然而等林江收拾好炉灶后慢上几步跟着过来了,那属于小孩的脚步轻轻浅浅,踩在地上连沙响都没有,反而还未近到柳栐言身侧便引了注意。
柳栐言被这前后的区别弄得有些疑惑,不过没等他想出个所以来,那人已经顺着方向触到了这边的注视。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欠缺妥当,或者说对暗卫来说欠缺妥当,柳承午猛地凛了周身的气息,他下意识想起身,却被怀里的林满阻碍了一下,就这么短暂的停顿,他的主人已迈过低矮的门槛,隔着一小段距离命他别动。
柳承午自觉被抓了现行,却也只能抱着林满板板正正坐了,等主人走到边上递了药碗才连忙去接,柳栐言准备教他如何给人喂药,却见那人一手揽在林满身侧,再用另一只手端住碗沿,若是要小心着不把药给弄潵,就根本空不出余力来按他的指使将林满改为坐姿,一时竟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柳栐言晓得柳承午只会自己较劲,要主动麻烦他是绝对不敢,便自发过去搭了把手,不过若非顾忌着林满现下`身体底子不好,就那人方才暗自着急的模样,已经够柳栐言饶有兴趣地逗弄上好一阵了。
灌药之法柳栐言曾用过一次,只是当时柳承午就是意识昏沉被摆弄的那个,现在倒换了立场,要由他来让病人咽下,柳栐言带引着自家护卫的手压上了林满的颈侧,这下不仅是守在一边死死盯着的林江,连柳承午都紧张到无法自如行动。
脖颈是致命的部位,柳承午在过去做暗卫的时候,不止一次地袭上过那处,其间手法连难度都谈不上多少,只消用上些许的技巧与力道,便能彻底夺去一条性命。
可这不是目标,这是他的主人决定要医治的病患,是林江无比珍视的幼妹,是乖乖巧巧窝在他怀里的小娃娃,柳承午微凉的指节触在幼童较之成人更为纤细的脖颈上,他本能地判断出适合下手的位置,接着又为这个认知更加抗拒,连压都不敢再施力压下去,甚至开始试图往回撤开。
他由柳栐言覆着手背指引,想要挪开就意味着在往主人的方向反向施力,柳承午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忙止了手上几近于反抗的举动,只是仍然无法松懈下来,
“承午,放松,”
许是觉出他不同寻常的僵硬,柳栐言便将放在其手背上的拇指安抚地摩了摩,他并不清楚对方有在抵抗什么,仅以为是因着第一次尝试而感到不自在,他不做催促地等了会,一直到那人听话的完全卸掉力道了,才继续手把手指导该如何按压,
“放这,加点力,”
柳承午小心跟着,到底勉勉强强达到了主人的要求,接着再从主人那有样学样地微施点力令林满开口,终于得以小心翼翼地将药喂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