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何处?
白色屋顶对我的疑惑熟视无睹,四方黑块与我面面相觑,屋内陈设怪异,宛如奇幻梦境。
怪哉,奇哉。
我掩唇打了个哈欠,翻身阖上眼。
迷迷糊糊不知多久,再睁眼一切如常。
揉揉眼睛,还是没有变化。
认命般叹了口气,我费尽力气坐起来。本白被套上绣有一猫一狗,绣工粗陋,不减可爱。我瞧着有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诸般物件皆陌生,细看之下又似曾相识。
晃晃头,我起身下床。
床边搁着一双靸鞋,极为精致,不逊于梁武帝之解脱履。我拿在手中看了看——鞋底不知何种材质,略有摩擦痕迹。
久睡乏力,我扶墙挪至窗前。
“哗!”“哗!”
日头极好,晒在身上暖意洋洋。舒展四肢,我慵懒依靠在窗边。这楼极高,前后左右的都是。楼与楼之间有片小花园,此刻正有一家三口散步。小孩不知怎得突然跑进酢酱草堆,大人先是吓了一跳,接着举起手里长长方方的小物。
我在楼上瞧见,不由一笑。
酢酱草生有三瓣心形叶子,开着柔软的小黄花,碧绿鹅黄,连绵成片,难怪小孩喜欢。
然而更美的风景,她们却是看不到。
栾树春生嫩叶,色如绯红。此地遍植栾树,皆有些年头,树干离得远,树冠却已紧挨。我从楼上望去,枝叶相缠,繁茂秀丽,单看如美人玉腮红颦。连片像大朵大朵的云,叫霞光映成一匹锦,在我眼前抖开。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我慢慢悠悠念了一句,忽觉得酸腐连忙住嘴。
酸腐?
我心头一愣,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想。
“咔哒。”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房门缓缓推开。
隔半开的门,如隔半掩的窗,此时窗外横入一支春。
“半烟?”
她唤我一声,我转身见惊鸿照影。
她望着我,似有片刻怔楞,接着眉间薄雪融化。枝头花好,不及她嫣然一笑。
娇花欲绽,她淡粉唇角翘起:“醒了?”
“嗯。”
我应了一声,又觉不妥,抓抓脸颊默不作声。她松开门把手,对我说:“洗漱出来吃饭。”
她突然出现,又翩然离开,只留我一个在房里发呆。
傻坐一会,我摸去洗漱。
那些物件,无不稀奇古怪。仔细一瞧,却也熟悉。我一边刷牙,一边打量镜里自己。这镜子实在厉害,眉毛发丝纤毫毕现。
镜中人模样还算顺眼,只一头半长不短的碎发,瞧着有些变扭。白色泡沫从嘴角流出来,我一惊,连忙吐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
我抬头见自己满嘴泡沫,忍不住哈哈大笑。明明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也不知自己刚刚那一瞬间为何想起□□。
洗漱完毕,出了房间,我顺着香味侧头往厨房看去。
美人青丝盘起,鬓发微乱。不傅脂粉,而颜若朝霞映雪。不染绿黛,而眉开娇横远岫。修项秀颈,纤腰皓腕,处处精雕玉琢,姿色天然,难改一二。
真美人也。
不知为何,这一幕似曾相识。我心中怦然,不由莞尔一笑。
“还要看多久?”美人声音雅正,令人心旷神怡。她见我不吱声,偏头侧目,星眸微嗔:“恩?”。
我站在原地,晃晃头。
美人擦手,将鬓角发丝掖到耳后,向我走来。我不知如何反应,干脆静观其变。她伸手轻抚我的脸颊,倾身凑近......
微凉轻软的触感。
她亲了我一下,自然温柔的说道:“先喝点水,准备开饭。”
我心中小鹿乱撞,闻言乖乖走到桌前,捧起杯子抿了一口。放下瓷杯,我发现上面刻着有字。
宋半烟。
这...莫不是我名字?
不等我想清楚,一盘盘菜肴上桌。我约莫辨认,分别是捶溜大虾、西施舌、糟瓜茄、两熟煎鲜鱼,还有一碗热乎乎的海参小米粥。
“坐下尝尝。”美人解开围裙搭在椅背上,在我旁边坐下,“比不上你有天赋,最近练了练,家常菜应该还可以。”
我捧起小碗尝了一口,海参发的有些过,小米也未炖到火候。这是一道讲究门道功夫的菜,看似简单,但有一处不对,味道便差了。譬如加水味淡,纯高汤又夺味,水与汤的比例错不得。再譬如水要一次加足,水沸方可加小米,米烂滚锅再下海参,要配一点姜丝去腥。铜陵白姜最好,福安竹姜也好,其次西林火姜,再次南山姜。
晓得如此清楚,莫不是我从前是个厨子?
我咽下粥,笑道:“味道极好,醇厚绵绸。”
美人似笑非笑。
虽然秀色可餐,但我和她对视一会,越发心慌,只好装做不经意的低头继续喝粥,实则头皮发麻不知所措。
这可如何是好?
美人似识我,可我却不记得她。
我患了失魂症?
这是黄粱一梦,还是一枕南柯?
难道眼前是罗浮美人?①
我正胡思乱想,突然一双筷子横过来。美人将一只大虾放进我碗里。我一咬牙,脱口问出:“姑娘,贵姓?”
美人眉眼不动,淡淡回答:“免贵,姓白。”
我忙笑道:“白小姐有礼,鄙人......”
白小姐眉梢一动,目光疑惑的看向我。我心里一抖,脑袋里顿时一团浆糊,只迷迷糊糊闪过一个念头——酸吶。
愣了片刻,我将要说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小心翼翼的开口:“白小姐你好,我...我,我想请问一下。”
白小姐搁下碗筷,然后又拿起来,朝我说道:“先吃饭。”
我不敢再问,压下满腹疑惑点点头。
饭菜甚合胃口,我吃的撑肠拄腹。酒足饭饱,白小姐起身收拾碗筷,让我先去休息。左右无事,我将椅子放好,决定在屋里转转。
客厅南北通透,采光极好。
目光瞥过,我心头咯噔一下。
大小不一、颜色迥异的纸片密布墙壁。纸片之间用三种不同颜色的线条链接,看起来繁复又工整。
我连忙走过去,负手站在墙前,专注打量起那一张张纸片。
正中间的纸片上写着“宋半烟”。
我想起那只瓷杯,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赶紧察看下一张。
“宋半烟”左边是“曾昭燏”,右边是“风水归藏”,上面是“白薰华”,下面是“Lancinate”。上左下左,上右下右另有四个:
周穆王白薰华明孝陵
↖↑↗
曾昭燏←宋半烟→风水归藏
↙↓↘
四川山洞Lancinate南十字星墓
我摸摸下巴,“白薰华”怕就是白小姐,周穆王、明孝陵我是知道的。南十字星墓也似乎听过。曾昭燏和四川山洞之间连着一条红线,但两者我都毫无印象,那鬼画符更不知所云。
至于风水归藏......
我定了定神,继续查看。“宋半烟”四周八张字条又细分许多,比如“白薰华”分出三个箭头——白业、白即墨。这两人又合成一个箭头,指向下一张纸片“白民”。白民分出两个箭头,分别是“先秦部落”和“山海异族+乘黄角”。这两张纸片很大,下面密密麻麻备注许多典籍资料。
到此,白薰华这条线结束。
而这条线,在整面墙最短。
我又去看那张鬼画符。
“Lancinate”与“宋半烟”之间有一条黑色的线,线上写着“同类?”。我盯着那两个字瞧了半响,还是没弄明白。顺着往下看,后面分别是——周饶、导师、康沃尔、republic。第二个鬼画符下面又备注,写着——团体、宗教、非人、神秘力量。
这条线纸片之间错综复杂,我大概扫了一眼,有——周饶国、人类基因组计划、1964阿拉斯加州、返祖、物种进化,九州鼎......
真是莫名其妙啊。
我现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心里万分好奇,于是继续打量其他的纸片。
曾昭燏和四川山洞之间连着一条红线,上面写着“曾经去过,丘布阿婆、女大学生,Lancinate口述”。下面写着“曾院长日记,佚失1940年11月日到1950年3月9在四川部分。”
曾昭燏的分支非常多。
曾昭燏→紫金山防空洞→统战部
→自杀
→八角机关盒
“在看什么?”
我一惊:“风水归藏。”
白小姐走过来,递给我一杯茶:“你记得它?”
我接过茶杯,下意识的回答:“嗯,它是长庚先生编纂......”
我尚未说完,白小姐修眉蹙起。她见我停下,指着墙壁上“风水归藏”字条后面那张“宋应星”问:“宋应星,字长庚?”
我点点头。
她看着我,目光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这次...有点奇怪。”
我不明所以,伸手摸摸脸颊。我不知道自己“奇怪”在哪里,但也不慌乱。笃定白小姐不会把我扫地出门,我有恃无恐的问:“能把书还我吗?”
白小姐显然一惊,:“还给你?半烟,你还记得《风水归藏》。”
“自然。”我笑道,“长庚先生赠我保管,当然就是我的。”
——终卷·序
※※※※※※※※※※※※※※※※※※※※
①罗浮美人,和黄粱一梦意思差不多。故事大概如下:你在罗浮这个地方溜达,一场邂逅,以为自己有了女朋友,结果醒来醉卧梅花树下。
当然,现实版没有这么浪漫,醒来只会发现自己要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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