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
早上六点,送奶工最忙碌的时候。
厚厚的小轮胎碾压过柏油路,这是一辆特制的电动三轮车。前面和普通电瓶车没有区别,驾驶员后面是一个整体保温箱。白色保温箱上印着飞扬旗帜一样的logo,红旗白字写着“卫岗”。
这一带比较荒凉,电动三轮车开的飞快,驶入一片农村小楼房。说是小楼房其实正儿八经的别墅。
左江豪庭由当地一个土豪开发的小产权房,建好之后国家政策收紧,地段又在郊区。有钱的看不上,没钱的买不起,搞不成低不就。
好在交通便利,周边设施也齐全,看起来又气派,左江豪庭别墅区七七八八也住满了。只不过并不全是住家,有做摄影基地、有做民宿旅店,还有轰趴馆真人密室。这样一来难免乱糟糟,别墅区的档次瞬间没了。住在里面的居民自嘲,住得是农村小楼房。
刹车一紧,三轮车停在一家别墅门口。头带鸭舌帽,身穿蓝色制服的送奶工下了车。打开车厢,熟练取出两瓶195ml瓶装鲜牛奶和一个淳高品巴氏袋装奶。
银色钥匙插入锁眼,修长瘦劲的手指微微用力,挂墙牛奶箱的门打开。食指、中指、无名指夹住空奶瓶口下方取出来。把三份牛奶放入箱子,送奶工合上箱子离开。
从头到尾送奶工一直低头,只给门上的监控摄像头,留下一个颀长的身影。
圆圆的玻璃镜面上,送奶工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镜头外。玻璃凸镜后面,那只观察的眼睛眨了一下,继续聚精会神盯着。
过了大约十分钟,观察者听见楼下的门被打开,脚步声伴随奇异的哗啦声,沿着楼梯一步步变得清晰,最后在他身后消失。
那只窥探之眼还是舍不得离开片刻,好在他猛然想起旁边的摄像机,这才转身说:“他没有出来。”
送奶工掀起蓝色的鸭舌帽,长发倾泻而下,露出白薰华精致面容。
----4个小时前,凌晨2:00----
别墅门卫睡得呼声整天,一辆汽车小区大门驶入。
白薰华眼中血丝密布:“小潘。”
潘小宏一惊醒来。
架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屏幕亮着,导航软件画面上,三角箭头距离红色圆点不足一公里——目标就在前方。
潘小宏眉头一皱,立刻打开高清摄像器趴在车窗边,聚精会神的盯着窗外。
穿过两排茂密的景观树,一栋阴冷的别墅出现在道路旁边。它和沿途看见的别墅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只看它一眼,潘小宏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汽车的速度不慢,跟平时深夜路过的车辆没有区别,开着大灯从别墅门前驶过。只不过十几分钟之后,它又从别墅后面路过一趟。大灯的光芒照的人眼花,极致的光明中一切都看不清。
眼睛会自动调整焦距以适应环境。
晕眩模糊的景象很快消失,望眼镜中斜对面的别墅清晰可见。小房子模样的牛奶箱,稳稳当当的挂在墙上。在那里面,白薰华刚刚放进三瓶牛奶。
“牛奶盒很新,但锁口有不少钥匙划痕,他肯定经常开。”白薰华看了一眼,离开望远镜走到桌边。
“小潘,过来吃点东西。”
白薰华把手里的食品塑料袋放在桌上,一包热乎乎的包子馒头和4杯豆浆、2袋豆腐脑,外加5根已经有些软的油条。
潘小宏伸手去拿油条,嘴里打趣:“miss白做事还真谨慎。”
“哗啦。”
装包子的塑料袋推到潘小宏面前,白薰华说:“油炸食品不利于伤口。”
潘小宏非常听话,拿起一个包子咬开:“黑椒牛肉,我喜欢吃酸豆角的。”
白薰华看了一眼手表,对潘小宏说:“牛奶瓶上的指纹已经提取出来,正在凝固。你先去休息,有情况我叫你。”说完拿起一个红糖馒头走向望远镜。
潘小宏拎起那袋油条,点了点头:“成,一会我去隔壁瞜(lou)一眼。”
“小心点。”
“没事,跑不了。”
随着潘小宏离开,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又恢复寂静。白薰华在望远镜前坐下,等待那扇紧闭的别墅门打开。
长长的窥探之眼透过窗帘的缝隙,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白色罗马柱上斑驳蜿蜒的雨迹,尖定屋檐下木质提灯的晃动,合金大门把手上的磨损......
----三个小时之前,凌晨4:00----
对疾驰在路上送奶工而已,这是一天忙碌的开始。
送奶是个辛苦但能养家糊口的工作。最重要的是门槛低,只要能吃苦会开三轮电瓶。对于外来务工的青年阿抖而言,这是个不错的工作。在家乡的时候,他也差不多这么早起床,走一个多小时上路去耕地浇水。
除了打两份工的同事,他天天第一个到站点。凌晨三点半的时候,一箱一箱牛奶已经搬进三轮车保温箱。
阿抖哼着小曲出发。
分配给他的地段并不好,别墅区住户很分散,好些人还喜欢喝进口牛奶。但这并不影响阿抖的热情,每送一瓶牛奶就有三毛五的提成,想想就开心。
身后的箱子里还有一百多瓶,快点送完还能去早茶店问问要不要钟点工。阿抖心里想着,耳边传来一声汽车呼啸声。
“吱呀。”
隔壁传来推门声,给白薰华笔直的背影添加上一丝背景乐。
厚重的窗帘,冰冷的望远镜,摄像机闪烁着诡异的红光。空空荡荡的房间里,白色天花板和白漆地板连着白墙,天地颠倒也分不清。
时间漫长而枯燥,隔壁听不清的对话声都显得格外刺耳,生锈刀背在锯一根紧绷的琴弦。
“吧唧呼噜、吧嗒咕噜...”
送奶工出奇乖顺,膝盖夹着油条埋头苦吃。潘小宏咬着包子笑道:“大兄弟你吃得到是香。”
年轻的送奶工阿抖带着浓重的方言:“你要是不绑额更香。”
潘小宏还是笑:“就今天,你忍忍。”
阿抖突然抬起头:“你们绑了额,牛奶咋办?过了今就不能喝啦,额要赔钱滴!老板说要扣工资呢!”
“兄弟你别急,牛奶帮你送了,假帮你请了。”说着潘小宏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从口袋你掏出早准备好的钱,“这是给你的赔偿。”
“额不要。”阿抖摇摇头,“车呢?额要把车送回去,那是厂里的。”
“车好好的。”
“哦。不对,空瓶子呢?一个五毛呢。少了额也赔的!你们到底要弄啥呀!”
----八个小时前,凌晨1:30----
“不好弄。”潘小宏拿着摄像机,将那三秒的录像放慢反复看,“能看见的,前后5个监控摄像机,4个小圆球夜视探头,6个红外探测器报警器,简直就是天罗地网。”
白薰华将车停在路边,接过摄像机:“能不能干扰网络?”
潘小宏摇摇头:“这种别墅应该是光纤入户,用的有线网络。而且保不准这些机器型号可以‘异常报警’。报警?我们要不要也...不行不行,指不定对方狗急跳墙。”
白薰华按着播放键,一帧一帧,一块一块查找破绽。
潘小宏摸着下巴琢磨:“我们想办法把他骗出来?”
“孔刅逸太狡猾,我们跟他一接触恐怕就会让他察觉。如果找人演戏也很……这是什么?”白薰华连按放大键,别墅大门旁边一个不起眼盒子出现在屏幕中间。
房子形状的牛奶盒,定鲜奶的住户门边都会安装一个。
潘小宏皱起眉头:“估计不好弄,牛奶公司太多,这上面也看不清什么牌子,我们要回去看吗?就是知道哪家,我们也不知道人家几点送,不知道送奶路线。何况现在鲜奶也是密封包装,想要做手脚不被发现太难。”
“越是不容易做的事情,才越不会让人起疑心。”白薰华将摄影机递给潘小宏,“你搜索一下招聘网站,看看附近有没有招送奶工的,最近招募是几号,频率如何。”
白薰华拿起手机,在地图上搜索养牛场,发现附近五十公里的范围只有卫岗一家。订牛奶的优势就在于新鲜,卫岗作为国营老品牌,口味与口碑兼顾,垄断这一带也不奇怪。
潘小宏也查到了招聘信息,知道卫岗附近的站点和送奶工的工作时间。并且发现送奶工招聘频繁,那就意味着人员流动性很大。送奶工与住户之间关系不会太密切,一些疏漏也就顺理成章。
想到这一点,潘小宏很兴奋,他正要和白熏华商量,一扭头发现她在打电话。
电话那头怒气冲冲,被吵醒的怨气各种无线信号都能感受到。
白熏华握着手机,窗外月光勾勒出她眉眼鼻梁的弧度,嘴唇开合:“我要一台封口机,急用。”
对方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可以,我给你500加急费。一台巴氏奶袋包装机,一台旋盖密封机。立刻打包,我现在就。派人去提货。”
潘小宏笑了起来,嘴角还是少年的弧度,眼底已经满是历经百态的释然。他朝阿抖摇摇头,把钱塞进他口袋里。
按照计划不应该让这个送奶工看见自己的脸,但潘小宏想找个人说说话,随便说点什么都好。或许,这就是这辈子最后一点闲聊呢。
“咚、咚咚。”
潘小宏拿起静电胶布,说了一声“对不住了”,在送奶工油花花的嘴上缠了七八道,连下巴都裹了起来。
白薰华站在门外,见潘小宏出来关上门,低声说:“他把空瓶子送出来了。”
潘小宏眼神一紧,伸手开始解绷带:“我去准备。”
叮嘱小心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白薰华还是没说出口。
有多危险,两人都清楚。
三瓶加了料的牛奶,到底有没有落入孔刅逸的肚子,谁也不敢打包票。对方是杀人放火都做得出来的疯子、聪明的神经病、久负盛名的心理医生。
没有底线,不可预测。
潘小宏非常清楚,以至于他走向那扇欧式别墅大门时,心中升起一股殉道般的自豪感。走过水泥大道,就像踏过泥泞和荆棘。抬起僵硬的手指,就像举起锋利的宝剑。按下门铃,就像斩下恶龙的首级。
“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一声声,像战鼓急催,潘小宏的心也随之提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眼角余光瞥向左右。
紧闭的窗帘后面是不是有一双眼睛?
买菜回来的老大妈,为什么突然在别墅前停下来?骑小毛驴的外卖小哥频频回头,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他会不会报警
潘小宏的掌心开始出汗。
他咬住腮帮的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照着一个号码打出去。电话铃声响了几次,终于接通。电话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好,哪一位?”
潘小宏冷静的回答:“港华燃气,天然气管道维护检查。”
“消防不是刚刚来检查过吗?我已经买了灭火器。”
那个声音说话的时候,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潘小宏知道他越来越近,就隔着一扇门。薄薄的合金门后面,一双眼睛正透过猫眼观察自己。潘小宏有些担心,不知道自己脸上的妆有没有破绽,不知道自己眼神有没有露颤。
潘小宏低头翻开手里的记录本:“不一样,消防是消防,我们港华燃气只负责燃起管道。这一片区上次检查,还是去年七月份。”
房中沉寂片刻,里面的男人说:“我现在不在家,你下次再来吧。”
潘小宏合上本子:“行吧,我最后来检查你家。”说着转身离开。
白薰华带着耳机,神情肃然冷峻:“是他。”
背后的阴冷目光在这一瞬间化作冰锥,潘小宏面无表情的跨上电瓶车,在左边一栋别墅门前停下。
白薰华移动望远镜,镜头从别墅的大门移动的左侧。最靠近左边的房间窗帘动了一下,看不清人,但明显有一个人在那里。
“他在观察你。”蓝牙耳机里白薰华的声音从容不迫。
潘小宏走到别墅前按下门铃,三次之后依旧没有人开门。潘小宏装模作样的掏出手机,放在耳边默数七八秒,然后转身骑上电瓶车去往下一家。
白薰华盯着窗口,不确定那道窗帘之后的人有没有离开。
潘小宏绕了半圈走进一家别墅。这是一家民宿,在孔刅逸那栋别墅斜后方,方位不算太好,只是为了有备无患。
潘小宏后背贴着门板坐下,目光没有焦距的望向屋顶,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待白薰华的指令。
白薰华听见耳机里传来若有若无的气流音,那是潘小宏极力压抑的呼吸声。
这个声音白薰华太熟悉。
她没有说话,没有宽慰,也没有愧疚。
她只是低头去看手表。
昨天晚上追到这里之后,他们看车绕着孔刅逸的别墅转了一圈,发现周围密布监控。白薰华托朋友查到,孔刅逸曾经购买一套智能监控系统。外院徘徊驻留检测报警,门窗红外线报警,屋内逗留入侵报警。一旦有风吹草动,报警主机就会立刻电话孔刅逸的手机。
铜墙铁壁,难以攻破。
可宋半烟等不了太久,一分一秒都等不了。每一个呼吸的耽搁,都可能得到一个无法挽回的结局。
这个计划太仓促,隔壁呼呼沉睡的送奶工等不了。他不能失踪太久,第二天不去上班谁送牛奶?卫岗乳业配送点不会把牛奶交给一个陌生人。客户会生气会起疑,会打电话质问。客户打电话投诉,公司就会查。
这是最好,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可孔刅逸没有喝牛奶。
是他没有喝,还是他现在没有喝?半个小时前他将空牛奶瓶送出来,那就意味着他已经处理过牛奶,但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理的。
打算自己喝?给其他人喝?中饭的时候喝?下午茶的时候喝?还是干脆晚上睡觉之前喝?
没有人知道。
白薰华咬住下唇,心中不断演算各种可能。
午饭前后,是出入别墅区的人流高峰期。有人离开,有人回来,路上行人进进出出。开百万豪车和骑小电瓶车一样行色匆匆,着急去接孩子,着急回家吃饭。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身边,有人命悬一线,有人苦苦等待。
世上有各种各样的苦难,而幸福都是相似的。
白薰华掰开一小块馒头放进嘴里,冷掉的面点又干又硬,但她还是尝到一丝甜味。
咽下最后一口牛肉干,潘小宏从地上站起来,拎起背包,将捏在掌心的止疼药塞进嘴里。
五分钟之后,白薰华看见那辆熟悉的电瓶车出现在视野里。
潘小宏拎着工具包走到别墅门前,按下门铃。
“叮咚、地咚、地咚......”
又是无人回应的寂静,潘小宏果断拿出手机拨号。白薰华听着那边电话铃声一声声响起,直到化为“嘟嘟嘟”的空响。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直到潘小宏第三次电话无人接听。
“我过来。”白熏华的声音镇定从容。
潘小宏嘴唇不动,喉咙深处发出一个音节:“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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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码字,排版见谅。
聪明的读者一定看的明明白白,对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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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
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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