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獾肉极美,肉质鲜嫩,今晚阿阮不若就与本王一道去瞧瞧?”陆朝宗拎着手里血渍渍的鱼,脸上笑意温柔。
对于面前陡然转换了脾性的陆朝宗,苏阮深觉不适,总是觉得这人笑的越发瘆人,动作举止也有说不出的怪异。
抬手捂住小皇帝的耳朵,苏阮试探性的道“王爷,您是王爷吗?”
听到苏阮的话,陆朝宗轻一挑眉,语气低缓,“本王不是,那谁是?”
“就,就是臣女觉得,您似乎有些不对劲。”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面前正在片鱼的陆朝宗,苏阮愈发按紧了怀里小皇帝的耳朵。
陆朝宗片好鱼肉,将那白嫩细薄的鱼肉扔到一旁装着泉水的瓷碗里。
“阿阮真是无情,本王与阿阮心意深厚,想讨阿阮的欢喜,阿阮竟如此说本王。”慢条斯理的拿过挂在一旁的巾帕擦了擦手,陆朝宗轻掀眉眼,眼尾散开,犹如凤蝶展翅。
看到陆朝宗的眼神,苏阮赶紧垂眼,心口“砰砰”跳的厉害。
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苏阮睁着一双眼盯着怀里的小皇帝看。
小皇帝被苏阮捂着耳朵,模样乖顺可爱,白白胖胖的好似一个水灵的白萝卜。
对于不谙世事的苏阮来说,她对陆朝宗这种老家贼毫无招架之力,就如此刻,这人随意说出的几句话便能让她心神恍然。
苏阮是大房的老二,上有大姐,下有苏惠德,王姚玉与苏钦顺又不喜她,所以对于苏阮来说,难得的一点温情便能将她彻底打倒。
在这个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陆朝宗虽性情阴晴不定,时有发疯征兆,但却是个真真能靠的住的人。
陆朝宗是宋陵城内,人人敬畏的存在,少年得志,权倾朝野,容貌在宋陵城那些贵族子弟之内又是上乘,那些闺阁女子,谁人不倾心于他。
现下,那么一个人说欢喜她,苏阮深觉,自己配不上。
原本苏阮对于自己的设想,只是找个安分守已的读书人嫁了,哪里想的到会招来这么一尊大佛。
姑且算这陆朝宗是真的欢喜她,可是这欢喜能持续多久?就如这茅草屋,你吃惯了山珍海味,尝些粗茶淡饭便觉美味,但如若让你一直吃粗茶淡饭,住这破败的茅草屋,你定然还是会想念那山珍海味,富丽宫殿。
所以苏阮迟迟不应陆朝宗,一是因为怕。二是自己对他感觉朦胧,自个儿也分不清,那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三是觉得自己与这陆朝宗实在是相差甚远,地位悬殊,不是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之人。
苏阮私心,还是想找个好人家的,她能与其她女子一般,肆意出门游乐,与相公红袖添香,做风雅之事。
但因为顶着这么一张脸,所以苏阮自觉此事不大可能,甚至于这辈子都不可能发生了。
陆朝宗是个多精明的人,当然能看出苏阮这副纠结表情是在想些什么。
他捏着手里的鱼肉,突兀勾起了唇角。
这鱼都切成片洗干净摆在他眼前了,他为刀俎,人为鱼肉,这入口还不是手起放下的一个动作罢了。
对于猎物,陆朝宗是极其具有耐心的,不然他也不可能手握重权,将那些不安分的朝臣官宦,氏族大家管的连冒头都不敢。
“阿阮,去将屋内的面粉拿出来。”伸手将瓷碗里的鱼肉捞出来,陆朝宗转头看向苏阮,面上神色柔和。
这副样子的陆朝宗,真的是很唬人,看习惯了之后的苏阮不知为何总是感觉心内堵得慌,涨热涨热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牵着小皇帝的手从屋内拿了面粉出来,苏阮站在陆朝宗三步远的地方,将面粉放在了石桌上。
此刻的三人相处融洽,活似一对久居深山老林的年轻夫妇。
陆朝宗伸手,捧出面粉置于瓷碗内,然后将鱼肉扔到里面裹粉。
“阿阮。”
“嗯……嗯?”苏阮正在盯着陆朝宗的手看,那里的疤痕很明显,似乎是因为浸了水,又不好好处理,所以有些发炎。
听习惯了陆朝宗唤她的小名,苏阮也并未觉出有什么不对,只偶听到的时候突觉两人之间,似乎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亲密关系。
“你瞧这面粉,可白?”
面粉是好面,宫里头特意送过来的,哪里会不白。
苏阮点了点头,正欲说话时,却是突然被陆朝宗掌心里的面粉扑了一头一身。
怔怔的站在原处,苏阮缓慢睁开双眸,就见那厮站在自己面前,还在往自己的头上抹着白面粉。
那粉窸窸窣窣的落下来,在苏阮纤长的睫毛上都铺染了一层。
“哇哇……白雪飞花,好漂亮啊……”小皇帝一蹦三尺高,开心的抱着苏阮的腰猛跳,小脸上沾着一层白粉,活像是个年画娃娃。
陆朝宗的头上也落着些白粉,但不多,细细碎碎的粘在髻发上,真如那绵密的白雪般玉粉。
伸手帮苏阮擦了擦脸上的面粉,陆朝宗突然露齿笑道“阿阮觉得,此白头偕老的法子如何?”
可不是嘛,苏阮的头上密密扎扎的都是面粉,就像是覆着一层白细沙似得。
“咳咳咳……”吐出吸进嘴里的面粉,苏阮小心翼翼的伸手抓下胸前垂发上的一层白面粉,然后使劲的朝着陆朝宗的方向扔了过去。
陆朝宗微微一避,身形轻盈的避开。
苏阮咬牙,“王爷既然要与臣女白头偕老,何故躲闪?”
“阿阮错了,本王可未说要与阿阮白头。”陆朝宗说话时眼中闪着戏谑,犹如稚童般带着狡黠。
看到这副模样的陆朝宗,苏阮一愣,然后抱起那石桌上的瓷碗就朝着陆朝宗泼了过去。
如此大胆的举动,是苏阮从未想过的,她觉得,兴许是今日天色好,所以她的胆子大了,也兴许是陆朝宗装的太过温柔入骨,让她失了戒心,反正当苏阮回过神来的时候,三人的身上都是那白素素的面粉。
气喘吁吁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宽袖,苏阮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脸。
小皇帝趴在地上,还在抓着面粉玩,甚至想往嘴里塞,被陆朝宗一巴掌打掉了。
捂着自己被打的红通通的手掌,小皇帝缩进苏阮怀里,凑在她的耳朵边上说陆朝宗的坏话。
苏阮轻咳一声,抚了抚小皇帝的脑袋。
她哪里治得了这尊大佛。
站在一旁的陆朝宗的突然抬脚往苏阮的方向走了几步。
苏阮赶紧一把抱住了小皇帝,捂住了她的嘴。
耳朵这么灵,隔这么远也能听到小皇帝在讲他的坏话?还是想收拾自己?
想到这里,苏阮浑身一颤,使劲的抱住了怀里的小皇帝。
“唔唔……”小皇帝闷在苏阮胸前,吃力的露出半个脑袋道“奶娘,你太大了,朕喘不过气来了。”
听到小皇帝那奶声奶气的话,苏阮面色瞬时涨红,抬眸就瞧见陆朝宗又露出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苏阮蹙眉,红的耳尖发烫。
陆朝宗弯腰,抬手掐住苏阮的下颚,迫使她露出那张红涨小脸。
“雪肤花貌颜,倾城倾国色。”
被人当面夸赞,那人还是个俊美的男子,苏阮心中自是有些窃喜的,但好在她没有被男色冲昏头脑,除了那微不可见的窃喜外,更多的是惊诧和惶惑。
“朕知道,皇叔是在夸奶娘好看。”
小皇帝伸起小胖手,使劲的挺起胸膛。
陆朝宗轻笑,弹了弹小皇帝的额角道“不错,今晚加一个肉饼。”
苏阮面色尴尬的咬了咬唇瓣,下意识的扭过了脑袋,然后瞧见了那置于一旁的水缸子。
水缸子里面印出她满是白面粉的模样,糊烂烂的一团发髻,看不清容貌的脸,哪里有一点什么“雪肤花貌颜,倾城倾国色”的意思。
这厮莫不是眼瞎了吧?
赶紧伸手用宽袖抹了一把脸,但那宽袖上沾着面粉,苏阮越擦越脏。
“别动。”陆朝宗伸手,掐住苏阮的手帮她擦拭脸上的面粉。
女子多心软多情,苏阮又是其中翘楚,说的难听点就是容易糊弄,陆朝宗这只老家贼用网兜着苏阮这只小家雀,一点一点的把她收紧在自己的温柔乡里。
“情人眼中出西施,阿阮的模样在我眼中,比之西施尤甚。”陆朝宗一字一顿的说着话,那信手拈来的情话惹得苏阮心口热涨,差点招架不住。
苏阮觉得,自从那晚以后,自己整个人就像是吃了魂药一样,被这陆朝宗三言两语的便撩拨开了,难不成自己真是被这厮喂了什么魂药?就如那日里自己莫名其妙的把小账本给了这人去?
“朕,朕也擦不干净。”小皇帝踮脚,使劲的掰扯着陆朝宗的宽袖。
“自己弄去。”陆朝宗斜眼,语气散漫,“皇上是天子,此等小事都做不好,如何管理天下?”
小皇帝噘嘴,闷闷不乐的走到了大水缸子前面自己洗脸。
苏阮扯着自己的宽袖站在原处,与面前的陆朝宗站的极近,近的都能瞧见他常服衣襟处的绣纹上缀着几朵花,几叶草。
“阿阮便是白头模样,也定然是那群老婆子里头最美的。”
老,老婆子?
苏阮瞬时想到自己满面褶子的站在一群老婆子里头的模样,当时就瞪圆了一双眼,眸中泛怒。
这混蛋才是老头子呢!
“哇啊啊啊……扑通,咕噜噜……”突然,一旁的水缸处传来一阵扑腾声,苏阮扭头看去,就见小皇帝浮浮沉沉的溺在大水缸里,正在使劲扑腾。
“哎!”苏阮大惊,赶紧要上前,被陆朝宗一把扯出了胳膊。
“自个儿起来。”陆朝宗缓慢开口,语气微沉,“弄脏了水,今晚的肉饼减两个。”
正在水缸里“扑腾”的小皇帝听到陆朝宗的话,瞬时就抬手扒住了水缸边缘,磨磨蹭蹭的从里面爬了出来。
看到小皇帝安全落地,苏阮这才突然想起在春风十里时,这小皇帝是会泅水的。
不对,春风十里?
苏阮睁眸,面色怪异的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陆朝宗。
这厮还说要与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呢,那春风十里的沉檀姑娘不是说被他给带回宫里头去了吗?
想罢,苏阮瞬时冒出一股不知名的怒意,这怒意来的快,难消散,将苏阮自个儿都吓了一跳。
感受到苏阮的变化,陆朝宗转头,轻挑眉眼。
苏阮气急,这厮还在跟她挑衅!
用力的甩开陆朝宗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这几日被陆朝宗养大了胆子的苏阮鼓着一张脸,一把牵住小皇帝的手就将人给带进了茅草屋。
“奶娘,是朕错了。”看到苏阮这副生气模样,小皇帝乖巧认错。
“不关皇上的事。”是外面那个混蛋太可恶!
“那奶娘为什么生气呢?”小皇帝抬头,浑身湿漉漉的滴着水,神色懵懂。
苏阮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小皇帝,然后蹲下身子压着声音道“呐,臣女问皇上,皇上可知道宫里头的沉檀姑娘?”
“唔……”小皇帝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然后恍然点头道“啊,是一直跟皇叔呆在一起的那个人吗?”
苏阮瞪眼,怒气迅速翻滚上涌,怎么止都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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