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正适黄昏,夕阳浅浅撒入丛林,穿过树干与枝头的枯叶,透下几缕殷红,如薄薄的轻纱,静谧又美好。
而寒风又轻起,夹杂着稀疏的雪花,打着旋儿,落到林间的枯枝败叶上。
幽静诗意中又夹着料峭寒意。
褚言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
惊得雪地上的鸟腾空飞起,连忙躲进了树丛里。
她来时并未想太多,更别说是预想到这边是寒冬腊月,所以穿的仍是单薄的衣裙。
其他什么也没带,便匆匆来到了虚妄之境。
不对,自己拿了梁沂承给的那柄折扇。
据他说,这折扇并非寻常的扇子,不仅可以用来扇风,扇柄上还有一个机关,开启后将会飞出数百根毒针,在紧急时可救自己一命。
“本公子将它先借给你。若时凇昱真遭遇了危险,你一介女流,又手无缚鸡之力,不慌了阵脚便已是大幸。”梁沂承将扇子递向褚言,“到时候,你便用这折扇去救他,也能有几分生机。”
他这话,说的有点讨嫌,但这人本身就是倨傲的性子,实质上又没什么恶意。褚言便也没计较太多,只管接了他的扇子,便重新跨上围栏,在梁沂承的“你可要好好保管我这扇子”的叮嘱中,一脚踏入虚空。
瞬息之间,整个人便已消失不见。
梁沂承看着这副场景,还是有些惊异。
当初时凇昱讲与他时,他就觉得很神奇,仿若话本里写的故事,觉得只是天方夜谭,一度认为时凇昱是烧坏了帽子,才编构出这番胡言乱语。
直到发现时凇昱身份的不一般,然后又从他那了解到不少事,再到如今突然的消失,梁沂承自然是不得不信。
这个世界,或许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只是,虽然脑子里构想过无数次关于如何进入虚妄之境,如今目睹这副场景,他还是惊得很。
褚言倒是没他那么夸张,毕竟她的到来就已经是一件很难想通的事,如今跨入另一个世界,似乎有种见惯不怪的淡然。
在梁沂承刚告诉她入口后,她便起身走到了围栏边沿,随后伸出一只胳膊。
刚开始并无异样,过了片刻,她便感到一阵凉意侵袭上胳膊,而后空中突然笼上一道微弱的光,再看时,只见她半条小臂已经消失不见。
梁沂承早已看得瞠目结舌,不光惊异于这等神奇场面,也惊叹她竟可以进入虚妄之境。
但时间紧迫,他就没将这份疑惑问出口,只是把扇子交于她,然后再亲眼看着她消失于空中,奔赴另一个世界。
立于原地,对着虚空,一时怔怔。
虚妄之境,那个世界有什么?
是不是真的仙境?
他不知道。
其实褚言不光是被冻醒的,在迷迷糊糊中,她的耳边还一直萦绕着一个男声。
微弱却不绝如缕。
待她彻底清明,站起身,拍净身上的雪后,那个男声似乎也更清晰了。
仿佛就在周边。
一声声轻喊着“救命”“有没有人啊”。
褚言抱着胳膊,环视一周,却没看见半分人影,一眼望去,是看不到头的树丛。
此刻夕阳几近散场,树林里也阴翳下来,暗影重重,飞鸟忽而乍起,鸟鸣撕扯着本就阴沉的空气,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所以那个男声反倒给褚言带来了宽慰。
至少她不是一个人在这里。
只是,这里是虚妄之境,是戏折子里所说的仙境,美好起来可以是世外桃源,恐怖起来也有可能是修罗地狱。
毕竟刚过来便遭受了阵阵寒风,那凛凛寒意已经将褚言冻了个清醒。
现在自己待的这个空间,未知性太强了,她根本没办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就算是突遇牛鬼神蛇或是神仙下凡,那都未可知。
所以,她现在有些迟疑。
万一此刻呼救的是鬼怪灵异,那如何是好?
说不准还是披散着长发的男鬼,嗓音虽然温润好听,但估计都是从一堆白骨中发出的。
说不定这鬼怪是专门伪造成求救,吸引人们前去自投罗网,然后被吸尽精魂,命丧于此。
可怕可怕。
褚言倒吸一口凉气。
被自己这个机智的想法聪明到。
然后专门听了求救声的大致方向,而后毅然决然朝反方向前进。
“有没有人啊,快来救救我啊……”
身后的求救声依然响着,只不过较之刚开始微弱了许多,连嗓音都沙哑了不少。
褚言不由又顿住脚步。
这声音听着确实像个少年郎,而且听上去像是被困了许久。
万一真是人在求救呢?
她若是漠然视之,就此离开,这么冷的天,一夜下来,那少年如果身子弱些,估计半条命都没了。倘若一直没人来这里,那他真会变成一捧白骨,然后朝经行此处的人索命……
罢了罢了,去看看吧。
若真是鬼怪,她及时跑掉就是。
一边想着,一边就转了身,裹紧了衣裙朝声源处小心翼翼走去。
原来是有人跌入了猎人设的陷阱里。
褚言赶到时,只见是一俊朗少年,看着只是十四五岁的模样,但个子挺高,着一袭玄色锦衣,头发松松垮垮,看上去面色惨白,但眸子却闪着明亮的光。
尤其是见了褚言,仿若小兽一般,眸中登时燃起希望的火光。
只见他当即就站起身,朝褚言喊道:“这位姐姐,快救救我吧!”
看上去确实人畜无害,而且模样瞧着也俊俏,褚言当即就减缓了戒备,往边沿凑了过去,朝下看去。
这陷阱不浅,足足有两丈深,边缘全都光秃秃一片,只有被冻硬的泥土,没有可以抓的东西。坑底还落着不少残枝败叶。
少年就着坑里的枝叶,在脚边生着一丛火光,此刻火光融融,倒是烤得温暖。
“你是谁?”褚言探了只脑袋,看着他问道,“荒郊野岭的,你怎么在这里?”
“我叫言庭,朴水镇人士,今日进城采购家用,路经此林,本想抄个小道少走些路程,谁知道就掉进了这坑……”言庭耐心解释着,而后皱眉苦笑道:“好姐姐,快救我上去吧!”
他仰头看着褚言,眨了眨眼,眸子似流过一浅清泉,泛着纯粹明亮的光。
“那……那我该怎么救你?”褚言蹲下身问道。
她本身就不会武功,四周也没什么工具,凭什么能将一七尺男儿从深坑中救出?
“姐姐你去找一截木棍,然后伸下来,我只需借一点点外力便可飞上去。”
褚言皱了皱眉头,狐疑道:“听上去你应该会武功,那为何不直接轻功飞上来?”
“我……”言庭面色一滞,然后眨了眨眼,“我这不是,轻功练得还不到家么。”
少年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坏人,除了将她这句“姐姐”叫的太快。
不过,可能只是性子使然,本身就是活泼开朗,嘴巴裹着蜜。
言庭见褚言犹豫不决,便又继续保证只需一点点力,绝不会将她拉下去,而且,上去以后定当好好酬谢。
褚言又思索了片刻,便也应了,“行吧。”
随后便起身,凭着残余的天光寻找趁手的木棍。
说来也神奇,就在她身后两步的距离外,正躺着一根七尺有余的木枝。
木枝不算是枯木,感觉刚断落没多久,上面还挂着几片树叶。
褚言拿着木枝回到陷阱边,言庭见此,欣喜地卷了卷袖子,就作势要飞起。
“哎,等等!”
“怎么了姐姐?”少年的目光参杂着疑惑,还带了点无辜。
褚言见此竟有些不忍,然后用下巴点了点坑底燃烧的火堆,提醒道:“把火堆灭了吧,万一到时候不小心引燃了整座山林,那岂不是……”
“不碍事,”只见言庭低眸瞥了眼火焰,爽朗一笑,摆了摆手,“姐姐不必忧心,我刚刚夜观天象,有大雪将至,可能还伴随着冰雹。这火,燃不了太久。”
褚言听得一愣一愣,还未再说话,就见底下人已经踮脚一跳,朝她飞来了,“姐姐我来了!”
然后褚言手上猛然一沉。
巨大的重量突然来袭,将她拽扯得往前一扑,当即翻身坠下。
去尼玛的借个力!
去尼玛的绝对不拉她下去!
就算言庭拽得再出其不意,但她好歹也有点力气。
但刚刚的那下,哪里是借力!
那力气使得可是足足的!分明就是那种,想光靠她扯拽他上去的力度!
猛然而至的失重感让褚言惊慌失措,落下的那一刻起,脑子就登时炸开了锅。
这么高摔下去,特么的得多疼啊!万一再来个头朝地,岂不是连容都毁了!?
但这分担忧刚冒了个头,自己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知历经了什么,言庭竟是稳稳接住了飞坠下来的褚言,将她拦空抱起,护在自己怀里。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上一刻她还在恐怖毁容,下一刻竟又被人接住。大喜大悲转变得太快,褚言愣是缓了许久才逐渐神识清明。
她的脑袋仍旧贴在言庭的心口,几乎能感觉到他皮肤的温度,温温热热,伴着铿锵有力的心跳。
在愣怔与无措之时,褚言正欲挣扎起身。
言庭却突然低下了头,微凉的嘴唇凑到她的耳际。
闷声吐气道:“姐姐,你比想象中要重一点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