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为桌上人端来茶水,还连带几盘胡桃杂果,一并放下后,才小心翼翼端起漆盘,朝端坐在一侧的人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王爷,小的退下了。”
时凇昱轻一颔首,小二便抬眸又瞄了一眼他对面的两位女子,心中一叹,也不知道今日楼里是否又要生是非。
毕竟,坐在时凇昱对面的这两人,一位一多月前与成王时瑾在此相遇,发生了口角,还打了成王一巴掌,惹得沸沸扬扬,另一位更不用说,前阵子二楼的惨烈场景还历历在目,刘成才那个烂摊子他打点了许久才算是压下去,了了事。
如今这二位还聚了首,而且与景王时凇昱在同一桌,也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事端。
于是心中一边叹着,一边步伐沉重地离开了。
时凇昱慢条斯理地敛起袖,从茶盘中取下三只杯盏,一一满上后推向对面二人,“两位姑娘请用茶。”
褚言的目光随着杯盏移到他白皙修长的手,再一抬眸,便对上了那双乌黑的眸子。
虽然这些日子他们也见过几次,褚言每一回也都表现得很自然,没有流露出半分扭捏,但每每一看到他的眸子,却还是心头一滞,手足无措。
她轻飘飘地移走目光,错开了对视,偏向旁边的褚越,说:“对,这里的茶不错,快尝尝。”
褚越虽然从头至尾都一言不发,但此刻面色已经柔和了许多,已然没有半分别的情绪,她轻声应道:“好。”
其实褚言也有点摸不清,虽然前几日问褚越她喜欢谁时,她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梁沂承,但今日的反应,却是有点奇怪。
就算是她真的很讨厌时瑾,所以见了他转身就走,可是后来自己冲上去追她时,跟她说话,却是一句也不答,倒是有些置气的意味。
那又是为了什么?
当时气氛正值僵持,时凇昱正巧出现,还邀了二人去茶楼一坐。
褚越身份卑贱,面对位高权重的景王,自是不敢拒绝。褚言却是想抓住这个机会,然后在褚越错愕的神情中拉了她的胳膊,跟着时凇昱一同进了不夜侯。
眼下褚越想跑也跑不了,只能跟着褚言坐下,坐着坐着,也冷静下来了,方才的情绪也已消散。
褚言觉得自己可以解释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凇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抬眸看了一眼对面二人,也大概揣测到了几分异常,他素来不喜人情世故,便只仔细顾着品茶,然后赏着窗外的街景,眸光从街市慢慢飘至雪湖,然后嘴角微微扬起。
褚言根本没注意到这人的微表情,心里早就乱作一团,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
“小越,今日,我……”
说什么啊?
褚言放下了杯盏,再次拧眉沉思斟酌措辞,纠结了一番后,还是选择开门见山,“我也没想到会遇到他。”
褚越先抬眸看了时凇昱一眼,见他神色寡淡,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窗外,无暇顾及她们,便才开口问道:“那你今日叫我出来,到底是为什么?”
“我……”褚言还是卡住了,毕竟时凇昱还坐这,总不好直接说‘我就是想让你看看梁沂承的真面目,那人也是个寻花问柳的登徒子,你可莫要被他骗了’。
背后说人坏话不地道,当着人家朋友的面说更不地道。
所以卡了半天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
“罢了,反正也没什么事,就当是散了个步。”褚越摆了摆手,还俏皮一笑,拢了拢褚言的手,但是很快眸光又暗淡下来,自责道:“倒是你那一摔……都怪我。”
“关键是还摔到了那厮的怀里。”褚越恨恨地说着,然后又关切问道:“他有没有将你怎样?”
褚言见她不再追究,心里早就松了一大口气,笑逐颜开,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但刚一说完,褚言就感觉有一道冰冷的目光从她身上划过。
她轻一抬眸,对面那人正好移走了目光,只留眼尾几分凉意,此刻嘴唇抿成一条缝,再没了方才的惬意,多了些不近人情的冷漠。
褚言看着时凇昱这一番神色剧变,心里轻轻打了个疑惑的问号。
三人吃完茶,天色已晚,时凇昱便亲自送他们回去,因为路途并不远,所以三人步行而往。
彼时暮色苍茫,夜幕初垂,街边的推车小铺已经相继散去,只有两道的商铺亮起华灯,冷冷的光照在青石板上,更显冷清。
一路上很安静,三人都没说话。
褚越本身性子柔和,虽然和熟络的人也能相谈甚欢,但如今身边多了时凇昱同行,话就少了很多,只顾默默走着。
而时凇昱也不知怎的,从茶楼开始就没怎么说话,褚言主动同他说话,他也只是“嗯”“好”为答,极其敷衍。
莫不是……
听着她摔到时瑾怀里,吃醋了?
褚言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连忙摇了摇头,警示自己切勿自作多情。
“怎么了?头疼?”时凇昱淡淡地问着。
褚言抬眸看向他,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疼的要命。”
“……”
时凇昱识破她的伪装,当即移走了目光,却是褚越当了真,即刻关切地问道,“可是夜里冷着了凉?”
“没事,疼着疼着就好了。”褚言唉声叹气地摆了摆手。
转眼之间,他们已经到了褚府门口,褚越识趣,先进去了,只留那二人在门口。
由是天气转凉,夜也入得早了,此刻已是夜幕四合,月上枝头。
看着时凇昱面无表情的脸,褚言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
虽然方才才警示了自己,但也无所谓,她这个人,说话说的快,起誓起早,作不作数也都是依着性子,想变就变。
所以仔细斟酌片刻后,终是开了口:
“我今日……”
褚言刚说出三个字就被打断了。
“无事,你不必与我讲。”
语气漫不经心,还带着几分傲然,但褚言朝他看去时,却看到了他眸中的赌气意味,虽然转瞬即逝。
褚言注视着他那张平静如水的脸,随后莞尔一笑,“我偏讲。”
“你还必须得听。”
“……”
褚言果真就开始娓娓道来,而方才还傲然清冷的王爷此刻也垂下了目光,侧耳听着。
“我这个妹妹,也就是褚越。她喜欢一个人,王爷可知道是谁?”褚言问出口,但也不等他的回应,直接答道:“正是梁沂承。”
时凇昱一只眉挑了挑,倒也是有几分惊异。
“而且,最要命的是,她还说梁沂承这人,温文尔雅,谦谦公子,不轻易沾染女色,待人极其温柔体贴……不行了,我要吐了。”褚言嫌弃的瞥瞥眉,然后语重心长地续道:“你说,我能看着我这傻妹妹被骗么。”
时凇昱此刻也轻皱了下眉头,附议道:“不能。”
“所以,你就问了他去春香楼的时辰,然后专程带褚越姑娘去抓包?”时凇昱皱眉分析着,然后轻笑了一声,“你这生活还真丰富。”
“承让了。”褚言听出他的调笑意味,但还是咧嘴一笑。但很快又缓缓收住笑意,嗓音低下来,“但没想到正好遇到了成王时瑾,当时一不小心磕了一下,然后他就,就正好扶了我一下。”
声音极低,有些没底气。
可没办法,她的确是实实在在摔进了那人的怀里,眼下都已经是轻描淡写,极其简略了。
听到这,时凇昱眸光又凉了几分,方才舒缓的神色又紧绷起来。
褚言连忙扯回话题,眼下只能借由梁沂承来转移话题了。
然后就开启了滔滔不绝模式:“关键是我那傻妹妹遇人不淑啊,小姑娘一个,也不知道如何识人。还有那个梁沂承,也不知道他在褚越面前是什么样子,肯定是整天摇着拿把折扇,装的人模狗样,实在是虚伪,你挤眼睛作何?什么风流倜傥,飞扬跋扈,都是那厮才对!”
“是谁才对?”
褚言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往时凇昱那边跳了一步,时凇昱动作自然地扶住了她的肩,稳住了她脚下的踉跄,然后朝来者说道:“你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能知道被人这么说坏话么?”梁沂承咬紧了后槽牙,尽量稳着语气,但依然能从语气中感受到他的切齿之怒。
褚言此刻已经转回了身,站在时凇昱身侧,看着梁沂承,干笑了声,“梁公子你也太敏感了,我没说你。”
“是不是?”褚言胳膊肘怼了怼时凇昱垂下来的胳膊,挤眉弄眼道:“王爷?”
“对。”时凇昱反应倒快,毫不犹豫地就点了点头,嘴角却带着几分笑意。
“……”梁沂承面色一滞,看着同流合污的二人,气不打一出来,气得青筋炸起,一双凤眼挑得更高,幽怨地开始斥责:“好你个褚言,亏我那日还在不夜侯帮你说话,你这个人真是……怎么就不知道知恩图报?”
“竟然还挑拨我和她的关系,”梁沂承恨恨地瞪着她,但瞪了一会还是泄了气,声音略微一低,颇有些紧张地问道:“那你有没有跟褚越乱讲?”
“褚越?”时凇昱挑了挑眉。
褚言也装作一副惊异的模样,然后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心悦的女子就是褚越啊!这么巧呢,她是我妹妹。”
梁沂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