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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八章:铃(1 / 1)

写字楼的十三楼,电梯门打开了,出现在面前的是那条陈雯雯熟悉的白色走廊。

半个月过去了,这里没有任何改变,就像上次她来时的那样,桦木的地板,白色的瓷砖,无尘的吊顶,墙纸上藤蔓似的纹路在这个延伸的管状空间内肆意地攀爬着。出了电梯越是往里走,就越像是在步入一个白色的荆棘花园,终点有一束红色的玫瑰缀在那里,带着晶莹的露珠,里面倒影着走廊、白连衣裙女孩,以及坍缩的整个世界。

站在白色的办公室门前,门侧独座上花瓶里那只玫瑰红得有些和这条走廊格格不入,越鲜艳就越显得走廊那么荒凉,陈雯雯看着它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噔噔蹬」敲了三下门,然后里面的人就说:「请进。」

门推开了,门后是一间简约风格的办公室,没有多余冗杂的装饰,办公桌、书架、沙发、茶几最多算上一张挂在墙壁上的「心」字水墨就是眼尽之下的全部。除此之外值得一提的大概就是那全开的落地窗,整整一面墙壁都是透光的玻璃,外面是车水马龙的城市,楼宇和楼宇挤压拼凑在一起,余出的天空像是拼图游戏上漏缺未填的灰***块。

走廊外没有人,落地窗的玻璃是隔音的,唯一的窗户没有打开,所以办公室内很安静,陈雯雯能听见自己向前踱步的清晰脚步声,以及淡淡鼻息呼出的风声。

她安静地带上了门,取下单肩包挂在门侧墙壁的塑料挂钩上,走到办公室正中的那张白色的沙发前,坐下,看向了三米外办公桌后坐着的那个伏案工作的女人说,「林医生,您好,我来复诊了。」

陈雯雯的瞳眸里映着办公桌后那个女人的样子,今天的对方还是那么漂亮,赫本风的焦糖色收腰风衣,衣领又不受束缚地自然敞开着,里面露出了大片的肌肤和锁骨,白得有些晃眼睛,让陈雯雯有些不自主地错开眼神不敢多看,深怕看久了显得不那么礼貌。

这个女人就是陈雯雯的心理医生,前一段时间才从海外归来,在国内的心理治疗圈内开过学术研讨会,对认知行为疗法的独到见解和积累的特殊病例让不少同行自叹弗如,陈雯雯的父母之前也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预约到了这位正好诊所就在自家女儿就读大学城市的心理医生。

「抱歉,之前听电话里你说你有可能会迟一会儿,所以想着提前处理一些其他病人的病例,没想到你还是那么准时来了。」女人终于抬起了头,将手中的圆珠笔关上随手挂在了风衣的前袋里,收起了面前的病历本微笑地看向沙发上规规矩矩坐着的陈雯雯,「雯雯,很高兴你能来复诊,有一段时间不见了,最近有什么好事情发生吗?」

「好事情?」陈雯雯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手腕,「请问什么算是好事情呢?」

「能有助于缓解你的紧张情绪,让你能暂时转移注意力的事情都算是好事,比如喜欢的电视剧拍续集了,好看的电影上映了,心仪的衣裳降价了什么的都算是好事情啊。」

「这些倒是没有…我学校里文学史考试过了算不算?」

「当然算,考试成功通过有没有给你带来成就感?」

「成就感?有一点吧?」

「这有助于你缓解你的焦虑和紧张吗?」

「......」

沙发上的陈雯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她的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办公桌后的女人轻轻颔首,「最近一段时间有自己做过那三项我们之前做过的测试吗?」

「做过几次。」

「我能看看结果吗?」

陈雯雯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翻出了几页文档起身递给了办公桌后的女人。

女人在浏览了半分钟后熄灭了手机屏幕扣在了桌上,「

情况似乎没有太大的好转,你的焦虑指数和抑郁指数甚至升高了一些,最后的那项最严重的指数也是让我很担心你的近况。」

最严重的指数,大概就是指的绝望指数了,三项测试也自然就是贝克自评量表,女人提到的前两者指数自然是明面上的意思,但或多或少现代人在这两个量表的指数上都会反应出一些问题,可最后的绝望量表却是直接反应出测试者对未来的负向情绪或者自杀观念的量表。

既然女人都说陈雯雯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那么就代表着现在这个女孩的心理状况的确己经到危机的边缘了。女人在心理问题方面的诊断,几乎是不需要被质疑的。

陈雯雯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选择了沉默,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落地窗外灰扑扑的天光照在办公室里,明亮中透着灰白。

「最近一周的睡眠如何?」女人主动打开了新的话题。

「睡不太好。」陈雯雯出门化了一些淡妆,主要是修饰了不那么好看的脸色以及黑眼圈,早上在照镜子的时候她甚至有些认不出里面的人是自己,头一次觉得自己很丑,丑得有些让人恶心。

「睡不着,还是睡不好?」女人问了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里面的意思陈雯雯却是明白的。

「都有。」陈雯雯回答。

「哪一个的次数会频繁一些?」

「睡不着。」陈雯雯说,「因为担心睡不好,所以睡不着。」

恶性循环。

女人没有作太大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拿出风衣前袋的圆珠笔转动两圈在病历本新的一页上记了一些东西,「还是做噩梦吗?」

「是的。」

女人放下笔,然后看着沙发上垂着头的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说,〝雯雯,我们都是知道的,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陈雯雯没有回答,她的视线落到了茶几上,在那上面准备了一份报纸,从报纸的褶皱来看已经是很旧的期刊了,上面的年月日也印证了这一点,这是一份一年前的新闻报刊,头版头条黑色加粗的字体写着《滨海警方破获全国最大恶性人口器官走私案》,其下的黑字倾斜的副标题则是【上百受难者遗体发现,幸存者均有药物毒害症状,已集体送院抢救诊断】,报纸的配图是一座海边的高塔,灰黑的照片上高耸的尖塔没入云端,亮起的灯火在塔面螺旋而上如是盘旋登天的阶梯。

陈雯雯在看见那张照片的瞬间,呼吸开始渐渐地快速了起来,心跳的声音逐渐在自己的耳边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快,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咳不出来,噎住了气管让大脑开始缺氧,心跳的声音也开始冲击耳膜、大脑。

完了。她心想。

真是要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无论多少次,只要看见相关的报道,那种恐慌和紧张的感觉就会如潮水袭来,淹没了土地和天空,整个脑海内一片汪洋,不由自主地陷入黑色的水泽中。她也数次地告诉过自己,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理性说得那么好听,感性却捂住了耳朵,将失控的情绪举起当做盾牌。

「雯雯,别害怕,你现在很安全。」女人温和的声音响起了。

伴随着,陈雯雯忽然嗅见了一股好闻的熏香味,白茉莉与咖啡的气味,那股气味就像一根稻草落在汪洋的大海上,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了那根稻草,循着那温柔声音的指引以为灯塔,渐渐地摸索到了回到安心士地的道路。

呼吸开始放缓了下来,心跳的频率也渐渐恢复到了安全区间,可额角与连衣裙后背的冷汗却是提醒着她之前的恐慌是真实不虚的,那种无力感和室息感还萦绕在脑海内久久不散。

女人看着沉重呼吸的白裙女孩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的症状加重了。」

陈雯雯支撑在裙摆上的双手抓紧衣褶却也显得没太大力气,那张雪白的脸上也是极力压抑的无助和难过。

「看起来现在进入下一步治疗还早了一些。」女人站起身,走到茶几边把上面的报纸收了起来,顺势也蹲在了沙发上的陈雯雯面前,用纸巾擦拭这个女孩额角的汗水,「最近有服用什么药物吗?你身体状态看起来问题很大。」

「我...」

「不用撒谎。你知道没人能在我面前撒谎。」女人说,「说实话就好,吃了什么药,剂量如何。我不会告诉你的父母。你也知道,我不会向任何人撒谎。」

陈雯雯沉默了片刻后低声说,「丙咪嗪,一天五次。」

「那有帮助么,还是说在服用药物后你照样像上一次来时你父母说的那样,不敢接近人群,不敢跟任何陌生人说话,有人主动靠近你你就会情绪失控?」

「......」

「停了吧。」女人探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这个女孩略显苍白的侧脸,「就算你需要开药辅助病情也不应该是这个药方,丙咪嗪的确是不错的抗抑郁药物,但对于现在的你来说用处不大,反而副作用很强,你的精神状态不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它造成的。」

陈雯雯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女人,望着对方褐色清澈的瞳眸,她从那知性的眼眸里,以及脸侧那纤白温暖的手上传递的温度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安心,呼吸也终于彻底平缓了下来,缓缓点头答应了。

「好孩子。」女人微微笑了一下,起身顺手摸了摸这个女孩的头,像是在抚摸什么小型的家养动物,而女孩也没有躲避反倒是心里觉得温热了起来,在这段时间内从没有人和她如此亲密地接触过,她逃避着人群,也恐惧着任何陌生人,唯独这面前这个见面不过两次的女人能让她生不起一点排斥之心。

女人走回了办公桌重新坐下,手中的圆珠笔旋转两周,关闭着的笔尖顿在了桌面上,「虽然上一次我们聊过了,但现在复诊的时隔有些过长了,我需要重新确定一下现在困扰着你的具体症状。说说看,现在对你正常生活产生阻碍困惑的还是以前的那几点吗?有什么变化吗?」

「应该没有什么变化…」陈雯雯看见女人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小声说道。

「还是那几点。噩梦,人群恐惧症,幽闭恐惧症?」

「是的。」

「这些症状从什么时候第一次开始,又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加深到达顶峰的。」

「从那一次意外开始其实就有一些症状了,但直到之后大一暑假开始,我偶然一次中暑晕倒后就开始变得严重起来了。」

「中暑晕倒,我记得你上一次说过这件事,你在参加同学聚会,提前离席回家时因为中暑所以晕倒在了路边,后来被散场时的同学发现及时送你去了医院急诊科。你的所有病情其实都算是在那一次中暑后开始逐渐加剧到病态化的。」

陈雯雯不置可否。

「你第一次的噩梦,也是那一次中暑开始的。」女人说,「你能再给我讲讲那个困扰你,让你夜不能寐的噩梦吗?」

「好的。」陈雯雯原本是有些犹豫的,但在看见女人那给予着她安心的放心眼神后,她才鼓起勇气小声地去回忆,「在梦里总是有很多人在我身边,那些人带着我在一个楼梯上不断地向上爬,我被拥挤在他们中间哪里都去不了。」

「麻烦你为你在梦里你抗拒和恐慌的情绪打一个评分,10分制,0分是完全没有恐慌的感觉,10分是恐惧到要崩溃。」

「10分。」陈雯雯几乎是在同时给出了答案,声音略微有些不自然。

「我想如果有11分的话,你应该也会毫不犹豫地更改答案吧。」女人缓

缓说,「被噩梦困扰的患者,在我这里你不是第一例,我在美国的纽约出诊时也遇见过一个患者,他也饱受噩梦的折磨,以至于引起了无数的并发症让他生活质量出现了巨大的问题。」

「在睡眠上,他的情况应该比你还要严重,他最高记录是三天没有合眼,在上门问诊的时候还屡次在沙发上睡着了。」

「那他一定很信任林医生你。」陈雯雯下意识说。

女人微微一顿,看着白裙的女孩轻笑了一声,「或许...是吧,他很信任我。」

「我也信任你,医生。」陈要雯深吸了口气低声说,「你能帮帮我吗?」

女人侧头看着沙发上端坐如百合般的女孩,点头说,「我会帮你的,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治好你的这些病症,因为在这方面我是专业的。这段时间我其实也有专研过你的病例,整理出了思绪,明白了你现在到底需要什么。」

陈雯雯原本晦暗失色的眼眸明亮起来了一些,办公桌后的女人轻轻翘着腿,下意识从衣袋里摸出了一盒女士香烟,在抖出烟尾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向沙发上的女孩,偏头问,「介意吗?」

「不介意,我们寝室里也有人吸烟,不过我倒是第一次知道医生你也吸烟。」

「我不喜欢吸烟,因为我没有尼古丁成癮的症状。」女人在桌上拿起了一个火柴盒,纤长白嫩的手指折出了其中的一根火柴,压在打火纸上顺势一捻,青烟和火焰伴随着二氧化硫的气味就升腾了起来。

陈雯雯的眺望中,女士的摩尔细烟被炙烤出火光,在櫻薄的唇间吸吐之中,白色略带香气的烟雾从舌齿间呼出,她不大认可吸烟这个举动,但却完全不影响她看着办公桌后的这个女人吸烟,让她产生了一种朦胧的美感。就像白茉莉藏在清晨的雾里,而那些雾里蕴藏的不止是致命又诱人的尼古丁,而是一些她无法理解但的确存在的令人着迷的深厚情绪。

「压力。雯雯。每个人都会有压力。压力是一切源头,它的来源有很多,当它积攒到一定程度,又无针对性地排解时,人就会开始出现心理的疾病。崩溃、发疯,自杀等等,所有的心理疾病的罪魁祸首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压力。爱情的压力,生计的压力,学习的压力...」

女人将唇间的细烟挪开,轻轻在进装着咖啡渣的木制烟灰盒里点了点,

「我也不例外,我也会有压力,有的人宣泄压力的方式是通过性与爱,也有的人酗酒,这都是不大健康的排解压力方法,但我也没有资格去批判它们,因为我排解压力的方法也如你所见了,并不健康,也不提倡,甚至收效颇微,可奈何这是我以前的习惯,要知道人一旦在某种行为逻辑上形成了习惯就很难再改掉了,所以选择的方式一定要科学又谨慎。」

「我猜你服用的抗抑郁药物应该不止有丙咪嗪,丙咪嗪的作用是令人兴奋以及抗抑郁,但你的症状却不适用于这种药物,所以在一段时间的服用后你发现收效不佳,一定会尝试更换药物,我猜猜...艾司唑仑,安定,又或者奋乃静片?」

女人边说着陈雯雯的头就越埋得低,可女人也没有真的要一个确切的答复,像是只是在随口地说着一些闲话,〝对待很多病人,心理医生们常用的方法都是按照认知行为疗法中的框架化、概念化去治疗自己的病人。这是短程心理治疗最常见的做法,也是最高效的做法。可是我并不喜欢这一套,准确地来说,是我不喜欢按部就班地走这一套。」

「理解病人,与病人共情,再去引导病人做正确的认知转变,这是认知疗法真正的核心。所以我向来都喜欢直切题意,但也经常有人受不了这种直接,摔门而出…无意冒犯,上一次事情就让她过去吧,你已经坐在这里了,就代表你接受了我的治疗方法。」说到一半,

女人看向陈雯雯微笑了一下。

「说回正提,我们提到了压力。你现在出现的噩梦难眠,人群恐慌等等症状,都是由一件事导引的…」

女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留了一段空白的时间,她看向陈雯雯,在确定这段时间后这个女孩没有产生趋向应激的反应后才继续说,「也就是你去年被卷入的那场人口贩卖案件中。」

「那场案件性质的恶劣以及恐怖程度不需要我来赘述,铺天盖地的报道已经传遍了每一座城市每一个期刊报纸,那是很长时间都见不到的恶性案件,上百个无辜的受害者被有组织地掳走,以贩卖器官和人口的目的通过药物加以控制藏于那座名叫明珠塔的高塔内。尔后警方破获案件秘密突袭明珠塔时又意外引发了火情,让情况变得更加危急和难以忘怀。」

陈雯雯听着,在膝盖裙摆上抓得很紧的手渐渐地开始挪移,仿佛要寻找更安心的地方去紧握。

「是的,你就是其中的一位受害者,尽管你被救出来后平安无事,但与你一同被救的其余上百人里,大约有九成的人先后死于被注射的药物过量,最终幸存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女人表情放缓,

「这是你恐慌的原点,你是特殊的,你也是幸运的,尽管警察方面阻拦了新闻媒体将包括你在内的所有幸存者的身份都保护了下来,尽可能让你们回归正常生活遗忘掉那次不幸,但你还是会不自主地去后怕,去恐惧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你丧失了安全感。」女人盯着陈雯雯,忽然又问,「你养过小猫小狗吗?」

「您的意思是建议我养宠物?可我们学校宿舍里不允许…」

〝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想要讨论的是,如果是养过小猫小狗的人,一定都会有一个相同的经历,那就是被自己的宠物不小心抓伤。」女人点了点自己细腻没有伤痕的手背,

「尽管主人们确信自己的宠物没有生病,比如狂犬病这样的疫病,他们都会随着时间不由自主地开始心生不安,开始上网搜索狂犬病等相关知识来对比自己的情况,这种不安随着时间推移会越来越盛,直到他们真的连夜冲进急诊室注射疫苗,或者在某一刻忽然忘掉而结束。」

「您的意思是…」陈雯雯怔住了。

「安全感。」女人轻笑着说,「在那段疯狂收集狂犬病知识的时候,也就是象征着他们最缺乏安全感的时候,而网络上那些碎片的知识就是他们的安全感来源——有的人在其中得到了足够的安全感就能放宽心,而安全感不足的人,就会选择进一步地去注射疫苗来加强安全感。」

「雯雯,你现在的状态不也和这个例子挺像的吗?去年那件不好的事情结束了,但你缺失的安全感却一直没有补回来,所以你一直有在做噩梦,那段时间你刚好面临着高考,暂时性分散了注意力,所以缺失安全感的恐慌就被暂时压下了。直到高考完后,你的症状再次显现,积累到完全爆发。」

「可是我大一一整个学年都一直很正常啊。」陈要雯忍不住说。

「是啊,为什么头一年都那么正常,近来忽然就爆发了呢?」女人侧头看向陈雯雯,指尖烟雾缭绕。

陈雯雯呆呆地看着对方,没有回答,女人就继续说:

「压力这种东西,是会积累的,然后在某个点因为某件事爆发,就和表现在我身上是打破戒烟的誓约开始复吸香烟一样。」女人余光看向了指尖的细烟说,「最初的那一年里,你不间断但没有影响到生活质量的噩梦,就已经代表着压力在蓄积了。高考过后的一整个学年没有复发,这代表着你逐渐遗忘了这件事情,就像忘记了有狂犬病这回事的被抓伤的主人,但是,忽然有一刻,一个节点,你遇见了一件事,这件事让你回想起了一切。」

「人的记忆从来都不是固定的实体。每当一段记忆被重新激活时,它们就会进入一种不稳定状态,而且它们可以在重新激活后的4—6小时窗口内修改或更新新信息。你那一年间夜晚无数次地被动激活同一段记忆,潜意识里不断地为那段记忆增添恐惧,而当以后的某一刻,这段记忆被猛地全部提取时,相关的情绪也会向你张扬舞爪地扑来,在你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些积蓄的所有压力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十倍百倍地涌起填满了你的生活。」

「你说过,你情绪开始失控,病情开始急速加剧的原点是上次暑假的同学聚会?」女人看着沙发上的陈雯雯,「我认为,一定是那次同学会发生了一些事情,产生了什么诱因,才让你彻底地点燃了这一年以来蓄积的所有压力,引发了后续的一系列的心理疾病。」

「诱因?」陈雯雯有些怔住了。

「是啊,你提到过,那场同学聚会你提到过你是提前离场的,我注意到了这个点,提前离场。那时候是暑假,以你能考上北大中文系的成绩来看应该不需要额外的补习班,你选择了参加同学聚会,这就代表不会有什么太大行程冲突,除非是突发的急事要么,就是那场同学聚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迫使你中途离场。」女人缓缓说。

陈雯雯的视线悄然避开了女人向眼帘下藏了起来...她也终于想起了为什么上一次在父母携同来的问诊时她逃走了,就是因为这种辛辣的解剖式问话。

她真的是一个合格的心理医生吗?真的有心理医生会这样治疗病人吗?陈雯雯之前是这么想过的。

但最终得到的答案却是或许就是这种风格才让这位医生在业界的风评如此独特,这是一个唯有特立独行才能出众的年代。

毕竟,从履历来看,这位医生的确治好了不少病人,即使不少人会在中途摔门而去,起码愿意迷途知返再度回返的那些病人最终都得到了痊愈,无一例外…这不也是她下定决心再回来找对方的原因吗?

陈雯雯觉得这个美丽的女人就像花瓣里裏着割人的刀子一样,在你被她的温柔和美丽吸引时,伸手去拨弄花瓣就会不留神地被割出伤口来。但她又是那么的令人安心,让人忍不住冒着流血的风险将面颊贴上去。

「那场同学聚会上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陈雯雯眼眶有些发红,但最终还是松口了。

「想来事情不太愉快,毕竟同学会这种事情本就是事故多发的场合,关于这一点你接下来可以慢慢跟我讲,我们有一下午的时间。」女人点了点头说,

「其实按照认知行为疗法的过程来看,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概念化的阶段,我理应向你教导一个‘技巧,,来解决你现在遇到的困扰,想了想,我既然抛弃了疗法的形式,但还是得尊重核心来对你提出建议。」

「我之前指出了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缺乏安全感,我尚不清楚你还在恐惧什么,是害怕以前的事情再度重演的恐惧,还是患上了‘PTSD「,这一点我们接下来会慢慢挖掘。但笼统来看,要解决缺乏安全感的问题,最佳的答案无异于是找到能给予你安全感的东西。」

其实,我觉得,就算我没有将这一切剖析出来,陷入恐慌中的人,也会下意识地去寻找能给予你安全感的东西,这是一个人在无助时的本能,会驱使你下意识去抓紧那一个能给予你来这里的路上所处在人流中时保持冷静不陷入崩溃的东西,也是真正的能让你真正安心那么一瞬的东西。」

女人说罢后安静了下来,无声地望着陈雯雯…准确地来说是望着陈雯雯的手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落地窗的倒影中眼眶发红的女孩一直抓住了手腕上那串珍珠的项链,如是在城市楼宇间漏缺灰色的海洋里抓着最后的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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