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坠落春夜

文/严雪芥

第一章

乌蔓坐到化妆镜前,在冷白的灯管下凑近仔细瞧了瞧,眼尾有一道非常不明显的细纹。

她对着镜子假笑了下,微风吹过涟漪,将眼角的细纹吹分明了一些。

门外有人轻叩,乌蔓收起表情,往椅背懒洋洋一搭:“进来吧。”

门把转动,化妆师提着一大箱工具盒毕恭毕敬走进来,没抬头就连声称赞:“蔓姐,您素颜这个状态也太好了,都不用怎么打粉底。”

一边说着,却在上妆时特意在眼周盖厚了一层,差点将她眼头下的小痣一并盖住。乌蔓眉间一蹙,化妆师似乎感觉到她无形的焦躁,大气也不敢喘。

树会长年轮,人会长皱纹,这是最自然不过的生态规律。但是对女明星而言,却好像是触目惊心的稀奇事。

哪怕出道十一年,岁月只是大发慈悲地在她眼尾留下了一道不痛不痒的纹路,但终究和二十岁时的少女模样有了落差。

女明星是不允许变老的。

乌蔓闭着眼睛,焦躁感还没打散,更烦闷的事儿就找上门来。助理薇薇拿着刚从服装间拍的照片回来,上面挂着两条非常相像的高定礼服。

“一条是您的我刚去拿去烫,另一条……是何慧语的。”

化妆间一片窒息的沉默,乌蔓掀开眼皮看了眼照片,又闭上了。

薇薇从化妆镜里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硬着头皮说:“我刚联系了一些品牌,现在还能借到并且赶在颁奖礼开始前送到的都是过季款了……您看怎么办?”

毫无疑问,穿过季款会被嘲。但撞衫就不一定,要么艳压另一方漂亮完胜,要么被嘲得更加体无完肤。端看谁更舍得砸钱买通稿。

然而今天是金像奖的颁奖典礼现场,撞衫关乎的不仅仅是红毯,更是鹿死谁手的奖项。她和何慧语一同入围了今年的最佳女演员,这剑拔弩张的意味就更明显了。要是输了可不止被发通稿群嘲那么简单,未来几年都别想抬头。

乌蔓下意识地抠着指甲,一阵钻心的疼痛,小指的长指甲被抠折了。

“把烫好的礼服拿回来,我穿。”

不过是你死我活的赌局,谁怕谁?

她面不改色地把小指甲连根掰干净,好像指甲不是连着肉而是石头。

离正式走红毯还有半小时,乌蔓支退了人,拐到厕所最后一个隔间锁上门。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苏烟,不点火,只是虚虚地咬在唇边,盯着没有窗户的天花板发呆,不时掏出手机看两眼,一直有消息进来,但微信置顶却一直很安静。

厕所外又进来两人,一人挑了一个隔间小解,还互相说着话。

“你看见没乌蔓和何慧语那衣服?腥风血雨预定了。”

“当然看见了!后台都传遍了就等着一会儿看戏呢。你说今晚最佳女主角会是谁啊?”

“论演技我肯定站何慧语咯。论别的那就不好说了。”

“啥意思?”

“你以为乌蔓之前那些个水奖真是她靠实力拿的吗?看看她演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如果不是她背后的人给她买奖,入围都不可能。”

“这个我是有听说啊,但我一直不知道她金主是谁。”

两个隔间门打开,女声压低,含糊地说了一个姓:“郁。”

换来一声抽气:“……真的假的啊?”

“除了这位太子爷谁还有这手笔,据说这次入围也是他给乌蔓搞定的。”

“拜托,这是金像奖啊,含金量不是很高吗都能乱来?!”

“入围容易啊,包办奖项就难说了。要真暗箱操作估计得花大价钱,不至于。如果是头两年说不定太子爷还愿意,现在嘛……”

“现在?”

“都这么多年了,也该腻了。”

直到脚步声离去,乌蔓这才吐掉咬出了烟丝的苏烟,静音的手机里已经发来好几条薇薇的微信,催着她赶紧回化妆间换衣服。微信置顶始终毫无动静。

她不再等待,慢吞吞走出厕所。附近的钟楼准点报时,走廊里迎面跑来几个挂着工作牌的员工,着急忙慌地用粤语在交谈。

乌蔓听不太懂,只隐隐约约听懂了追野两个字。

一个才出道不久就挺兴风作浪的名字。

乌蔓换好全部行头走到外面,才发现刚落完一场雨,地上油光水滑,浸着各色霓虹的水滩像极了在场的人争奇斗艳。

她踩着十厘米的细跟,在一片淋漓里走得四平八稳。所到之处,快门声比刚才的雨声还洪亮。无数盏聚光灯围着,落在她裸露的后背上,再添一把柴就能燃烧。

这把柴说来就来了。

何慧语穿着和她相似的藕色长裙,蹬着恨天高在助理的搀扶下走到乌蔓身边候场。两个人差不多身型,年纪也相仿,但气质却泾渭分明。何慧语盘着头发,一丝不苟,露着伶仃的脖子,浑身透着恰到好处又似曾相识的优雅大气。

而乌蔓把头发染成了暗红,像夜莺的毛色,松垮地披在肩头,遮不完光裸的背,露出背上那一道胎记,很大块,形状像折断的羽毛,张牙舞爪地嵌在惨白的肌肤之上。那种毫无章法又颓丧的美,总感觉像是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似的。

王不见王,一见就要伤筋动骨,快门声比方才更热烈,快把乌蔓的耳朵响炸了。

何慧语伸手拥抱她,分离时小声耳语:“我要是你,我就绝对不穿这一身。”

乌蔓没搭腔,何慧语意味深长:“今晚好像没在现场看到郁先生。”

乌蔓笑意冷下来:“主办方请的人,该去问主办方。”

“他不是和你更熟吗?”何慧语状似亲密地挽着她,用两人听见的语调呢喃,“看来外头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少了郁家泽这个靠山,你拿什么和我争?”

乌蔓不动声色地抽开手:“我还没把你放在眼里,谈得上争?”

她掠过何慧语走向红毯,薇薇捏着手机等在另一头,看见乌蔓下来小跑着递上手机:“蔓姐,有微信来了。”

乌蔓心跳快一拍,下意识伸向手机的手转而拢了一把头发,才转去拿。

然而发来微信的人并不是她期待的那位,是她的经纪人赵博语。

“撞衫这事儿你怎么不和我商量?还是你已经知道结果了?那你也早和我说一声啊。我这就给你安排庆功宴!”

乌蔓自嘲地回了两个字:“没有。”

赵博语火速连发了好几条。

“郁先生这次怎么回事,不管吗?”

“八字没一撇你就敢撞衫……姑奶奶,硬拼硬咱们哪里拼得过何慧语。”

“我看这庆功宴是吹了,我先联系公关吧……”

乌蔓滑到微信置顶,备注着郁家泽,头像是一只小鸟,还是没有任何新消息。上次的对话框停在一个月前,她回了冷冰冰的两个字:收到。

红毯结束后,颁奖典礼正式在香港文化中心开始。

台下几乎座无虚席,乌蔓粗粗扫了一眼,发现有两个位置突兀地空着。

一个在最前排,那个位置她不用看都知道,属于郁家泽。另一个位置在她后面几排,她看不清纸条上贴着的名字,心下有些好奇。

台上主持人开始颁发第一个奖项,最佳新人奖。大屏幕开始放入围名单的节选表演片段,乌蔓抬头看,好几个都挺面生,选出的片段可圈可点,但谈不上眼前一亮。

直到大屏轮播到最后,是一段民国戏,穿着卡其背带裤的男孩子斜靠在凉亭旁,灯光打得很暗,他在抽一只烟,火星影影绰绰地点亮鼻尖,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穿着旗袍的女人痴迷地靠上去,他轻笑着抬手推开报童帽檐,往女人身上吐了一层烟圈,眼睛却斜向镜头,瞬间亮出藏着的半张脸,烟灰落地,烧得看客心头一空。

乌蔓的视线落在跳出的名字上:追野/《孽子》

这部电影入围了戛纳金棕榈主竞赛单元,主演追野是第一次演戏,大家都羡慕他太过幸运,凭借电影蹭个提名已经是让大多数人眼红的履历,谁都没能奢望他会真的斩获影帝。

毕竟当时的热门候选人可是法国的国宝级男演员。要打败他,就像蚂蚁踩死一只大象。

然而结果一出,全世界跌破眼镜。

那样崭新而年轻的东方面孔,肆意地瞥过众多金发碧眼,捧起最佳男演员的奖杯,在唇边轻轻一吻。

谁能不嫉妒呢?这样的出道起点根本是大多数圈内人一辈子到不了的顶点,天赋这东西真是霸道得不讲公平。

颁奖人也不故弄玄虚,开门见山,因为结果没有悬念。

“本届的最佳新人奖,毋庸置疑,绝对是这位异军突起的新人演员——追野!”

导播的镜头追到了那张空空如也的座位上。

原来这是他的位置。

“追野因为身体原因,今天遗憾地没能来到现场,但让我们同样送上掌声恭喜他。”

台下众大咖雷鸣般的掌声,竟送给了一个空椅子。乌蔓觉得好笑,懒懒地连手也没抬。

她心里压根不信身体不适的说辞,回想起走廊那几个擦肩而过的工作人员,估计就因为追野故意撂挑子不来在上火。但主办方不可能颁给别人,金棕榈影帝要是输给其他新人,简直天方夜谭。

虽然金像奖不如金棕榈,但在国内已经是顶尖级别的奖了。乌蔓有耳闻他狂,却没想过狂成这样。

刚过易折,他刚进圈,以后有的是跪的时候。乌蔓凉薄地想着,侧头发现何慧语借机在看她。何慧语点了点第一排郁家泽的空椅子,努嘴笑,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从容。

场内密不透风,乌蔓脸上神色如常,但呼吸间开始觉得缺氧。

熬过了漫长的时间,在即将公布最佳女演员之前,乌蔓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微信置顶多出了一个未读红点。

郁家泽:“十周年礼物。”

接着,她听到台上的主持报出了她的名字。

周围的眼光纷至沓来,嫉妒、不屑、探究、玩味……总之没有任何一种称得上善意,但那又如何?成王败寇不需追求过程。她赌赢了。

乌蔓在打下来的追光中微微眯起眼,紧绷的肩头软下来,笑意盈盈地站直了,居高临下对上何慧语的视线。

对方煞白着脸,失态地忘记了鼓掌。

上台前,她俯下身在何慧语耳边轻声说:“我要是你,我就绝对不穿这一身。”

颁奖礼折腾到很晚,出来时天星码头还是很热闹,水泄不通地围满了人。

乌蔓坐上保姆车离开,车子驶出一段距离后,街上慢慢冷清了。从盛大到荒芜,就隔着十几米,这就是娱乐圈。自她出道到现在,乌蔓仍旧会有一点不适应地恍惚。

薇薇抱着手机不停地在刷:“赵哥已经吩咐把稿子都发出去了,您得奖的热搜已经冲上第二了。”

“还不是第一?”

“第一是……”薇薇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乌蔓点开热搜,今晚第三次接触到这个名字。

追野。

词条讲的是他缺席金像奖,但这条热度至于会比自己还高?乌蔓纳闷地点开相关视频,一段用手机录的视频爆火。

手机的主人原本在拍夜樱,有个男孩子戴着鸭舌帽入了画,顿时春夜里的满树樱花皆成为他的布景。

镜头一抖,手机后的声音颤微微地说:“你……你是追野吗?是追野吧!”

追野愣了愣,随后满不在乎地向镜头扔来一罐啤酒。

“喝吗?请你。”

“啊?谢谢……”

手机镜头天旋地转了一阵,又恢复正常。拍摄人疑惑地喃喃:“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现在居然和追野一起赏花喝酒?明明粉丝群里还在说你身体不好所以缺席了,怎么会在日本呢……”

“去领一个水奖怎么比得上飞来看目黑川的樱花?”追野伸了个懒腰,躺倒在公园的草坪上,“一辈子那么短,过把瘾就死,不能浪费时间。”

“水……水奖?——金像奖?”

“最佳女演员颁给了乌蔓而不是何慧语的奖,不是水奖是什么。”

他看向镜头,又是那样惹人不快的,赤/裸裸的眼神。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保姆车内暖气呼呼地吹,沉默是今晚的奈何桥。

乌蔓面无表情,滑动微博的手指暴着一根青筋。

两分钟后,网友刷到乌蔓点赞了一条两个月前的营销号内容——

“新晋金棕榈影帝追野整日不务正业?又一新欢曝光,疑似大花何慧语!”

等了几秒,她取消赞,发了条微博。

@乌蔓v:呵呵,手滑了[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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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蔓的小号:你很身段吗?放下你的牛!@追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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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岭之月白切黑x清纯钓系黑切白

文案:

台风天,阴雨巷。

姜蝶来参加男友的生日趴,结果被台风困在这里。

大家索性整夜疯玩,仗着是别墅,把嗨歌放到最响。

凌晨一点,一直毫无动静的二楼房门被打开。

阴影里一个男人靠在拐角,眼皮困倦地耷拉着。

“能小点声吗?”

他带着未睡醒的鼻音,还是显得过分冷淡。

在场的女孩除了姜蝶,无不偷眼瞧他,暗自脸红。

“这谁啊?”

男友戏谑:“我们系著名的‘高岭之月’,这别墅是他的。”

派对到破晓时分,众人在客厅醉作一团。

蒋阎从楼上下来,却见姜蝶是唯一清醒的那个人。

窗外暴雨如注,她的语气湿答答的,故意问他。

“他们都睡了,我做的早饭有多,你要一起吃吗?”

“谢谢,不过我不爱吃白粥。”他瞥了她一眼,“寡淡。”

姜蝶脸色青白。

台风最凶猛的一晚,众人围坐一起玩桌游。

狂风肆虐,别墅突然断电。

姜蝶有夜盲,条件反射地抓住身边男友的手。

男友比以往都温柔,食指轻挠她的手心安慰。

很久以后,姜蝶才知道——

那一晚,趁黑暗偷坐到她身边的人,是蒋阎。

她是只自作聪明的蝴蝶,一头撞进温柔陷阱的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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