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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天回来那天,顾云声特意叮嘱钟点工买了菜再做菜,准备晚上回家吃饭。菜色和口味都交待好,他就去了片场。

今天的计划很松,几场戏场面也很小,顾云声到场的时候只见到执行导演在忙碌。

明粲正好在上戏,对戏对得好好的,发现顾云声来了,眼神一转人一愣,立刻被喊了“卡”。

见状顾云声掉头就往角落里的工作间走,也不管明粲的目光直勾勾地朝自己投来,目光灼灼,似有千言万语。他在房间里待到下午,接到吴蓉的电话,说白翰来了,有一场戏不满意,请他过去商量怎么改,他这才又回到片场里。

几天不见,白翰明显是瘦了,眼底发黑,下巴到鬓边都是淡淡一圈青色,一看就是没好好收拾自己。脸色不好,神情更差,嘴巴死死抿着,嘴角边就留下深刻而扭曲的纹路。平时这么知道修饰的人,现在上身穿一件皱得要成腌菜的深紫色衬衣,带一条黑色的围巾,愈发是显得面色如铁。

这样的白翰就差直接在头上竖起一个“我咬人,别靠近”的牌子,而顾云声看了看四下,发现众人显然都和他有着类似的看法。吴蓉正朝他使“救命”的眼色,顾云声心里暗笑,知道今天要做靶子了。

他镇定自若地走上前,只当看不到白翰的表情:“白导演,找我有事?”

“嗯。”白翰低低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把手上的剧本扬了扬,“我今天过来重看了一下剧本,一四八、一四九的台词写得狗屎一样,改掉。”

说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剧本往顾云声怀里一扔。顾云声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做声,看了看,点头:“哦,这段是你写的不是吗。我来改好吗。”

本来还强作镇定各忙各的眼观鼻鼻观心的一群人在这句话之后,似乎有了一点无声的荡漾。顾云声瞄到明粲咧嘴要笑,狠狠剜了他一眼,示意他别触霉头。白翰接到顾云声这句不冷不热的骨头,倒也没发火,还是很不耐烦地说:“那也是狗屎,叫你改你就改。”

顾云声态度良好地微笑:“那请白导演多指点两句,是怎么改,你要什么效果?对话是要扩写还是干脆删节?就地改还是另起炉灶?”

这时吴蓉在一边接了个电话,匆匆送到白翰手头,白翰接电话前冷冰冰说:“我付钱给你,你连这个都要问我你还做什么编剧?”

顾云声怎么不知道他是故意在找茬,就是没理他,低头去看剧本上他说要重写的两场戏。刚看了一页,就听到高跟鞋的声音朝他走过来,目光一别,就顺着那双美腿往上看,看见蒋笑薇的脸。

“哦,怎么今天大家都过来了。”顾云声压低声音,“林况呢?”

“在和人说话,稍后就过来。”蒋笑薇微微一笑,也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你怎么回事?最近林况事情多,你也辛苦了吧?”

“也还好……习惯了。也忙不了几天了,他一走我就跳槽,另家经纪公司请我去做总监。”她低着翻着手上的文件夹,拿出两张请柬来,“林况这周末摆了两席酒,请你赏光啊。”

“哦,那也恭喜你……”顾云声一愣。

她飞快地抬了一下头,眼睛里似有泪光:“没办法,我也不想走,但是林况这一甩手就是一两年,在那个人手底下,我是绝对不做的……”

顾云声理解地拍拍她的肩膀:“没事的。人往高处走嘛,林况肯定也是为你高兴。咦,我一个人,你给我两张喜帖做什么?”

“他说给你两张,要你带人一起来。”

顾云声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笑眯眯把请柬都收下:“哦,那好,等下我亲自谢他……”

他们聊得正投入,没留意白翰已经挂了电话,脸色阴沉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说:“蒋笑薇,你的确不归我管,但你记得你工钱还是我在开。谁教你这个时候谈私事的?不想做现在就可以滚。”

蒋笑薇被他吓得一僵,脸色变了,低下头不敢吭声。顾云声没想到他发邪火到连蒋笑薇都去刁难,也冷笑了一下,扭过头甩了一句:“林况结个婚,你就看谁都疯狗一样撒无名火,有意思吗。就你白大导演能男男女女的勾搭,他找个好女人结婚怎么了。”

他只管说,蒋笑薇拼命在背后拉他袖子也不理。白翰没想到真的有人敢在他面前把林况这件事情挑明了,身子微微一晃,咬牙切齿地说:“真是了不得,要是每个同你睡过的你都管,你还做什么编剧,一心救苦救难等着吃香火吧。”

他声音说大不大,但绝对足够近旁一圈人都听见了。别说顾云声一下子没想起,凡是听到这句话的细细一琢磨,等明白白翰是在说顾云声和林况,都统统傻掉了,又什么都不敢问,手头上还在做事,耳朵却是都早早地竖了起来。

多少年的陈年旧事被他这么揪出来,顾云声起先都愣住了,根本没想到白翰连这种八百年前就没在乎过的陈醋都在喝,或是根本就是来摔耳光的。顾云声愈是觉得此人气急败坏到了极点,反而笑了,慢悠悠地说:“那幸好你没这样的闲暇心,不然是做陀螺都周转不来了。”

看着白翰脸涨得发红,仿佛连头发都要立起来,顾云声心里莫名觉得爽快,还是笑眯眯地说:“不过现在已经用不着你救苦救难了,人家已经找好了女菩萨,不同你念一部经了。”

大家都是文明人,最知道此时心口的刺在哪里,只轻轻一戳,足以事半功倍。眼看着白翰人都在哆嗦了,顾云声心里只是冷笑,冷冷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白翰这边哆嗦劲过了,蓦然恶狠狠把手里的东西砸向顾云声,朝他吼:“你她妈的给我滚蛋!看到你这种专看男人屁股的老子就恶心!”

这下是连斯文人的脸皮都撕掉不要了。顾云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好在有人反应快,扯了一把;他想起蒋笑薇还在身后,也搭了一把手,这才堪堪躲开。定睛一看,发现身边的人是不知道几时凑到边上的明粲,虽然当众受到莫大的羞辱,顾云声脸上却很镇定,丝毫不为所动:“谢谢……明粲,这里没你的事,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明粲看了一眼白翰,才对顾云声说:“……他失心疯了,你别理他。你没事吧。”说完趁着没人敢特别往这边张望,飞快啄了一下顾云声的嘴唇。

这时顾云声察觉到蒋笑薇又在一个劲地拉他,面色如鬼,直直盯着一个方向。顾云声起先没在意,等他也转过目光,立即只剩下一个念头了:不是冤债,绝不一起上门——林况就站在不远处,而正在他身边的那个,是理应今天回来的江天。

身边的明粲正在笃悠悠说“对,您这种为了专看男人屁股的人骂娘摔家伙的,最不恶心了”,顾云声想的却是这两个人怎么一起出现又在这里闷不吭声看了多久。

等这边都平静下来了,林况才若无其事走过来,看也没看白翰,只是笑着和顾云声打招呼:“笑薇把喜帖给你没?”

顾云声看他都没事了,也跟着笑,又在说话的间隙偷眼觑了觑江天,点头说:“刚拿到。”

林况一边说,一边把他往风暴圈子外面领,顾云声也很知趣,没做声跟在后面。不过白翰刚才说的那句话想起来简直像吃了苍蝇,他挥了挥手上的剧本册子:“林况,这差事我不做了,一分钱不给我也不做了。”

“明天我让财务把定金之外的报酬打到你账上,你也别来了,这段时间你多有辛苦。”

顾云声回头和还是没缓过劲来的蒋笑薇开玩笑:“还是要认得老板才好。笑薇等你不干了那天,打电话给我,我请你去喝茶。”

说完又看了一眼面色依然很平和的江天,悄悄问林况:“你们怎么一道来的?”

“杨总监约了他过来,和夏葵漪碰了个头,我正好要下来片场,干脆把他拉过来了。这边没事了,你们早点回去吧。”林况说到这里也压低声音,“白翰情绪不对,为了我结婚的事连累你了,真是对不住。”

顾云声苦笑:“不是和你说了还债吗,只当又还一笔了。”

说话间两个人走到江天那头去。江天看着顾云声,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此时只能平添顾云声心里的酸楚而已。江天就说:“今天有事来片场,下来转一圈,没想到你也在。”

他并不知道顾云声已经和林况讲了两个人之间的事,语气和言辞都是多有保留。顾云声不说破,点头:“从家里回来了?你外公外婆怎么样?肯定高兴得很吧?今晚请你吃饭,给你接风啊。”

林况看了两人一眼,说:“今天这边没事了吧?江博士出差回来也辛苦了,既然你们晚上要庆祝,那就早点回去,再晚恐怕要堵车了……杨楷那边我去打招呼。”

“也好。”顾云声是巴不得立刻插翅飞去,永生永世不要再回这个鬼地方。

林况一直送他们到车库入口,道别的时候特意对江天说:“还是要说恭喜啊,江博士。我下个周末结婚,摆了两桌酒,请你和顾云声一定赏光来喝一杯。”

江天闻言有点诧异,依然镇定地点点头:“那说恭喜的人应该是我。”

上了车顾云声就像是忽然被抽掉脊梁骨,靠在车椅上半天说不出话来。江天看他这个样子,默默发动了车,顾云声才说:“我和林况说了我们的事。”

“嗯,好。”江天点头,神色间不见喜怒。

顾云声静了一静,望着窗外的车流问:“你们听到了多少?”

“看你给林况的秘书出头,我们就到了。”

“也不说一声。”顾云声叹气。

“没机会插嘴。”

“白翰和林况那一对活冤家,两个人电影学院的时候同届的,林况学表演白翰学得不知道是摄影还是编剧,后来林况因为什么片子小红了一把,存了点钱,两个人就合伙开了个公司……没几年白翰做导演做得越来越好,林况慢慢也不演戏了,退居二线改行当制片。不过老白这个人,男人女人都能搅上,他人长得好,开心了一掷千金也是寻常事,对旧情人又很仗义,贴上来的自然多。而他偏偏是个来者不拒的……林况受不了,两个人分分合合无数次,我认识他的时候,是他和白翰闹得最僵的时候,那天他嗑了药,我也醉了,就稀里糊涂上了床……后来再见面、有机会合作,又投缘做了朋友,很久都没认出来对方……”说起林白二人顾云声也有些感慨,不知不觉之中,以为会很难说出口的旧事也慢慢平静地说出来了。

江天一直在听,等他不说了,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所以他现在死心了,下定决心结婚?”

“死心不死心我不知道,但既然说是要结婚,应该是下决心了。”顾云声叹了口气,“我是觉得这样最好,他未婚妻我见过,温柔又漂亮,将来生个孩子,远远比现在这样好。”

江天听到这里,再没有说话。

眼看着要变道了,江天才问:“去哪里吃饭?”

顾云声早就在走神,闻言几乎是一惊,接口:“忘记说了,去我家啊。”

江天这时才又有了点笑容,:“你做饭?”

“到了就知道,我肯定是请了救兵的,不然哪里敢请你吃饭。”顾云声看着他在笑,心里一松,也笑了。

“那正好。我背了一只西班牙火腿来。”

“……火腿?”顾云声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好好地从瑞士背个火腿来做什么?”

“哪,就在后座,我下了飞机直接过来到片场的,行李都没卸呢。本来还买了手工巧克力的,但是外婆喜欢,都留下了。你到时候吃了就知道,带回来还不容易。”他答得理直气壮,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顾云声回头一看,后座果然横了一个长条的包裹,他看着,莫名觉得好玩,就笑了。

到了家,两个钟点工还在忙碌,听到门声,张阿姨出来打了个招呼:“顾先生,回来得正好,刚刚炒好菜,我们把厨房收拾好就走。”

她们很快吧厨房打扫干净,一起结伴走了,顾云声把菜从厨房里端起来,然后就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天把包裹打开,真的拎出一整只火腿来。他打量了一番火腿,又看了看顾云声的厨房,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这个厨房大,到时候想办法找个钩子,把火腿吊起来,够吃一段时间的了……挑把快的刀给我。”

顾云声请钟点工做了一钵栗子蒸鸡,一盘雪菜炒墨斗鱼,和一盘蟹粉豆腐,加上江天带回来的火腿,四个菜正正好。

顾云声本来都要盛饭了,瞄见江天出去了一趟,回来手里多了一瓶酒。他有点紧张,问:“我不知道今天喝酒,不然就不做这个菜了……改天喝吧。”

“雪莉酒,配火腿正好。你不来一点?”

“不喝了。我看你喝。”

江天心下有些惊讶,但他毕竟从不勉强顾云声,更何况是这种小事上,点点头,把酒放在一边:“那就等你想喝了我们再一起喝。”

切成薄片的火腿有一种特殊的香气,顾云声本就热爱蜜汁火腿这一色菜,不知不觉就和江天两个人分吃了一盘。吃饭前江天另拿了只碗,喝了一碗鸡汤,摇头:“现在栗子都不如以前的甜了。”

“冬天了,新鲜栗子也是吃一顿少一顿。我记得你家以前用板栗蒸五花肉,下次我们再做过试试。”

平淡地吃完晚饭,顾云声留江天在客厅里整东西,自己跑去厨房洗碗。他近来常常一入夜就觉得疲倦,问过医生,说是戒酒的后遗症之一。洗完碗再出来,觉得累得不行,歪在沙发上陪了江天一会儿,晚饭后忽然都不说话了,房间里比只有平时只有顾云声一个人时候还要静。他莫名觉得江天会收拾很久,于是也不陪了,洗过澡先上了床,看看电视看看书,就是折腾不出睡意来。等好不容易挨到了要睡觉的钟点,顾云声觉得困乏一起袭上来,眼看着客厅里的人还是没有来睡的架势,他也等不得了,正要关灯先睡,脚步声在这时慢慢近到卧室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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