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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声家的钟点工是一对表姐妹,一个姓杨一个姓柳,都五十出头,纺织厂内退的工人。

以前用的人都不是很合心意,也有一些人在做了一段时日后睇出些许端倪自己先辞职了事。后来有一次他去林况那个两层楼的大房子打牌,发现每个角落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就随口一问,林况就把自己请的钟点工介绍了给他。一做就是两三年,至今合作愉快。

那天也是她们过来打扫的日子,正好顾云声也没出门,坐在房间里喝茶看新闻。忽然杨阿姨就从厨房里探出个头来,笑眯眯地说:“顾先生,冰箱里那些菜,还是按老规矩清掉吗?”

以前顾云声不开伙,偶尔心血来潮从楼下超市里带一把菜,也多半是放到彻底蔫掉才被钟点工定期清理掉。

顾云声一愣,忙说:“不用了,留着吧,以后的冰箱里的东西都留着。”

“哦,开始做饭了啊。”

闻言顾云声微微一笑:“是啊,开始在家里吃饭了。”

说到这个想到今晚约好去江天住处吃鲢鱼豆腐砂锅,就问:“你说吃鱼火锅的话搭配点什么比较好?”

对方本来要退回去做事了,听到顾云声这么问,想了一想也问:“清汤红汤?”

“白汤的。”

“羊肉就蛮好。要不再配点生菜?”

顾云声知道江天不吃羊肉,但是听到生菜心里一动,点了点头让她继续去忙了。看完电视再看了会儿书,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和钟点工打了个招呼开车去超市买菜。拿了两颗生菜后,在琳琅满目的生鲜柜台又转了一圈,结帐的时候手上多了新鲜的茶树菇和蟹爪菇各一包。

他以为他来得太早江天还在学校里,却没想到一开门就撞上江天端着水壶从厨房走出来。

“这才几点,怎么就来了?”

“我想着晚上要吃鱼,午饭没吃饱,饿了。”顾云声笑了笑,“其实这个钟点你居然回来了,这才奇怪。”

“那我们早点吃饭好了。哦,我今天没出门,在房间里赶着做图。”说完就又回了厨房。

顾云声也跟进去,把菜放在流理台上。江天凑过来一看,笑了:“早知道你还去买菜,就要你带把香菜上来了。猜到你可能要吃蘑菇,昨天就买好了。”一边说一边转身去开冰箱,果然从里面也拿出一把茶树菇来。

“我也不知道要带点什么,问了打扫卫生的杨阿姨,她说买生菜,我想想也是,就买了。”

“嗯。”江天早早把那条四斤重的鲢鱼剁成几段,应声间先把头尾下去煎了,等香味浓郁起来,再把鱼肉依次下锅,小火煎得鱼皮金黄,才换上砂锅开始炖汤。

顾云声帮不上什么手,就在一边洗生菜和菇子,同时抽空时不时看两眼江天。江天那天穿着浅色的衬衣,加一件深蓝色的开司米背心,但从侧面看,比顾云声上次去留心他还是显得单薄了。他想起来这段时间以来江天确实熬夜得厉害,就问:“你到底在忙什么,忙到连学校都不去了窝在家里?”

江天习以为常地说:“投标的截止期要到了,进度还差一点。不是自己一路带过来的学生,配合起来默契差了点,就只能自己多画了。再说毕竟不是自己的事情,也不能要求他们十二分上心。”

“哪里的标?”

“我没和你提过?”江天停了一下手,“是个民俗历史博物馆。”

顾云声摇头。

江天有点惊讶,也想了想,才接着说:“新馆的馆址就是你家老房子,日报社的院子和边上的邮局那一片。我以为我和你说过了。”

顾云声忍笑,说:“你老糊涂了,没说过。”

江天瞥他一眼:“是省博。上次回去正好听到这个事情,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我想把这个标拿下来,所以一直在忙,十二月前要把设计稿交出来。”

“我多少年没回去了,怎么知道。”顾云声说完就顿住了,恨自己一时多嘴没把话说圆。

果然,听了这句话,江天追问:“嗯?”

顾云声不说话。

其实是说不出口。他在T市安顿下来不久,有一次喝醉了,带着新勾搭上的当时还只是个新人的小演员回了住处。两个人厮混一夜,睡到第二天下午,他摇摇晃晃起来喝水,发现妈妈正在给他收拾客厅。

母子两个人都没想到是这么个照面方式,愣在当地都红了脸。顾妈妈不自然地转过脸,不去看一身痕迹的自家儿子,说,你怎么还是没养成别把备用钥匙放门框上的习惯啊呀这次是妈妈不好忘记你都是这么大孩子了也是带女……朋友……

话还没说完,明粲睡得不耐烦的声音就从卧室里传出来,四下死一样安静,连呼吸都停住了。他在说,顾云声你把电视关了,折腾了一晚还不让人睡,你他妈是人不是人啊。

一想起这件事情,顾云声就觉得浑身的骨头忽然抽痛起来。好像几年前被妈妈一边哭一边抓着网球拍没头没脑就往他身上打的痛又回来了。他不喜欢这段回忆,撇了撇嘴,简单交代了一下:“我爸妈知道了我是同性恋,他们脸皮薄受不了,我就不自讨没趣回家了。要不要我去楼下超市看看有没有香菜?”

江天低头划豆腐,语气也淡淡:“算了,没有也不要紧。豆腐是吃煎过的还是嫩的?”

眼见着厨房里的气压下来了,顾云声有点后悔多说了,又倔强地不肯再去解释什么。很快豆腐也进了锅,鱼汤的香气随之起了的变化。江天撒了点盐,拿汤勺搅匀了,再留了一口汤在勺子里,送到顾云声面前:“我吃了感冒药,尝不出味道,你试试看咸淡。”

顾云声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这才是江天在家里待了一天的真正原因。他伸手挡掉递过来的汤勺,另一只手探向江天的额头:“感冒了?唔,好像没发烧,等下找只体温计看看。你倒好,生病了也不说一声。”

看他皱着眉,江天只是笑笑:“我量过了,确实没烧。天气冷得快,一下子没适应。吃过药了。”

“什么药?”

“两片阿司匹林。不过晚点还是吃饭得好,药补不如食补。”

顾云声嘟囔:“早知道就叫外卖带回来了。”

“我不吃外卖。”江天也皱起眉头来,“来试一下咸淡。”

顾云声乖乖就着勺子喝了口汤。自从和江天在一起,他就开始悄悄戒酒,味觉麻木了太久,已经不太容易恢复了。试吃之后他有意轻松气氛,故意说:“奇怪,你的感冒没传染给我啊,我的味觉好像也不管用了。还是你来吧,加到你觉得咸淡合适就为止。”

江天奇怪地瞄他一眼,把勺子里剩下的汤喝了,觉得实在太淡,又加了一轮盐,说:“你让一下,我这边要换火了。”

这一个多月来两个人都在添置东西,比如现在用的砂锅和电磁炉就是上周心血来潮买下来的。江天走到餐桌边,把热气腾腾的砂锅端在炉子上,调好温度,很快汤头又咕嘟咕嘟冒起鱼眼泡。

顾云声把装好碟的生菜和菌类也端上来。看江天已经坐下来了,就又折回去拿碗筷,一面扬起声音问:“还要什么调料不?”

江天的声音隔着墙传过来:“柜子里放了瓶酒,再拿两个杯子出来。哦,还有胡椒粉,放在炉子左边第一个抽屉里。”

高度数的白酒静静搁在那里,顾云声看着,咽了口口水,拿的时候手有点哆嗦。他暗骂自己没出息,转身把胡椒粉拿了,再到碗橱里拿酒杯。一开始只拿了一个,想了一想,又拿出来一个凑成一双,再放回去一个,但人都走到厨房门口了,还是折回来又把放回去的杯子紧紧握在了手里。

江天正靠在椅子上抽烟。顾云声把手里的东西一一放下,说:“要吃饭了还抽什么烟。就像那些要减肥就在饭前拼命喝水的女人一样。”说完就拼命移开目光,不要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酒瓶上。

那支烟抽到一半,江天抬起眼看着顾云声,正要把烟掐了,不妨顾云声先抓住他的手,就着烟还在江天手里的姿势抽了两口,才把烟夺走,熄掉了。

然后就坐下来吃鱼。江天倒了酒,推给顾云声,顾云声正要推回去,电话就响了,不得已先接电话,酒杯就这么被送到面前。他闻得到那种高度白酒的香味,再稍稍一回想那种爽利的口感,连手心都热起来。这时电话那头的朋友已经说明来意:约他去酒吧度夜。

他看了一眼在给他盛汤的江天,笑着敷衍:“你临时才找我怎么腾得出空来,再说是不是少人才想到我啊。我不去,改天提早个三天专程打过来,再考虑考虑……对,今晚真出来不了,你们好好玩……对,吃好玩好,改天再聚吧……”说到这里放下电话,对着江天笑了一笑。

江天没多问,就问他杯子里的酒够不够。顾云声握住杯子,觉得笑容都要僵硬了:“我可以了……你可以多喝一点,等下早点睡。”

但其实远远不够。当顾云声喝下第一口酒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段时间来的忍耐和辛苦白费了。更要命的是,因为两个人一直在说话,气氛轻松而愉快,江天根本没有稍加阻拦的意思。

最后的结果就是顾云声当着江天的面大醉,摇摇晃晃地跑去洗手间想洗把脸,结果连站都站不起来,趴在洗手台边上动弹不得,最后还是江天看他半天没出来,冲去洗手间一看,才哭笑不得地帮他把脸洗了,再换好衣服拖上床去。

这一觉睡得他就像死过去,又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仿佛一直敞开在阴暗角落里的一个口子被填满了。

顾云声是被渴醒的。江天素来起得早,这次醒来也是另一边床已经收拾好了。平躺在床上,顾云声觉得脑袋和胃都是沉甸甸的,知道是宿醉的后遗症。但心口不再发虚,因为他喝酒了。

这个认知让他多少有些懊恼,按着额头翻滚一阵,才爬起来喝了水,又去冲澡,换好了衣服,才有点心虚地去找江天。

江天还是没去上班,披了一件外套坐在电脑边上调图。顾云声这时陆陆续续想起一点昨晚的事情,开口前先清了清嗓子:“你不是感冒了嘛?就不能安心把这个病假歇了?”

“没事,昨天出了一身汗,早上出去跑了一圈步,没事了。”江天听见他的声音,立刻扭过头来,“倒是你,怎么喝着喝着就醉倒了?”

顾云声刻意冷着脸,走上前去拉过江天对了对额头,说:“要是给我知道你在发烧,我就把你的电脑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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