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宁宫。
因为宫中巨变的缘故,各宫里的守卫都被临时抽调去守了宫门,昔日守卫众多的德宁宫也变得松懈起来。
除了守卫调离之外,德宁宫里伺候的宫人也一个个如临大敌。
除了德妃的贴身宫女陪着德妃待在正殿之外,其他的宫女嬷嬷们都被吩咐去了另外一座偏殿里待着。
一群人缩在角落里,胆战心惊地听着远远传来的喊杀声,连议论都不敢议论,只能相互依靠着缓解不安。
德宁宫正殿内,寂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能听得清。
忽然,只听“哗啦”一声大响,一道矫健的身影堂而皇之地从破窗而入,将端坐在桌边的薛忆盈狠狠地吓了一跳。
她放下手里的茶杯猛地回头,待看清来人是谁时,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在贴身宫女春兰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朝着破窗而入的那人迎了过去。
“楚萧参见德妃娘娘!”那人对着薛忆盈跪了下来,竟是之前蓝泓口中那个失了踪影的薛楚萧。
“楚萧?你怎么来了?赶紧起来!
外面到底什么情况了?本宫都快急死了!”
薛忆盈将薛楚萧拉到了桌边坐下,又对春兰指了指殿门:“去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春兰答应着离开了,并从外面关上了殿门。
“你不是带兵去抵抗挡太子了吗?怎么还有功夫来后宫?你就不怕皇上治你一个失职之罪吗?”
薛忆盈压低了声音问道,抬头见薛楚萧脸上有些血污,便伸手倒了一杯水给他:“来,先喝口水。”
薛楚萧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水,然后伸手抹了一把嘴唇:
“姑母,我的时间不多,有几句话要跟您说!您和父亲,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薛忆盈沉声点头:“本宫和你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今日,便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本宫别的什么都不怕,唯一怕的,就是怕钰儿他意志不坚定,怕他会心慈手软。”
“姑母的担心,已经在誉王殿下那里证实了!”薛楚萧幽幽地开口。
薛忆盈一愣:“楚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钰儿他……改变主意了?”
薛楚萧摇摇头:“改没改变主意暂时还不知道,但是我已经收到那边线人的传话,那线人说,誉王殿下已经吩咐了,要活捉太子!”
“活捉太子?”薛忆盈的脸色一变,脸上闪过一丝怒气:“太子犯下如此大罪,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他竟然还想着活捉太子!”
薛楚萧低下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太子之罪自有皇上论断,或许,誉王殿下只是不想背上一个弑兄的罪名。”
“糊涂!太子弑父谋逆都不管了,他勤王救驾又何罪之有!
”薛忆盈恨铁不成钢地使劲拍了拍桌子,然后猛地抬头看了看薛楚萧:
“楚萧,钰儿他妇人之仁,要成事,姑母只能靠你了!”
薛楚萧郑重地点点头:“姑母放心,楚萧知道该如何做……
乱军当中,杀一个人还不简单?
楚萧只是怕誉王殿下会临阵反悔,到时候咱们的里应外合之计无法实施……”
“不会的!”薛忆盈打断了薛楚萧的话,
“钰儿临走之前本宫特意将他召进德宁宫见了一面,也再三让他保证过了,他知道孰轻孰重的!
皇上的身子不好,我们这么做,这是在替皇上着想,早些日子退位,他便不用再为那些繁琐国事操心了,这是钰儿尽孝的机会,他没有理由会临阵反悔。”
薛忆盈站起身来走到薛楚萧身边,然后伸手拍了拍薛楚萧的肩膀:
“楚萧,姑母相信你!只要你尽力帮助钰儿拼这一次,姑母向你保证,事成之后,一定给薛家一个莫大的殊荣!
还有你父亲,这次他栽了这么大跟头,铁证如山的证据面前,他是难逃重责的!
只有钰儿登基,才能免了他的罪责,不然,皇上是不会放过他的!”
薛楚萧点点头:“我知道……姑母放心,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对了,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听到那边的动静大了起来,应该是誉王殿下已经动手了,我这就去召集人马赶往万安宫,姑母您只需安心待在……”
说到这里,薛楚萧忽然住了口。
他用眼神示意薛忆盈靠后,然后握着腰间的宝剑缓缓站起身来。
薛忆盈的脸色微变,她握紧了手里的帕子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然后借着珠帘的掩饰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大殿上方的屋顶。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薛楚萧已经箭一般地从窗口蹿了出去,下一刻,薛忆盈就听到了房顶上的脚步声。
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后,薛楚萧又从窗户跳了进来。
“楚萧,怎么了?看清楚是谁了吗?”薛忆盈压低了声音开口。
薛楚萧摇摇头,然后自言自语地开口:“怎么会没有人?难道是我听错了?”
他神色一正:“姑母,我先去召集人手了,您就守在宫里,哪儿也别去,我会抽调几个人过来。”
薛忆盈点点头:“万事小心!”
薛楚萧答应着出了门,转眼间就消失在德宁宫的宫墙之外。
他们没有看到的是,在薛楚萧离开之后,德宁宫的僻静一角忽然悄无声息地落下一道青色的身影。
那道青色的身影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薛楚萧消失的方向,然后又侧耳听了听宫门外的喊杀声,。
犹豫片刻之后,他抬步朝着万安宫的方向快速隐去。
去往万安宫的路上,他遇上了一名持枪侍卫,那侍卫看了他一眼,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咦?桃大人,您怎么……”那人的话没说完,就被桃灼一掌劈在了后脖颈上。
“得罪了!”桃灼低声致歉,准确地伸手接住了那人的身子。
他将那名侍卫外面的侍卫服脱下,飞快地穿在了自己身上,之后又将那人扛到了一旁的假山后面藏好,临走之前还不忘将自己的外衣盖在了那名侍卫身上。
穿戴整齐之后,桃灼又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长枪,抄近道继续朝万安宫摸去。
眼看就要到大路的时候,他忽然冷不防地在一处宫殿拐角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在用余光看到桃灼之后便迅速地躲了起来,鬼鬼祟祟,行迹着实可疑。
想到刚刚偷听到的薛楚萧和德妃的对话,桃灼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他紧了紧手里用着不甚顺手的长枪,朝着角落里只露出一只靴子的那个身影摸了过去。
“什么人?出来!”他沉声喝道。
话音落下,角落里的那人身子忽然抖了抖,桃灼清楚地看到了那只穿着靴子的脚踉跄了一下。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角落里的那人摘掉帽盔走了出来,露出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看到那张脸,桃灼先是一愣,使劲睁着眼睛看了好几眼之后才哑声开口:“……阿峥?你……你怎么在这里?”
虽然已经极力压制,他的声音却依旧带着颤音。
“你和父亲都被皇上软禁了,我是来救你们出去的!”
看到桃灼的第一眼,桃峥就红了眼。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桃灼,似有千般话要说,眼底的神色中,既有惊喜雀跃,也有惶恐不安,还隐隐带了些自责。
桃灼像是看出了桃峥的心思,神色也忽然黯淡了那么一瞬间,却立刻又恢复了正常。
他伸手拍了拍桃峥的肩膀:“有什么话,等回府再说,现在先想办法度过眼前这一关!”
他抬头往桃峥身后看了一眼,眼底有些疑惑:“外面那么些人,你是如何进来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将手搭在了桃峥的肩膀上:“皇上在万安宫,咱们得赶紧赶过去!”
听到桃灼提及皇上,桃峥脸色一变,猛地停住了脚步,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在万安宫,我要去的是福禄宫,我管他的安危作甚!”
“说什么混账话呢!”桃灼皱了皱眉头,
“福禄宫那边你不用担心,父亲若是想走,那些人也拦不住他!我担心誉王动机不纯,得赶过去保护皇上!”
桃峥冷笑了一声:“你担心他?他又是如何对咱们桃家的?要去你自己去,我宁愿去找表姑,跟她一起救洛王爷去!”
桃峥的话让桃灼消化了好一会:“长公主也进宫了?可是……洛王爷不是被关在刑部大牢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桃峥冷嗤了一声:“刑部大牢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咱们那个皇上,可精明着呢!至于表姑,此事说来就话长了……”
“那就长话短说!”桃灼沉声打断了桃峥的话,他见远处有人过来了,便一把将桃峥拉进了宫殿后面的夹道中。
“我是在回京途中遇上表姑的,她带兵回京救驾,便将我也带上了!”桃峥说道,听到脚步声渐近,他便先住了口。
“……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儿啊!奉旨行事竟然也落得个身首分离的下场!”一个声音愤愤不平。
“快别说了!长公主也是气急了!她跟玄幽王关系那么好,如今玄幽王惨死,她总不能去找皇上算账吧!”另外一个声音劝道。
“赶紧走吧,听外头这阵势,咱们能不能活过明天还不一定呢!都别怨天尤人了,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几个声音小声议论着逐渐走远,桃灼二人从暗影里现出了身形。
桃峥不敢相信地大睁着两眼:“哥,我没听错吧?听他们的意思,玄幽王死了?”
桃灼“嗯”了一声,脸上并没有桃峥预想的惋惜与悲伤。
“哥,我跟你说话呢!玄幽王死了!”桃峥又说了一遍。
桃灼点点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耽误时间:“你刚才说到长公主带兵救驾,不知她带了多少兵马?现在又安顿在何处?何时能解宫中之围?”
桃灼的脑海中忽然闪过洛云锡临走之前跟他说的一些话,便又问:“可是城外护城营的兵马?来了几路?”
“几路我倒是不知道,反正表姑带的兵,可多着呢!抵得上太子的好几倍了!”桃峥自豪地开口,仿佛那些兵马是他带来的一样。
“表姑让他们暂且在外头守着,她要先进来跟皇上谈判。
我一看前面挡着的不是龙虎营的弟兄们嘛,于是就随便找了两个人,和表姑一起换了他们的衣裳,又让他们将我们放了进来。
再往里走又遇上了夏太尉,他正愁着如何攻进来,于是表姑索性便将后面的那些人马都交给了夏大人。”
桃峥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桃灼一句就指出了其中的关键所在。
“你的意思是,誉王已经知道长公主带兵来救驾了?”
桃峥点点头:“是啊!皇宫为了好几层,外头的全部都是自己人,太子坚持不了多大会儿了。”
桃灼“嗯”了一声,也算彻底放下心来。
“你说得对!太子是坚持不了多大会了……”桃灼点点头,“既然夏大人在,咱们就不用去万安宫了,还是去看看长公主吧……”
说着,桃灼抬步朝着刚才那几名侍卫过来的方向走去。
有夏大人在,誉王必然不敢轻举妄动,只会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攻破太子的防线前来救驾。
当然,有身后那么多精兵强将看着,誉王的这次救驾,就只能是真正意义上的救驾了。
而薛楚萧和德妃算计的那个里应外合之计,势必不会成功。
薛楚萧若是聪明,选择暂时观望的话,或许还不至于暴露,
但若是他急功近利,忍不住先出手的话,那他们薛家,怕是就只能成为过去了……
桃灼和桃峥刚刚走了没几步,还没来得及找到人打听一下长公主的所在,忽然便听到了几声钟声。
钟声敲了十下,速度极缓,沉闷而悠长。
钟声落下,远处的厮杀声似乎也逐渐停息了下来。
“听这钟声,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了,一切都结束了……”
桃灼的步子顿了顿,却没有回头,继续朝前走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