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喻张了张嘴，想分辩什么，脑子里却一团乱麻，不知该从何开口。心头一阵无名火起，他狠狠把字条攥进手心里，语气不善道：“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柏映寒静静地看着他：“算是吧。”
“还有别的事吗？”
柏映寒顿了顿：“暂时没有了。”
“好，”凌喻抬臂打开车门，“我知道了。”
其实柏映寒完全可以在凌喻下车的这几秒内喊住他，给他一个周全思虑过后的许诺，但他没有。
他们现在还是师生关系，柏映寒无法以“老师”的身份对他的学生说出越线的话来。
凌喻表现得远比柏映寒想象的激烈。
他把字条用在了“刀刃”上，现在却不确定是不是有点玩脱了。
第八周来得迅疾而平静，周三的职业规划课上，柏映寒提前作了结语，留出十分钟来给学生提问。
他没想到的是，已经和他“冷战”了半个月的凌喻竟第一个高高举起了手。
柏映寒点起了他。
“我想问柏老师三个问题。”凌喻直视着柏映寒的眼睛，语气轻松一如往常，“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您觉得给排水工程是一个怎样的专业？”
柏映寒的目光与他相对，中间隔着小半个教室的学生。在点起凌喻之前，他在心里做了个快速的预判，却没有料到是这样一个问题。
“在建筑行业，给排水工程并不是一个主导性质的专业。”柏映寒简单地组织了一下语言，回答说，“但它同样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建筑和结构专业的工程师浇筑建筑物的骨架，为建筑物打造外形，而我们要做的，是为它搭建血管，沟通血脉，为建筑物注入生命力，并保障它的消防安全。”
“但从更广阔的角度来说，我认为这是一个造福环境与人类的专业。水源的合理开采，污水的再生复用，水资源供需平衡的调节与预测，水环境的发展与保护……这些都是水工专业存在并延续的意义。”
凌喻轻轻点了下头：“那么，我的第二个问题是，柏老师当初为什么选择了‘教师’这份职业呢”
柏映寒微微一怔。
他隐约有预感，凌喻的第三个问题很可能要推进到一个让他无法作答的地步。
但他依然坦言道：“大学校园是一个充满朝气与活力的地方，从你们身上，我能够看到世上所有的希望与可能。一方面，我非常乐意在母校的学弟学妹们将’可能’变为现实的路上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另一方面，大学老师的时间支配也相对自由。”
凌喻已经知道他将要离开的事实，柏映寒心里有数，尽管是实话，在这个当口说出来，或多或少会显得有点虚伪，可他还是照实答了。
——那你又为什么要离开？
第三个问题在凌喻嘴边打转，却到底是迟迟没问出来。
经过前面两个问题的铺垫，凌喻最开始举起手的那股子冲动也在渐渐消失。他知道，这个问题问出口会让柏映寒下不来台，他也知道自己无权苛责他的离开——人往高处走，G省建院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他心知肚明。
他有什么理由要求一个华同联大的硕士生放弃跳槽的机会留在这个普普通通的建筑大学呢？
他又有什么资格责怪柏映寒连提前支会自己一声都不愿意？也许人家走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躲你呢？
凌喻咽下第三个问题，微笑着说：“谢谢老师，没有了。”
凌喻自行坐下了，听到下面几个同学嘀咕道：“不对啊，说好的三个问题呢？”
凌喻淡淡瞥过去一眼：“听错了。”
因为提前给高院长打过招呼，手续也在循序办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过了周三，柏映寒就可以顺利离职了。
凌喻对自己相当失望，不为别的，单单就打开微信拉黑柏映寒这件事，他懊恼地发现自己居然有些下不去手。
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他跟“加入黑名单”几个小字面面相觑了片刻，最后退而求其次……选了“消息免打扰”。
……
柏映寒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是下午六点，最后一节课下课的时间。
凌喻正往教室外走的脚步停住了。
手机明明是静音状态，嗡嗡的震动声却好像条件反射似的在脑袋里轰鸣。他垂下眼皮盯着来电显示看了一会儿，很有骨气地划了拒接。
第二个电话随之而来。
凌喻这次倒没那么快就划向红键。他把手机放到教室前排的桌子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静静地盯着屏幕发呆，等着柏映寒自行挂断。
无声的来电在三十秒后断开，凌喻兀自一哂，抓了手机起身欲走。
屏幕却再次亮起，这回是一条短信——
“生我气了？”
“我在逸和预约了位置，这周五最后一节课后请你吃饭。我去接你。”
凌喻简短有力地扔回去俩字：“没空。”
“真不去？”柏映寒慢条斯理地打着字，“预约超过六个小时，取消会扣信誉分的。很遗憾，那我请别人了。”
“……”凌喻咬牙，“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