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自然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
当时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他还亲手杀死了害死他的罪魁祸首，查理还记得他和艾薇尔埋葬那个人的场景，只是维莉为什么又突然提起一个与她无关的人类？
只是为了提起他的伤心事吗？
维莉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说起来，既然维莉已经死去了的话，劝告他帮助历史中的夕琉斯，提醒他历史大陆就快要毁灭的，那个律师，那个在滴虫一战之后陪在他身边的，那个除了伊宁以外的另一个人，那又是谁？
查理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些混乱了，或许他本就是个混乱的集合体，这样的神明能够在疯狂中保持理智本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如果那个人的确已经死了，那么一次次出现在查理面前的，那个奇兰克·敏，到底又是谁？他的记忆也是会骗人的吗？
他原本应该是知道那个人的身份的，可现在，他的记忆模糊了。
查理习惯性地抬起手，他看到指间佩带着的蓝宝石戒指，难以置信的是，他的眼睛居然被刺痛了一下。
查理幡然醒悟，维莉在提醒他。
提醒他那只是个伪劣的，甚至一眼就能看穿的幻觉，提醒他不要活在虚假当中。
当他注意到这点的时候，自己已经下意识迈开步伐，跟着维莉进入了自己的秘法之门中。
维莉和查理直接进入了史密斯太太的宅子里，放眼望去，第一个迎接他们的竟然不是史密斯太太本人，而是那位原本在42号庄园的管家先生。
原本镇定的管家先生看到宅邸中忽然多出两个人，睁大眼睛露出一副惊恐的神情，但在他看到查理出现后，便又恢复了平静。
习惯了，习惯了。
管家很快走上楼梯，敲响一扇房门呼喊，“史密斯太太，您瞧瞧谁来了？”
这两位孤寡老人在查理不在的时候养出了格外的默契，史密斯太太想也没想地打开门，朝楼下快步走了出来。
即使在这个舆论爆发的时代，史密斯太太看到查理的第一反应，仍是先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史密斯太太用不满的语气说道，“我还以为你们这群孩子为了事业，已经忘记我这个老太婆了呢。”
查理歉意地笑了下，将维莉带了过来，“史密斯太太，这是我们的新朋友。”
望过去的时候，史密斯太太一眼就看到了维莉无暇的白色斗篷和白色长发，尽管斗篷半遮着维莉的脸，让史密斯太太看不清她的眼睛，可史密斯太太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惊讶地捂了下嘴。
她把查理拽到一旁，小声说道，“你怎么把纯白女神带出来了呢？”
她啧啧道，“真是的，就算你们两个关系好，也不能这样乱来，知道吗？纯白教会的人一定急坏了吧。”
虽然史密斯很小声，但仍旧听得一清二楚的维莉温儿沉默了。
原来人类也会这样谈论神明的吗？
查理似乎与史密斯太太解释了什么，后者即使有些责怪，仍带着仅剩的几名女仆快速走入厨房，忙活去了。
维莉早早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查理走过来，随性地坐在了她的旁边。
“还没有这样和你聊天过啊。”查理说道。
两人的相处还停留在混沌河畔时的阶段，如今一切都变得幸福起来，两位老友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查理靠在沙发上，“世界可真美好啊，不是吗？”
维莉轻轻点了下头。
“可如果我们谁都不做出选择的话，美好的东西就要毁灭了。”查理说道。
“你有你的信徒，我有我的朋友，这些是我们的珍重的东西，可我们都是自私的家伙，没有一个人愿意抛开这些，再次体会孤独。”
查理顿了顿，“即使是为了拯救这些。”
忽然，查理转变了话题问道，“你说，理内斯为什么发动怪物与人类的战争？”
“祂的神格象征着毁灭，想要毁掉一切这个理由的确是充分的，但祂成为神明之后，居然没有向一个神明寻仇，而是选择了自杀式的手段，将整个世界一切带下地狱。”
“你说，这么做真是祂的意愿吗？”
维莉说道，“理内斯的神格中包含了极高的自毁倾向。”
“我知道，可理内斯的自毁倾向是后天出现的，”查理说道，“这个顺序很重要，至少对于人性而言很重要。”
查理知道维莉可能不会第一时间想到这一点，但她一定能够理解。
“说白了，神性中应该存在毁灭倾向吗？”
查理从懒散的姿势中坐起身，用秘法拿过一个玻璃杯放在桌面上。
“你说，世界为什么要赐予我们神性，神性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维莉回答道，“为了赐予我们使命，为了更好地控制神明，也为了铺垫神格的产生。”
“没错，”查理又用魔力拿过三颗方糖扔进玻璃杯里，“这就是神性，是世界创造神性这种东西的意义。”
“可理内斯的神性又是什么？是毁灭，是背叛，祂甚至没有理会自己本身的使命，变得暴戾且不可控。”
查理将放着方糖的玻璃杯倒扣过来，方糖立刻落到了桌面上。
“维莉，如果你是世界，你会创造一个令自己不可控的东西吗？”
维莉淡定地摇了摇头。
“所以，一个既不可控，又没有自身使命，甚至对世界没有任何好处的东西，很有可能从最初起就并非神性。”
就像这个玻璃杯，玻璃杯从最初起被创造出的意义便是盛液体或固体，一个无法盛放东西的玻璃杯，还算得上是玻璃杯吗？
跟着查理的思路，维莉也意识到一个观点——在一位神明的体内，除了神性以外，还能有什么？
——人性。
即使这个可能性再怎么微乎其微，再怎么感到荒唐，查理还是将这个观点说了出来，“你说，理内斯有没有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体内只有人性作为思维主导，最后因绝望和毁灭欲望而彻底疯狂的神明？”
维莉看向查理手边那个倒扣过来的玻璃杯，查理听见她轻轻吸了一口气。
许久，她开口了，“那么……理内斯想要毁灭整个世界的欲望，的确可能是错误的。”
查理点了下头，“所以我说了，顺序很重要。”
“作为一个原本想要毁灭一切，又在过程中逐渐憎恨起自己的恶魔，会甘心与一切同归于尽吗？”
“如果我是他，我更倾向于看着一切毁在我面前，然后自杀。”
“对于‘同归于尽’，我认为这更像一种成全和赎罪式的做法。”
理内斯想要的，应当是看着一切毁灭，了却这个执念后，再心甘情愿地毁灭自己。
顺序很重要。
维莉看过来问道，“那理内斯当时是想要做什么？”
查理再次靠在了沙发上，“谁知道呢？或许是世界快要毁灭了，祂也想要自救吧。”
“早知道是这样，我当时或许应该问问他，可惜理内斯并没有与我谈话的打算，我当时也没有强制沟通的余力了。”
维莉说道，“与一位陷入疯狂的神明建立联系，对于你来说是一件危险的事。”
查理做了个投降的动作，“好好，我知道了。”
“查理。”维莉忽然喊了他一声。
查理看过去，维莉一副认真的样子，向他问道。
“世界，真的会创造不可控的神明吗？”
答案的确定的——不会。
对于世界来说，唯一不可控的，大概就是人性的存在。
“那……”
“神战的发生，又是为什么呢？”
查理猛地坐起身来，他皱着眉头，向维莉再三确认道，“你是说，第一次神战的发生，是因为世界的默许……”
这时，厨房的门“砰”地一下打开，几位女佣各自端着一盘佳肴走了出来，将餐碟放在早已铺好桌布的餐桌上，这桌美食的重点自然是史密斯太太最拿手的鸡汤。
她戴着两只手套将热腾腾的鸡汤端了出来，一眼就对上了查理有些不自在的脸色。
“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
查理站起身，向维莉伸出了手，“来吧，在王城之外，你可能很难尝到这么出色的美食了。”
从这一顿饭中能够看出来，即使是在即将再次濒临饥荒的情况下，史密斯太太的家境仍然不错，看来政府终究没有敢亏待这位与查理·德森交情匪浅的老妇人，而史密斯太太本人，也时常拿出多余的食物施舍外人。
对于这一餐，查理一如既往地只对史密斯太太表示了感谢，而史密斯太太也表示，这些新鲜的食材还要感谢他们两人的付出——这便是在指代维莉温儿了。
但说实话，这一餐虽然一如既往地美味，但查理吃得并不痛快，他脑袋里满是维莉最后问他的那句话，以及颠覆了以往认知的猜想。
自从末日来袭，查理的认知已经被颠覆了好多次了，比如……原本如同高岭之花的纯白女神，竟然也会因人类的食物而两眼放光。
这正应对了那句话——唯有美食不可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