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奥尔的情绪顿时颓靡了。或许是未知意志终于习得了攻人先攻心的道理,总得来讲,奥尔和乌尔斯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持续变差。
于是,因精神问题变得食欲不振的两个人撬了晚饭,聚在一起谈论自己的经历。
“你知道吗,我前几天见到了我姑妈,”乌尔斯面露惊恐地说道,“她跟我的妈妈坐在一起,谈论我现在的工作。”
“你现在的工作?航海吗?”奥尔问道。
“对,原本我的姑妈就看不惯我做水手,这么多年过去,反倒变本加厉。”
他捂住脑袋,“姑妈跟我妈妈说了很多,说我这个工作费力不讨好,但其余的不重要,最令我难过的,是我妈妈说了一句话。”
“她说,她担心我。”
乌尔斯说着说着,就用手捂住了眼睛,“已经好久没有人跟我说过这种话了,那时我才想起来,早在十多年前,她就过世了。”
“不然我怎么舍得留下她,跟着出什么狗屁的海呢?!”
奥尔拍着他的肩,“节哀,乌尔斯,或许这次航海结束后,你应该去讨个老婆。”
“讨老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乌尔斯诧异问道,“我必须要活着回去,派小姐她还在等着我回去。”
“派小姐?你是说你的初恋?”奥尔迟疑了一阵,加大了拍肩的力度,“乌尔斯,节哀,派小姐早在你出海前就拒绝了你的告白,你忘了吗,你就是在极度悲痛的情况下才下定决心出海的。”
“噢,谢特。”
乌尔斯难以置信地瞪着奥尔的脸,仿佛被戳醒了一件不愿承认的事实,他低下头,做出沉思者状,“好吧,我冷静一下。”
“说起来,你前两天差点掉进海里,”乌尔斯说道,“你看到了什么?”
“噢……”奥尔一脸忐坷地看着他,“你真要揭我痛处吗?”
“我都说了,你有什么好怂的。”
“好吧,我看到了烤肉。”
“烤肉?”
“对,我看到了船员,他在我的烤肉里放了毒,我一吃,就倒下了。”奥尔无奈说道。
“哦,那还真是够惨的,但那跟你掉进海里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太慌张?”奥尔自嘲说道,“幻觉是相连的,到了第二个幻觉,我没有信任我的船员,而是推开烤肉走开了,没想到我站的地方就是边缘,这一走,我就遭了报应。”
“嗯……”乌尔斯捏了捏他的小胡子,“换做是我,我也会颓废一阵子,但是奥尔,这不是你禁止烤肉的理由!”
“但这是我给船员们放个假的理由,”奥尔点了根烟,他有时也有抽烟的习惯,“那个幻觉说的对,他们愿意陪同不代表他们就有要与未知意志正面碰撞涉险的理由,如果掉进海里打捞不及时,是真的会死的。”
“哼……这可比当初便宜多了!有情报有办法,还有高阶秘法师的援助,那群毛头小子连这都扛不住了?”乌尔斯呵骂道。
“咱们的船上有两位新人,”奥尔吐了口烟圈,雾似的烟气弥漫了上来,“以防万一也好,不可不想再吃口带毒的烤肉。”
“哟呵,真别说,那晚的烤肉还真添了料。”乌尔斯呲牙笑了起来,牙上还粘了一丝菜叶,“我给那片烤肉抹满了芥末,估计是船员不懂事,给你端了过去。”
奥尔吸烟的动作蓦地停住了,“你说……那天我看到的幻觉究竟是虚构的,还是真有可能发生的现实呢?”
“喂,船长,别相信那东西。”
乌尔斯慷慨激昂地说道,“那就是个骗子,因为派小姐根本就不喜欢我这样的男人!”
“说起来,还有多久靠岸?”
“船长,你傻了吗?只剩随后三天了,坚持住啊。”
“三天……”奥尔吸了口烟,任由白色的烟雾随着口鼻流出,他将还未吸完的大半截烟按在手背上暗灭。
乌尔斯看着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内心有些怅然。
“船长……”
“抱歉啊,乌尔斯,”奥尔说道,“我好像……看到了熟悉的人。”
幻觉总是这样突然出现,令人措手不及。
乌尔斯对此是深有体会的,但当奥尔毫无犹豫地走向前时,他震撼了。
“喂,船长?!”
乌尔斯大跨步走上前,一把拉住奥尔,奥尔的眼神空洞,他目视前方。
“你看到了什么?”乌尔斯在他耳旁问道。
在奥尔眼中的,是一张嘴,和一对眼睛。
嘴巴与眼睛并不属于一个人,那张嘴浮在空中一开一合,同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耳旁出现。
“奥尔和……乌尔斯?好吧,我相信你们的经历。”
姓氏为修里斯的先生坐在会客厅,他的身旁站着位妙龄少女,那女孩有着垂肩的栗色头发,那对漂亮的蓝色眼睛,正时不时地撇向这边。
这位是这家人唯一的女儿,她正陪伴自己亲爱的父亲。
“你是说,你们在海上遭遇了一场暴风,而漩涡中有着灰白的大手,后来你们回到那里时,打捞上一个沉重的宝箱?”
“是的,修里斯先生,后来那个宝箱里放出了无形的怪物,我们一整队的船员,都死在那只怪物的残害下。”
“他们是怎么死的?”
“他们跳了海,先生。”
修里斯先生摸了摸下巴,他身旁的女儿抬眼看了过来,“父亲,我想他们说的是真的。”
“哦?怎么说?”开明的父亲听取了女儿的提议。
“我曾经听说过海上不能停泊的传说,据说一旦离开大陆周边的海域,擅自在海上停留的船只不是莫名其妙地沉溺,就是摧毁在暴风和漩涡中。”
“你说得没错,我的女儿,”修里斯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海上的确有这个传说,处于这个故事,我相信你们的故事。”
那张嘴一开一合,“我会给予你们资助,祝你们探索顺利。”
那句话几乎改变了奥尔的一生。
他从落魄的门徒秘法师摇身一变,成为新船队的船长,同时,那位小姐的博学也给奥尔留下了深刻印象。
明明是陆地上的小姐,却懂得海中的隐秘。
奥尔看着那张嘴,不情愿地陷入了回忆。
当他在回忆中脱离,那张嘴再度打开了。
“奥尔,你欠我一个报答,却伤害了我的女儿。”
修里斯先生的声音在他脑中不断重复,“艾薇尔,我可怜的女儿,她随时可能埋骨于深海之下。”
“奥尔,如果你要报答我,请跃到海中,将我唯一的女儿找回来吧。”
从刚开始奥尔便意识到,这是一场阳谋。
未知意志已经不再屑于使用阴谋诡计,而是要被影响者心甘情愿地跳入海中。
奥尔是一个注重情谊的人,如果是这样,他根本不可能拒绝这样的请求。
一模黑色的影子落在甲板上,奥尔甚至不必用视线确认来者的身份。
“先生……”奥尔挣脱乌尔斯的钳制,“请告诉我,我眼中究竟是虚假的,还是真实可能发生的?”
“根据你脑中的记忆而定,未知意志无法让你看到虚构的事物,”查理回答道,他来见证这场挑战的结局,“但那些重要吗?”
“重要的是,你有还未完成的执念,而眼前的事物给了你这个机会,无论是真是假的,只要你相信,它便是真实的。”
奥尔苦笑两声,“你说得对。”转而他与那对眼睛对视。
在那对神色复杂的眼神中,他终于品懂了最初时那份熟悉与心悸。
“父亲。”
奥尔辛酸地笑了,“您要我追随您吗。”
老船长背对着光,高抬起两条手臂,痴狂地大笑着。
“这是海的诅咒!没人能够幸免!”
他高声欢呼着,仿佛即将迎来期待已久的解脱,他纵身一跃,跳入水花之中。
咚!
钝物与船底相撞的声音刺激着奥尔的每一根神经,化为年仅17岁的奥尔永驻的梦魇,父亲的死彻底压迫了他的神经,奥尔抱头跪地,口中不住念叨着。
“谁也不能幸免……”
“谁也不能幸免……”
“谁也……不能幸免吗?”奥尔看向乌尔斯,十年前后,他们都是同一艘船上的人。
“查理·德森先生,在我死后,拜托您帮乌尔斯结束这无谓的抗争。”
查理·德森点点头,“举手之劳。”
在奥尔看来,他战胜了。
未知意志的诅咒将被他的死亡终止,乌尔斯将成为老船队唯一的生还者。
乌尔斯能够幸免。
奥尔站上甲板护栏,学着父亲的模样张开双手,任由身体倒入海中。
突然!乌尔斯猛地冲上前拽住他的脚,奥尔的鼻梁猛地撞在船上。
“你个天杀的狗船长!你死了,那些被冻住的船员怎么办?!”
身强体壮的乌尔斯一只手牢牢握住奥尔的脚腕,另一只手攥成拳头,向倒掉着的奥尔狠狠砸了过去!
“就剩三天了!你他妈的要是敢前功尽弃,我就连夜开回多罗克斯刨你他妈的祖坟!!”
奥尔被这一拳打得头晕转向,鼻子一时间有些酸楚,他瓮声瓮气地说道,“可我的恩情要怎么报答?!我有愧于……”
“老子不管!我只知道你要是敢死在这,你就对不起老子!”
乌尔斯气得咬牙切齿,“你爱怎么愧疚怎么愧疚,你就算跑到修里斯家祖宅磕十个响头,你他妈的现在也得给老子上来!”
“伙计们都陪你到这一步,你真打算让你们一家子都葬在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鬼意志手里?!”
“你这家伙也配当船长吗?你选择的这是什么鬼方向?!”
乌尔斯的一通怒吼骂醒了奥尔,他艰难地抬起手抓住乌尔斯的手臂,两人一用力,将奥尔成功捞了回来。
远处的一张嘴仍在重复些一样的话,奥尔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摸出怀中的指南针,却发现,他的指针已经紊乱了。
所谓的“查理·德森”已然不见,在最后关头,未知意志凭借奥尔等人的记忆,创造了一个酷似于他的存在。
随着他的心跳不断加快,现实在他眼中重现,那个乱晃的指针也随着他的情绪一同稳定。
怡神的海风吹散了他额头的汗,奥尔看向一望无际的海面,有什么困扰他多天的东西,似乎在此刻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