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森先生消失了,他似乎总是这样。
似乎就从来没有人,理解过他的想法。他究竟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他真的很不合群,会在人们准备一同努力的时候离开,站上相反阵营。但他似乎又乐衷与融入,因为他往往不会拒绝我们的请求。
说起来便是,既包容,又小气。
德森先生大概与我们有着截然不同的底线,令人无法以常规角度去看待他。
伊宁从地上爬起来,擦干了脸上眼泪。那个女人已经血肉模糊了,即使很害怕,伊宁还是凑过去看了看。
“那个……您还活着吗?”
她看到女人的胸口还在上下浮动呼吸,应该是还活着。
太好了,德森先生没有杀死她……
是因为自己的阻止吗?还是因为德森先生自己都感到迷茫了呢?
“我现在就回去,如果我能平安回到中心区,我会立刻去找教会,我想,他们在审判之前,应该会救下你。”
说罢,伊宁移动着酸痛的身体,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直到德森先生离开,伊宁还是没有接下那只手套,对于伊宁而言,那是德森先生对于她杀人的奖励,可她杀人是迫不得已。
如果不杀死他,恶魔就会攻击其他的人,即使那个女人并不需要她的帮助,但恶魔的行为令她明白,恶魔只会制造杀戮。
可伊宁仍然坚定自己当时看法——她明明可以不动手。
可如果自己接下那只手套的话,德森先生是不是就不会丢下她?伊宁渐渐有些后悔。
她也否定了德森先生吗?
她说不清自己的想法,因为没有人真正了解德森先生。但伊宁知道,没有人信任的滋味,是不会好过的,即使是德森先生也一样——周围的所有人都在拒绝他。
德森先生他大概,也是想要融入进来的吧?
因为他真的很喜欢晒太阳啊。
伊宁不敢进入阴暗的小巷,因为那里一定潜藏着很多抱有恶意的人。她是被恶魔带着横冲直撞,冲到这里的,说白了,她完全不记得回去的路。
说不定会迷路。
她已经身无分文了,即使遇到乞丐们也无法施舍。她因在地上摸爬滚打的关系,全身灰头土脸,完全没了贵族的风范,因此也不会有人求她施舍,或有憎恨贵族的家伙围住她。
即使有,她也有一定自信在普通人的包围下逃离,只要不遇上秘法师,她就是安全的。
她不断向前走着,看着天边的太阳不断落下,染上红晕,化为夕阳。
她突然又是很想哭,因为她已经累了。
德森先生偶尔会有吗?这种被抛弃的感觉。
他总是很自由,他的风格是随心所欲,并且从不畏惧。
他似乎有很多懒得做的事,也有太多必须要做的事。
德森先生曾经教导给她的那些话,伊宁几乎没有听懂过。什么叫收敛好奇?什么叫保持畏惧?他好像自己都没有做到,却一副经历过什么的样子。
究竟是什么塑造了他,是什么打磨出这样一位查理·德森先生?
德森先生是自由的,像是一股无所拘束的自由的风,却有时,令伊宁觉得他只能呼啸于修长封闭的隧道。
既然是封闭,那么即使再怎么充满动力,也只能在拘束中变得安静。
可是有一天,隧道被一只铁稿,凿开了一个洞。那股风顿时变得无所不能,他突破一切桎梧,冲进更为广阔的天际。
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有什么不好的?
可万一不是呢?
伊宁茫然地行进着,直到她的腿走到酸痛,鼻尖冻得通红。
正前方,是一辆马车。马车正是格列德洛家的装饰风格,她所熟悉的佣人们与她遥远对望,紧接着一拥而上。
“天呐!小姐,您……您没事吧!”佣人们关切的声音围了过来,“您怎么能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呢,这里可都是……”
“你们怎么过来了?”伊宁问道。
佣人们本以为他们的伊宁小姐会委屈地扑过来哭一顿,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表现得这么淡漠,“我们……呃,我们其实只是恰巧路过,但从几个乞丐那里听说了伊宁小姐您出现在这里。”
“几个被您施惠的乞丐主动告诉我们,您曾被一群人围在这里,还被偷了钱包,看上去不太妙……我们就返回宅邸,立刻开了辆马车准备接您。”
伊宁胸口中隐隐有暖流经过,但下一刻她攥紧了拳头。
德森先生有没有体会过呢?那位奇兰克主教,能否像这样为他担忧呢?我想也会的吧,但德森先生有好好体会到过吗?
“诶?小姐,您不是留了纸条说,您是和以为叫查理·德森的先生一起出门了吗?那位先生他人呢?怎么只有您一个人回来了?”
伊宁微微一愣,“啊,他,他先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天啊!”一名佣人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他,他竟然将您一位小姐,独自!独自留在这个满是流氓和恶棍的地方了吗?!”
一名女佣也跟着叫嚣起来,“这简直太无人道了,亏他还自称自己是一名绅士!我一定要将这件事告知公爵大人与夫人!”
伊宁对此无言以对,因为就连她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因此她只能自欺欺人地说上一句,“他只是有些重要的事……”然后无能为力地坐上马车,吩咐佣人们先往半月教堂的位置开去。
抵达教堂的大门后,伊宁上前敲响了门。
很快,那位令奇兰克头疼的,帕赫·柯力温职员打开了门,经过库马里那次与死亡擦肩的经历过后,这位职员显然初步摆脱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浮躁,变得沉稳许多。
因为有过接触,帕赫一眼认出了伊宁,“伊宁小姐?!”
“是的,”伊宁强撑着疲惫,优雅地行了一礼,“柯力温先生,我是伊宁·格列德洛,希望能见到奇兰克主教。”
伊宁一副风尘仆仆,几乎没了往日的轻松与整洁的仪容,直到伊宁主动做了自我介绍,他才真正相信自己的眼睛。
“啊好,您别急,先进来吧,”帕赫为她让出了道路,“我这就带您去找主教。”
伊宁示意身后的佣人们原地等待,自己则随帕赫进入了教堂。
教堂内部并不是很复杂,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最内部的办公室,帕赫敲响了门,一个干脆的声音允许他们进入。
帕赫打开了门,两人走了进来,“主教,这位是伊宁小姐,说来找您。”
刚一入内,伊宁便感受到了一阵压抑感,屋内的窗帘挂得严密,几乎阻挡了全部光亮,办公桌上只用几支点燃的蜡烛照明,令光线昏黄一片。
奇兰克正坐在办公桌中间,戴那副熟悉的黑方框眼镜,低头时黑发遮眼,直到帕赫讲出伊宁的名字,才短暂放下了铺满整个办公桌的资料与文件,抬起头来。
“伊宁小姐?您为什么过来?”
不知为何,伊宁觉得办公室内的奇兰克极具压迫感,“是这样的……现在西区陨星坑中有一名自称高阶秘法师的女士,她曾试图献祭生命造成大规模杀伤,但她已经……在我离开时她已经快死了,拜托您尽快去抓捕或救援一下!”
她终于再次显露出那份急切,一口气说完,却只见奇兰克轻描淡写对帕赫吩咐道,“通知尤里队长,你们一起去侦查下,注意安全。”
帕赫很快走出门去,奇兰克这才正眼看向伊宁,他皱了皱眉头,“您这是怎么了?”
即使在马车上,伊宁的佣人们已经为她收拾过仪表,但满是灰尘和污渍的裙与裤可逃不过奇兰克的眼睛。
奇兰克用双手撑起下巴,“现在可以和我说说全部的经过了吗?伊宁小姐。”
“好的,是这样的,德森先生突然到我宅邸,带我出去查找了一堆资料,并表示希望猎取赏金,最终我挑选了一名恶魔罪犯,赏金为3100镑,在西区出没。”
奇兰克知道这件事,让查理赚取赏金便是他提议的,“继续。”
“德森先生很快就找到了恶魔,但他……叫我杀死他。”
奇兰克的眉皱地更深了。
“我试着拒绝过了,但最终那名恶魔即将袭击其他的人,情急之下我杀死了他,而他要袭击的人,便是那名高次列的女士。”
“恶魔应该对她造不成威胁,那名她为什么要献祭生命?”奇兰克问道。
“因为那女士的双亲死在了陨星灾难下。”
奇兰克恍然。
“那名女士展开了自杀式袭击,但她的袭击没有成功,因为德森先生瞬间就阻止了她!”伊宁继续说道,“但那之后,他们两人产生了强烈的争执,虽然在战斗上,是德森先生单方面在折磨……”
“我……我见到那名女士快要死掉了,就拼命试着阻止,最后德森先生他……消失不见了。”
奇兰克突然打起了精神,“你是说,你不知道他去了哪?”
“是的。”
奇兰克立即拿出传讯水晶捏碎,但在漫长的十秒钟后,他没得到任何回应。
伊宁这才意识到,这水晶连接的应该是德森先生,而德森先生选择了无视。
“他们争执中说了什么?”气氛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
伊宁迅速回忆起来,“我记得在德森先生情绪激动前,那名女士说的是……”
伊宁模仿着女人的语气,“因为你是怪物……你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而德森先生说的是……‘凭什么?’”伊宁感到莫大的不甘与哀伤。
她继续模仿着,“滚回你的土地上去,怪物,人类永远不欢迎你。”
“这之后,德森先生非常愤怒,我上前去阻止,没说几句话,德森先生就消失了。”
奇兰克大致了解了缘由,倒吸一口气,“知道了……”
他身心俱疲地说道,“伊宁小姐,他现在十分危险,我们会立刻开始警戒搜查,如果您再次见到他,不要接触,立刻通知我们。”
这……伊宁内心惊叹,这不是和对待危险罪犯一样了吗?他是您的朋友啊?!
这一刻,伊宁似乎理解了查理的感受。
凭什么?!
伊宁无法接受地说道,“为什么?奇兰克主教,为什么您不肯信任他?”
“您为什么不能多信任他一点?”
奇兰克眼镜的背后,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有镜片反射着金黄的光。
“我们无法推测他接下来的行动,我们能做的只有防范,天快黑了,伊宁小姐。”他手中仍旧勾勾写写,“请您尽快回家,格列德洛公爵会为您担心。”
伊宁觉得眼前的奇兰克极为陌生,“凭什么?”她问道,“如果你们无法找到他呢?如果……德森先生再也不出现呢?”
奇兰克笔下动作一顿,他沉默了,“……我……”就像卡壳的磁带被修复通畅,短暂的犹豫后,他麻木地再次起笔,动作生硬,“我会向女神,为他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