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之一字,在丁勉心目中的分量不可谓不重。倘若此人真是一位儒将,他说什么也不会对其出手的。非是因为此人生前很有可能修过儒,而是因为他敬重儒之本身。
“呵呵...既然朋友已经来了,又为何止步不前了呢!”
就在丁勉思绪飘飞之际,帅帐之中的读书声戛然而止了。
“嗯?被发现了?”丁勉下意识地便要从灭世黑莲遁出,可这念头刚一转过,便又立即被他给否定了。《我若收敛气机,便连邙山鬼王这等绝世鬼雄都发现不了,他又岂能发现我?难道此人是在使诈?亦或者此话不是对我说的?哼...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于是当下丁勉便操纵着小如芥子的灭世黑莲,隐遁到了帅帐之中。
一位头发半白,羽扇纶巾的中年人端坐在帅案前,挥笔写着什么。
此人年纪与张继相仿,但却没有张继那等浩然透骨的中正之气,反而隐隐多出了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邪意。这抹邪意非是从此人凝而不散的鬼气折射而去,而是彻彻底底的灵魂气机。
《呵...我道是个名传历史的儒将呢!原来是个阴险的谋士啊!不过他能肆无忌惮地坐在这征东军大营的帅案前,想必此人定受征东主帅的器重。咦...那是?》丁勉豁然一愣,当下便被中年人笔下那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给吸引住了——邙山新主!
中年人盯着此时灭世黑莲所隐匿的位置,“呵呵...老夫这几个字如何?”
《直娘贼的,还真被发现了?此人究竟是怎么发现的我?》丁勉心中一沉,既然已经被对方给发觉了,那么他便没有必要再隐藏下去了。“字虽好字,但却处处透露着一抹邪意。不知先生为何要在这帅帐高诵浩然?看先生也不像是儒门中人呢?”
“呵呵...天地分阴阳,儒法自然也有阴阳。阳儒者刚正不阿,嫉恶如仇,高风亮节最受世人推崇;阴儒者处处算计,明哲保身,以意助推大势。王朝兴衰,历史浮沉,皆逃不过一个势字。妖能吃人,佛能渡人,二者皆是在秉承天地大势。妖若回头便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若迷心,纵使曾经普度千万人,到最后依旧会受世人白眼,你说这妖身上可有佛性?那佛身上又有没有戾气?”
此言一出,丁勉顿时瞳孔一缩,此人若非毒士,便为大盗。善恶在其心中没有明显的分界线,亦正亦邪,随心所欲才是此人真正的道。这点倒与他所修的杀身成仁的儒道,有几分相似,却又在某些方面超出了儒道,那是一种自我冰封的极端,与其展现给世人的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不知先生指的这邙山新主又是何人?难不成那邙山鬼王想要退位不成?”丁勉十分凝重地盯着中年人,心中杀意已经透体而出。《此人绝对是个危险人物,必须要干掉他!》
中年人似乎没有发现丁勉身上的杀意,放下手中之笔,轻摇起了羽扇。“呵呵...你上一次来的时候我便发现了你。一个地府的阴官,竟能拥有如此果决的心性,这邙山怕是要变天了啊!”
“你是风雨雷电四隐卫的人?”说话间,丁勉手中幽光一闪,三阴戮魂刀赫然被其紧握在手。
“呵呵...我若是你,便不会举起屠刀。相比整个邙山,老夫这条贱命实在不足道哉!”
中年人对丁勉的话避而不答,反倒是扯到了丁勉的身上。
“你觉得我会相信一个邙山鬼物的话吗?”
“鬼物”一词被丁勉咬得特别重。他不知道中年人在邙山真正扮演的角色是什么,又为何知道他的算计,但有一点他却非常清楚,此人既然能写出“邙山新主”这四个字,若非不甘久居人下,便是对那邙山鬼王有仇。
以丁勉的聪明才智,定然不会让人拿他当枪使。他的谋划已经被此人看穿了,摆着他面前的唯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果断出手杀掉此人,哪怕对方不是这征东军的主帅。其二,与蛇共舞,对方想利用他,他又何尝不想利用对方。但是,他必须要试探出对方的底牌,否则倒不如一刀结果了此人,免得事情暴露,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我儿生前乃是他麾下的发丘中郎将,为他做了那么多损阴德之事,最后却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他连一块墓碑都不为我儿立,甚至还说我儿是罪有应得。生前老夫没有为我儿讨回的能力,死后也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中年人似有追忆地望着丁勉道,“既然你有吞并邙山之志,那老夫便助你端了他的老巢,以解老夫心头之恨。老夫这几千年来为了能赢取他的信任,为他秘密培养了那么多隐卫,而今也该是他们现世的时候了!”
“呵呵...你以为单凭三言两语便能蛊惑人心吗?”丁勉眼神犀利地死死盯着中年人,手中紫红长刀不知何时已经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一个小小的吞元境鬼修,凭什么能为邙山鬼王培养隐卫?难道就凭你这副卖相吗?”
“哈哈哈...凭什么?”
中年人哈哈一笑,浑身气机忽然一变,旋即他的魂体似是被刀自上而下给削去了一半般,只留下了半边乳白色的魂躯。
“你是半圣儒修?不!你不是半圣!半圣圣魂不灭,而你仅有半边浩然之魂,你是半步半圣!”
中年人半边乳白色魂躯刚一现世,丁勉顿时只觉一股不畏不屈的磅礴浩然真意,灌满了整个帅帐。那夺目刺眼的白光,仿佛拥有呵天斥地的神秘力量般,将整个帅帐冲击的青烟四溢,风雷齐出。
“大帅!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几道急促的呼喊声。但是没有一个人胆敢冲进帅帐。
“无事!你们都退下吧!任何人不得靠近帅帐三丈之内...”
“是!大帅!”
几人一听中年人不容置疑的话,立即向外退去。
几人走后,中年人这才恢复了之前的相貌。“就差半步,老夫便能真正跨入半圣之境了,可就是这半步却成了老夫永远也不可跃过的天堑。否则...老夫又岂能容那邙山鬼王猖狂到这个时候!”
震惊之余,丁勉又有些狐疑地看向了中年人。“半副圣魂难道也惩治不了那邙山鬼王?不应该啊!”
中年人幽幽叹息一声,“老夫生前乃是大儒之身,临死之际才堪堪窥视到了半圣的一角。老夫本以为凭借这半副圣魂,纵使不能斩杀那邙山鬼王,也能重创其人。可惜老夫错了,彻彻底底的错了。老夫这半副圣魂虽能窥视一些天机,却还是受君王龙气的压制,哪怕是阴龙之气也同样克制老夫。若是一般的鬼雄,弹指间老夫便能腐蚀的他们魂飞魄散,可那邙山鬼王成魂之时,便有阴龙之气护身,老夫想要杀他,谈何容易啊!”
“呵呵...兵在儒前,不知是兵成就了你的儒,还是儒成就了你的兵。若是你能一心钻研儒道,少造杀孽,即便身死之后没有看到那半圣一角,你也能借助地府的力量搞垮那邙山鬼王。的确是有些可惜了啊!”
丁勉的话,让中年人不由浑身一颤,“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老夫生前的确太过偏激了啊!地府那边是指望不上了,所以老夫能依靠的只有你!”
心神感知力本就异于常人的丁勉,自然能分辨出对方话的真假。老实说,他图谋邙山也着实有些冒险。若是那邙山鬼王侥幸不死,一旦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只要对方将他图谋邙山的消息散布出去,整个地府乃至整方仙朝,将再无他藏身之地。所以,在不能完全确定邙山鬼王身陨之事,他是绝不会对邙山下手的。
“依靠我?你就这么相信我吗?若是那邙山鬼王侥幸不死,你的算计怕是要落空了!”
“老夫已经窥视到了一丝天机,此事还得应在你的身上。亲手了结邙山鬼王之时,便是这阴龙脉彻底认你为主之日。所以你的重心不是在如何搅乱邙山的局势上,而是怎么杀死邙山鬼王。瘟堂的人已经与邙山鬼王私下里达成了某种协议,所以在邙山鬼王对三方阎君动手之时,暗卫阁必然会被瘟堂牵制住,你所要做的便是如何抽身退出,尽快潜入酆都城。否则,若是邙山鬼王侥幸逃脱地府那些高层的围杀,嘿嘿!你必死无疑...”
“你这是在威胁我?没有你,我一样能图谋整个邙山,所以最保险的方式便是将你杀死!”
中年人仿佛像是吃定了丁勉般,泰然自若地说道,“从你闯进老夫帅营的那一刻起,你便已经没有退路了!老夫知道的事情,那些隐卫同样知晓,所以老夫劝你莫要意气用事。人呢!若不逼自己一把,又岂能拥有凌驾众生之上的权势。看来你还是不够果断啊!老夫这是在帮你成就大势啊!”
《直娘贼的...这老家伙还真是个毒士啊!》丁勉嘴角狠狠一抽,咬牙切齿道,“好周密的计策!”
“你与老夫联手,整个邙山必是你囊中之物。半个时辰后,老夫会逼你们退出邙山。在这半个时辰内,你们能杀死多少鬼雄,便看你们的本事了!”
既然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丁勉索性便不在患得患失了。或许中年人说的对,人呢!若不逼自己一把,又岂能拥有凌驾众生之上的权势?
想通关窍,丁勉当即反问了中年人一句,“我若图谋整个地府,先生也能帮我吗?”
“咳咳咳...老夫能力有限,你还是另请高明吧!”中年人顿时被丁勉的话给噎住了。他借丁勉之手,主要还是想断绝邙山鬼王所有的退路。而丁勉便是他为邙山鬼王亲自加上的最后一道“保险”,此次邙山鬼王若不身陨,他心有不甘。
“嘿!人呢!若不逼自己一把,又岂能拥有凌驾众生之上的权势?看来先生还是不够果断啊!我这是在帮先生一展生前所学呢!您说是吧!”
“呵!你小子倒是反应够快啊!如果你能拥有酆都大帝那样的本领,老夫不介意豁出性命助你成事!”
“那就借先生吉言了。不过在比前,我觉得还是应该先将地府之外的四大界域全部纳入掌中来的爽快。”丁勉大嘴一咧,扔下一句狂妄的话,身影一晃,消失在了帅帐之中。
中年人望着丁勉消失的空间点,嘴里喃喃道,“呵呵...此子胃口不是一般的大啊!若你真能成事,老夫陪你疯狂一把又如何?玑儿啊!父亲很快便能为你讨回公道了!”
(老僧在此更正一下主角成长型鬼器:是三阴戮魂刀,不是三阴戮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