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阻止?
急于在张继面前彰显自己的聪明才智?出于同情心作祟的缘故?亦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丁勉张了张嘴,愣是没崩出一个字来。重生之后,他的三观渐渐偏离了前世的范畴。人也好,阴邪也罢,都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人心有时比之阴邪更为可怕,因为它不仅善于伪装,并且出手的方式以及速度亦令人防不胜防。
起初,丁勉的目标很明确,那便是为了寒山寺的两件佛宝。
自他被张继拒之山门之外的那一刻起,他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如何补全魂魄。至于阴差一事,只不过是搂草打兔,顺手而为之。
然而,琴心三叠赤子心的凝结,给丁勉带来的不仅仅是音律上的感悟,更多的则是来自心境上的变化。正所谓心乃体之门户,门户大开,则豪情自来。
他心里非常清楚,琼花公主身上几乎快消失贻尽的怨气,已经对他们构成不了威胁了。
可当看到宁溪海恼羞成怒,欲要断送琼花公主轮回之时,他的内心好似燃起了一抹星星之火,大有火烧燎原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无论是宁溪海暗恨他抢其风头,亦或者琼花公主被他两曲抹平了身上的怨气,此事皆因他而起。若不出手阻止宁溪海的行径,恐怕他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最主要的是,宁溪海已经对他起了杀心。前世之殇,让丁勉领悟出一个道理:以直报怨!
在丁勉心中已然把宁溪海列为了必杀行列,以金刚护体功目前的威能来看,他与宁溪海胜负只在五五之数。可若是拼起命来,丁勉有七成把握将其抹杀。
魂魄的缺失,不仅是丁勉的劫难,也是他的机缘。尤其是《金刚般若真鉴》分离出的妖猿之识,代替幽精之魂填补魂缺只是其一,更令丁勉欣喜的则是它可以分离出体,化作远古巨猿助丁勉一臂之力。
以丁勉此时刚刚踏足佛道的修为,猿识出体,每日尚能使用一次,每次限制为十息,十息过后,它则自动没入丁勉的识海。倘若用得恰到好处,不失为一方制敌保命的绝世神通。
碍于张继在此,丁勉虽不能直接干掉宁溪海,但是出手震慑一下对方还是可以的。
“都给我住手!”张继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正气凌然的宁溪海竟会有如此不堪的一面。
只是怒火中烧的宁溪海哪里会听进张继的劝阻,但见其手腕一抖,倒提三尺青锋一跃而起,而后剑若奔雷般削向丁勉的喉咙。
来的正好!
丁勉不由冷笑一声,当即念头一转,识海中的妖猿之识如流星划空,从其头顶飘飞而出,眨眼之间便化为了一方三丈之高的滔天巨猿。
那一块块隆起的肌肉,以及密密麻麻宛若箭矢的毛发,似乎都印证着这不是妖识,而是一只有着钢铁躯体的撼天巨猿。
“吼…”
巨猿直立而起,挥舞着擎天巨柱般的前肢仰天狂吼不已,猿啼之声如平地惊雷,声震九天。
紧接着巨猿前肢撑体、躬身伏地,而后后腿猛然一踏地面,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地面赫然多出了一方半丈深的大坑,而其巨无霸般的铁塔身姿如高不可攀的山峰,硬生生阻断了宁溪海的进攻之路。
“不好!”
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宁溪海被这凭空出现的巨猿,吓得是亡魂皆冒,再想抽剑欲退,已是为时过晚!
“嘭…”的一声,巨猿大手一挥,连人带剑,一并被它拍飞了出去。
“吟…”
就在此时,方才盘旋于丁勉头顶的那条紫玉蛟龙,竟然也探出了紫光闪闪的龙爪,携无上龙威狂啸着朝倒飞出去的宁溪海俯冲而下。
“嘭嗤…”
尚未完全清醒的宁溪海,好似一个飘飞的蹴鞠,被龙尾抽得又斜飞出很远。
在承受了巨猿一击和紫玉蛟龙一尾后,宁溪海再也控制不住身形,“吭嗤…”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噗…”,一口鲜血登时喷洒而出,宁溪海整个人好似一朵枯萎的野花,神色逐渐萎靡了下来。
“吟…”,紫玉蛟龙在空中游转一圈后,张开血盆大口,再度向瘫倒在地的宁溪海冲去。
巨猿眼见“猎物”被抢,也毫不示弱的怒吼一声,一只擎天巨手如秋风扫落叶般,夹杂着阵阵风啸之声,朝宁溪海所在的位置狠狠抡了过去。
“这…这巨猿也太凶猛了吧!”
此刻,丁勉被巨猿搞出的动静,惊得是合不拢嘴。如果巨猿这一巴掌拍实了,他毫不怀疑宁溪海会被当场拍成肉饼。
丁勉虽然很想杀了宁溪海以绝后患,但绝不是现在,因为张继是不允许宁溪海出事的。
而那条忽然暴走的紫玉蛟龙,竟然也跟着凑起热闹来,难不成它还想以宁溪海的性命当做投名状不成?
念及此处,丁勉急忙沉侵心神,将仅剩三息便可自动回归的巨猿,提前招回了识海。而紫玉蛟龙此时还没有真正与他识海相连,根本不受丁勉的控制。
不过如此也好!他巴不得宁溪海被紫玉蛟龙干掉呢!反正此事与他干系不大,即便是张继那里也挑不出什么过错可言,毕竟紫玉蛟龙非他所控,宁溪海死了也只能说是命运不济。
不只是丁勉,在场所有人,皆是一副吃惊的表情。白猿之巨大,紫蛟之狠辣,无不冲击着众人的视野与心神。
琼花公主身形不由晃动了两下,双眸隐隐有雾气升腾,“李朗,这便是你的大手笔吗?”
“阿弥陀佛!怪哉!怪载!这两件佛宝一遇到此子怎会变得如此怪异?难道…此子还身负了什么神魂修炼之法不成?”
张继略一蹙眉,随即一张青灰色的脸陡然变得红如朱砂,丁勉给他带来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片刻之后,他忽然才意识到了不妥,“不好!要出事!”
情急之下,张继浑身青气爆出,不要命的向其两指夹着的阴司令涌去。顷刻之间,漆黑如墨的阴司令便被一层层的青色细丝所覆盖。
张继这是在以燃烧自身神魂为代价,将浑身碧血全部调度到了堪比法器的阴司令中。
一旦阴司令脱手而出,他的神魂便会彻底切断与肉身之间的联系,而他也会在这一击之后,落得个形神俱灭从此再无轮回可言。
阴气令虽可招纳四方鬼将前来助阵。然,地府行事向来只管扰乱阴阳秩序的阴物,对阳人之争从不插手!既然催动阴司令解决不了问题,那么他也只能退而求次,将之当成法器祭出,只是这其中所付出的代价却是惨烈无比。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张继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守护心中的那份情意,如此,他也算给至交好友一个交代了。
一念之此,张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而后手腕一翻,在其正欲掷向紫玉蛟龙之时,四周忽然掀起了一阵狂风。
“吼…”,一只通体如雪的白色吊睛大虫突然从天而降,但见其粗壮无比的四肢顺势向前一扑,堪堪挡住了紫玉蛟龙的动作。
“轰隆…”,龙虎相争,必有一伤。一股狂暴的气浪,将四周冲得是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丁勉被这股气浪吹得是连连后退,琼花公主亦是不由自主的飘到了琼江亭内。
气浪过后,一龙一虎赫然失去了踪迹,唯有一串晶莹剔透的紫色佛珠和一柄金色大剑悬浮在了空中。
宁溪海身边不知何时站立了一位浓眉大眼、满脸络腮的中年大汉。
此人身负一方紫色剑匣,四只样式不同、颜色各异的宝剑齐齐插于剑匣之内。一身青色玄袍被风吹得咧咧作响,再配上那一头随意披肩的长发,简直一活脱脱剑神在世。
隔着很远,丁勉都能感觉到一股凌厉刚猛的剑气扑面而来,这中年大汉绝对是个危险级人物。
来人随手一挥,金色大剑好似乳燕归巢,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而后“嗖…”的一声,投入了剑匣之中。
紫色佛珠也在此时向后漂去,在臻至丁勉头顶之时,突然垂直而落,直勾勾挂在了他的右手上。
毫无心里准备的丁勉,右手猛然向下一沉,险些栽倒在地。
嘶…好恐怖的力道!
丁勉连忙双手发力将之托住,随即脊柱大龙猛然一挺,又站了起来。
“原来是燕居士,贫僧有失远迎,还望赎罪。”眼见宁溪海已无性命之威,张继当即袖袍一甩,碧血之气以及神魂已然回归到了本体。
“呵呵!燕某人只是路过此地而已,当不得大师如此客气!”中年汉子洒脱一笑,伸手便将宁溪海搀扶了起来。
“阿弥陀佛!”张继双手合十,向对方道谢一声,随即将目光转向了狼狈不堪的宁溪海,一抹失望之色顿显其脸,“世侄,你着相了!”
“世叔!我?”刚刚脱离险境的宁溪海,右手捂着胸口,挣扎着便要辩解,却被张继一挥手制止住了。
“灵台起火,邪念侵心,你身上的包袱太重了。若不及时放空身心,日后恐生事端!唉…言尽于此,你自求多福吧!”
宁溪海闻言,好似抽空了全身的气力,身子一摊,便要跌倒在地。忽然,一只孔武有力的手瞬间抓住了他的胳膊。
“如此好的苗子,竟然被大师说得这般不堪入耳,我看是大师你着相了才对!”
中年汉子面带笑意的拍了拍宁溪海的肩膀,递给后者一个安心的眼神。
宁溪海嘴角微微抖动了几下,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张继的那番话,已经宣布了他的“死刑”。宏观而言,他有负恩师重托,狭义来讲,他失去了一方鱼跃龙门的机缘。
这让宁溪海难以接受,若不是丁勉从中作梗,他现在怎会落得这般田地?一股恨意,慢慢在其心田滋生,丁勉不死,他一辈子都将活在心结之下。
宁溪海的变化,自然瞒不过中年男人。他之所以出手救下宁溪海,一方面是出于侠义之心,另一方面也是看中了宁溪海的纯粹剑心。
若将其带回蜀山,不出十年,后者定会成长到与他比肩的地步。只是此时宁溪海心结暗生、剑心隐晦,他必须出手阻止这一切发生。
其实在中年汉子心中,还隐藏着一个疯狂的计划,一个足矣颠覆无垠仙朝格局的可怕计划。
想到此处,中年汉子将目光瞟向了张继,后者眼神突然一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隐隐闪过一丝不忍与挣扎。
半晌之后,张继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握着念珠的手猛然一重,而后不着痕迹冲对方点了点头。
后者会意,随即面部陡然一寒,眼神冰冷的扫向了琼花公主和丁勉。“哼…阴邪便是阴邪,本不该在此出现,若我出手,任何人胆敢阻挠,一并灭之!”
中年男子话音刚落,袖袍一晃,道道虚影随之显现,一股凌厉刚猛的剑气透指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向了丁勉、琼花公主二人。
“不好!”丁勉心中咯噔一声,还未等其反应过来,一股直击心神的剑气,刹那间便洞穿了他的一只胳膊。
“嘶…”,丁勉只觉右臂登时一麻,而后失去了知觉。
“啪嗒…”一声,晶莹剔透的琉璃紫炎珠重重跌落在地。
“啊…”一旁的琼花公主阴体顿时冒出了浓烈白烟,盏茶不到,便已趋于透明。
“你?”张继哆嗦着嘴唇,颤抖的指着中年汉子,愤怒道。“如此行径,你蜀山派与邪魔外道又有何不同?”
“呵呵!邪魔外道?我看这小子才是,哼…助纣为孽,残杀同胞,废他一只手臂倒是便宜他了!至于这阴物,早不该存留于世了!”
中年汉子讥笑一声,一柄火红长剑瞬间从紫色剑匣弹出。而后,迎风而长,片刻之后便长成了一方丈余长的火红巨剑。
看到丁勉被废掉一条手臂,宁溪海一张面无血色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前辈高义,晚辈佩服至极!”
这是在示威吗?
丁勉眯着一双眸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而其左拳的关节处,却是被其握的甚白。
这一刻,愤怒、惋惜、不解与不甘,一股脑的全朝其心头汇聚而去。
形势比人强,在没有绝对的实力自保前,一切的屈辱都只能深埋心底。
君不知,先当孙子再当爷,没有卧薪尝胆的狠劲,莫去追求那与天平齐的高志。
“人过留名,雁过留名!阁下可否留下姓名!”无论是从阅历亦或者年龄而论,丁勉都应该称其一声,前辈。
可这会他却称对方“阁下”,其心之所念,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