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嬷嬷又说,房姨娘的母亲房夫人来了顾府,想要见见房姨娘。
顾瑾棠眉心微动,玉白纤细的手指无意识的拨动着桌案上的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白瓷染青花小矮壶里的热气,和着梅花的暗香缭绕开来,逐渐氤氲了整个房间,模糊了人的视线。
美得不似真人,更像是一幅画卷。
肤白如玉,微微上翘的眼尾里含着三分娇意,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清纯,刚好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房姨娘的娘家原本是大理寺卿,房姨娘也是出身正经官宦之家的嫡女。只是后来房大人陷入了官场斗争,因权宦周敏之的贪墨案子受到牵连,最后这个人还是二哥亲自监斩的。
房大人是他的亲信,也就一并被革去官职,一家人流放至宁古塔。
偏生那个时候素未谋面的父亲又被房姨娘勾得意乱情迷,也就将房姨娘接进了府里,做一个妾。原本是会被上书的过错,但因着老国公爷,也就是他们的祖父陪着先帝打下江山,朝廷里的御史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最近新帝登基为了制衡部分重臣,特赦了一批老臣,其中就包括房姨娘的父亲房大人。其中就包括房氏一家人。
现在房大人回京任正六品詹事府府丞,只是一个小官,也算是安定下来。
房姨娘如今身上的伤口未必好完了,房夫人若是传了出去,还说顾府苛待姨娘。她就淡淡的说:“犯错的不是房夫人,还是好好伺候着。”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顾瑾棠又说:“记得派几个丫头过去,盯着房姨娘。”
连翘自然明白小姐的意思,低头应诺,就出去了。
顾明漪仰头问:“盯着,房姨娘?”
顾瑾棠弯弯唇,就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漪姐儿,这不是你一个小孩儿该关心的事儿!”
顾明漪趴进了顾瑾棠怀里,奶里奶气说:“……漪姐儿,关心五姐姐!”
顾瑾棠揉了揉她的头发,让嬷嬷抱过去和芙荑玩。
小孩子对动物都有天然的好奇心,即使是芙荑的异瞳能将旁人吓一跳,都从未吓着漪姐儿!
下午,顾瑾棠正在对通州地区田庄的账目表。今年因为通州那边水旱连绵,收成不好,不少农户也都只是做到了旱涝保收。
老太太身边的墨兰急匆匆来了。说清风堂那边出了急事,要召见各位小姐、少爷过去。
顾瑾棠眸光微动,“何事?”
墨兰知道五小姐对老太太一向有龃龉,只能说:“这次……真是万分紧急的事儿!老太太的人在大小姐院子里,挖出了一个布偶娃娃!求小姐无论如何也要过去看看……”
这下顾瑾棠全然清醒了。布偶娃娃可是本朝最怨毒的诅咒之术!
将想要诅咒的人的生辰八字写在布偶上,并用针扎就可以将噩运带给那人。这样阴毒的诅咒,自然在顾府是明令禁止的!一旦发现,定然是重罚。
顾瑾沁敢这么做,实在是胆子太大了。
顾瑾棠就问:“布偶上写的谁的生辰八字?”
墨兰眸光一闪,低语:“是……老太太!”
顾瑾棠心头一跳,心下有些发紧……
但她转念一想,却觉得有些不对。顾瑾沁和老太太有什么深仇大怨,即使老太太最近对她不好,她又怎么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自己置于险境?
没有等顾瑾棠细想,她就先梳洗了一番,过清风堂去了。
清风堂中的气氛极为凝重,落针可闻。大老爷顾松堂、周夫人、叶氏分别坐在两侧。而端坐在上首的,是老太太。下头的人一见到五小姐来了,特地来迎。
顾予寒和顾予桁都在,顾予寒神情淡淡,眉心微蹙。但顾予桁脸颊俊美,姿态却懒懒的,他们早已不参加这类后宅会议了。除非事态严重,比如这一次。
但他们虽然是顾府上下的实权掌控者,却对后宅的事情从不插手。——后宅这一方天地,自然不需要他们出面。
他们看见顾瑾棠过来了,才神情微凝一下。
——身为哥哥,棠棠是他们精心保护的娇花。他们谁都不想棠棠牵扯进这些事情之中来,哪怕只是看到半分。
而顾瑾沁穿着绛红的妆花褙子,里面是牙白的八幅月花裙,正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身量纤纤跪在地上,哭着说:“——我没有!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儿?祖母……你信我!我是被陷害的!”
顾瑾棠默默挑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但是她才一进来,还是惹来了不少的目光。
顾瑾沁望向顾瑾棠的目光中带着点怨毒。
周夫人心中更是抽痛:“求母亲明察。沁姐儿才被璟国公府当众退婚!日日以泪洗面,都是媳妇陪着,怎么会做一个布偶来诅咒您?您知道,沁姐儿自小服侍在您跟前,她是最温顺懂事的。”
而老太太如今对整个顾府的人都是冷冰冰的,不乏威严。
……温顺懂事?她的唇角勾起一道弧度,温顺懂事的人会去害棠姐儿吗!
唯独看向顾瑾棠这个孙女时,老太太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柔和。嘴唇微动,原本准备说什么,但嗫嚅半晌以后,最终也没说出口。
顾瑾棠漫不经心的,低声问了明姨娘:“他们说大姐姐暗中做了布偶来诅咒祖母,祖母是怎么查出来的?”
明姨娘恭谨的道:“五小姐,是老太太近来身子一直不好,神志也不大清楚,这才专门去外面的道观请了道长回来瞧瞧。结果您猜怎么着,那道长算了几卦,说咱们顾府里有邪物,这才影响了老太太的身子骨……”
“那道长算到的邪物,就在咱们顾府的东南角。而东南角是什么?不就是大小姐的院子。原本老太太还有几分怀疑,没信那道长的话。然而道长却说,若是不管,老太太最近恐怕有血光之灾!老太太心慌,这才派人去略查了下,竟然真的从大小姐的院子里搜出了这污秽之物!”
顾瑾棠眉心一跳,瞧了瞧顾瑾沁的跟前,的确是有几个布偶娃娃,上面还有一些破布,写着老太太的生辰八字。
看得顾瑾棠心里发紧。
这种扎小人是一种怨毒的咒术,如果不是有深仇大恨,不可能用这等咒怨之术来诅咒亲人的。所以这也更说明,事情的发展不对,顾瑾沁对老太太,根本不至于如此。
顾瑾棠细细的想。
不过证据确凿,这下也由不得老太太不信了。
老太太睁开眼,看着顾瑾沁冷冰冰的道:“当初你被罚杖刑,我没有出声相助。被退婚时,我也没有助你。沁姐儿,你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对祖母产生了怨怼?所以才要用这样阴毒的法子来诅咒祖母!”
“孙女没有……没有……!”顾瑾沁痛哭流涕,满目惶然。……她的确是因为老太太对顾瑾棠的偏宠而怨怼老太太,可她绝对没有做出用巫蛊之术诅咒老太太的行为!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她身为高门嫡长女,又怎么可能去做呢?
但是现在老太太却不信她!顾瑾沁转向了母亲,哭道:“母亲救我!救我!女儿真的什么都没做……”
她之前不过因为陷害了顾瑾棠一次,就被杖打了四十,背上的伤口好久都没有缓过来。这件事简直比那个更严重百倍。她无法想象这件事带来的后果!
周氏如何不心疼,就抚了抚她的发温声说:“沁姐儿……你别怕。若是你没做的,谁也不能赖在你头上!”
周夫人又去求老夫人,“若只凭一个布偶,老太太便断定这是沁姐儿所为,这如何能服众?还请老太太明察秋毫啊。”
老太太眼眸微眯,道:“那就给我严查。这个布偶究竟是谁埋在沁姐儿院子的!墨兰,把最近一个月进过沁姐儿院子的人,所有人都统统给我查一遍!”
墨兰低头应诺。
顾瑾棠仔仔细细的打量起顾瑾沁来。
顾瑾沁今日穿了身暗纹弹墨金丝软烟罗衣,发上的珠花几欲掉在地上。她跪在地上,小脸惨白,眼下还有乌青。满面泪痕,显然还没有从退婚那件事中缓过来。
当初老太太在关键时刻没有出手相助,顾瑾沁心底怨怼老太太也很正常。但按理说,顾瑾沁最怨恨的人应当是自己,她为什么不做自己的布偶,定要做老太太的?
更何况这件事风险极高,却显然都是无稽之谈。顾瑾棠最不信什么牛魔鬼怪的。
还有那个道士,又怎么会一口断定诅咒的布偶在顾瑾沁的院子里?
顾瑾沁住的是荷月小筑,道长只是一个外男。这一环连着一环,未免有些太巧了。
这一环接着一环,都极为缜密,顾瑾棠细细的想。
墨兰便道:“请大小姐将这月去过您院子的奴仆都带过来吧。”
顾瑾沁咬咬唇,满面泪痕的点了下头。
她手指都在发抖,叫来了贴身丫鬟香菱,让她去找人。自从上次茜雪的脸被二哥打烂了以后,就去了厨房,再也没有贴身伺候过。
顾瑾沁想来心底发寒,是不是忠心的茜雪走了,所以她身边就没了可用之人?
……所以才给了人可乘之机!
顾瑾沁眼泪顿时又流了下来。
不过一小会儿香菱就带着荷月小筑所有伺候过的人来了。
是三个婆子,两个小丫鬟,两个小厮,再者就是香菱本人。
香菱屈身道:“回老太太,大小姐。大小姐这段时日都是闭门不出,除了大夫人也没有人来拜访过大小姐,所有进过内院的人就是他们了。”
那些人一下子就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