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经过了雨季的咸阳城却依旧滴滴答答的挂着些小雨滴,似乎是为战死在北境的将士们送行,又像是为将要死在帝国东方的某些人哭泣。
城外孤坟无数。
大多是些游民,家中上无老下无小,没人送终,冻死饿死在街头,被那好心人拉倒城外随意挖个坑,裹上一尾席子埋了,连一口薄木棺材都没有。当然也不乏是那等犯了死罪被大秦严苛的礼法诛杀的罪人。
小雨酥酥,虽说是宛若女子啜泣一般的羞哒小雨,映衬那句“一场秋雨一场凉”的说法拍打在人的身上,正如同那冷艳美人的轻轻一瞥一般冷彻心扉。
城外一人撑着油纸扇,手中拎着一坛并不是太贵重的黄酒慢悠悠的走在泥泞不堪的路上,泥水四溅在他的靴子上他却毫不在意。
城外虽有无数孤坟,可他却轻而易举的走在自己想要走的那座坟头前。撑伞停在坟前。
“师兄,当年在老师门下,没有人看得起我,只有你高看我一眼,时常与我饮酒,你虽然是王室后代,但是身上哪有些钱?不过是喝这劣质的黄酒,想来想去,今日还是拿这黄酒过来最合适不过。秋雨过后,喝些黄酒,暖脾脏,更暖心。”
他将手中的黄酒向外倒出一些,继续说道。
“当年你我师兄弟二人说好了要踏遍七国江山,只是没想到如今你我二人已经阴阳两隔。师兄你总说韩国的河山最是雄伟不过,韩国的女子最是柔美不过,你总说韩国的好处,可是那位韩釐侯终究是没有让你回去韩国。”
“师兄,当年我落魄无助,虽然傍身于吕相,可是你早就看出吕相虽说看似权势彪炳,实际已有颓败之势,早做打算的好,我听了你的话,为陛下写了《谏逐客书》,而你为我写的三篇疏议,陛下看了也很满意,可是你的毕生心血《五蠹》直到你死了才让陛下看到,若是陛下早些时候看到,如今坐在丞相位置上的人便是你。”
他将油纸扇斜放在坟头之上,对着孤坟磕了三个响头。
“世人皆说是我李斯害你,岂不知师兄你对我知遇之恩,有伯牙子期之情,你我二人管鲍之交我怎会害你?你慷慨赴死,师弟我却为止不安宁一辈啊师兄!”
“向陛下进谗的姚贾也死了是被我亲手杀的,可怜陛下一世英名,胸怀天下,却独独遗漏了你这么一个扶龙之臣!若说李斯时大秦之鹿,那你韩非就是七国之龙啊!师兄!”
“师兄你说你武功明明已是天命境,胸怀浩然之气,是继咱们老师荀夫子之后第二个读书读到的天命之人,世人皆说武夫得天命境,可知天命而得永生,你为何没有算到自己的命归何处?师父当年是能永生而不求,师兄你是能得永生而不愿啊!”
李斯擦去眼角的泪珠笑道:“师兄,现在小斯就算是想找个人喝酒又该去找谁?”
李斯双手拢袖继续说道:“师兄,当年你我师弟二人推算天下最终归属谁,前后总共算了三次,得到的结果都是秦国会赢的天下,可是那些六国人又怎会甘心?果不其然,六国遗老遗少和江湖中人在加上诸子百家又要兴风作浪了,若是你在你会如何解决?”
李斯忽然笑了笑,跪在地上说道:“我倒是忘了,你有心向着韩国,虽然你谨记师傅所说读书人要为天下苍生谋条出路,可是就不能允许你韩非为韩国谋条出路?你能如何解决?大约是放了他们一马吧?”
李斯将酒倒出一半平淡说道:“师兄,你知道为什么小斯能成为大秦的宰相吗?全是因为我够狠。我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自从你走了,这么些年,我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每当天未亮我便起来,我怕,怕辜负师兄你的心血,怕当年你我二人定下的宏伟计划不得实施!师兄,你我二人在外人看来都尊崇法家,实际你是法家的皮,儒家的血肉啊!师兄,你若是在狠心一些,莫说七国,就是北至匈奴东胡又哪能不在你的掌控之中?”
李斯不去管雨水,任由他汇聚成线滴落在地上和酒水混为一起,他又说道:“师兄你说过,若是大秦统一天下之后,最难解决的就是楚国!如果六国作乱,最先解决的也是楚国,只要解决楚国,剩余五国便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你说要解决楚国的事情,无需一个像王翦那般的万人敌将军,也无需费心除却几个栋梁,需是扶苏登上皇位,天下便可太平。扶苏公子也按照你授意在世间积累仁德名声,他身上流着一半楚国的血统,若是登上皇位,那些楚国人的怨会小一些,解决了楚国,其余各国都也好说。”
李斯仰起头,雨点拍打在他的脸上,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可是师兄你忘了,扶苏身上流着陛下一半的血啊!那个少恩而多虎狼之心的嬴政!”
“师兄你这辈子没看错过一件事,只是这件事你好像要错了。”
李斯将一坛黄酒全部洒在地上。
“以为解决了七国纷争,便是我辈读书人最大的心愿,纷争哪里是这么简单解决的,莫说天上仙人,但是地上凡人都是心怀鬼胎啊!师兄,你我二人想要看到的天下太平百姓永不受纷争扰乱怕是要在推迟了几十年啊!”
李斯起身朝着咸阳城走去,走出一半,他便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说道:“师兄,如今有尾草鲤,想要一跃龙门,你说师弟我是该助他一臂之力,还是要将他打落池中,让他老老实实的做他的摇尾草鲤?如果是你,你定时会选择前者,你这个人最喜欢做的便是扶持一下后辈,可若是此人是我等读书人心怀天下生也就罢了,偏偏此人性情捉摸不透,做事看似荒诞却别有一番歪理,又和扶苏公子走的那么近,我怕他是将公子体内那一半陛下的血液激发出来,到时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
李斯没有撑伞,而是将那伞放在坟头,似是要为坟中之人遮风避雨。
李斯双手后负一步一摇的走着喃喃道:“萧别离,就别怪本丞相心狠手辣了!若是你福大命大,那就看看你是否能从这乱局中活下来!”
三十年前,他还不是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他还不是坟中枯骨。
两人意气风发结伴同游。
如今,阴阳两隔,三十年心血,说与坟中枯骨听。
李斯走走停停,他似乎听到了那一声小斯在他的耳边回荡。
——
咸阳宫内每日议事,待到群臣尽数退去之后,空荡荡的大殿只留数人。
左右丞相,还有被陛下赏识的蒙恬胞弟蒙毅,以及那位中车府令赵高大人。
始皇帝陛下亲自走下来,那位蒙毅猛然抱拳道:“陛下,臣蒙毅以全家性命检举中车府令赵高,纵容家人残害无辜,少府陈杰之子陈离身中九十一刀,面容尽毁,四肢残缺生不如死!还请陛下明察!”
始皇帝闻挑挑了眉毛问道:“赵高,可有此事?若是寡人没有记错的话,你在咸阳没有多少亲戚在,敢接着你中车府令的名声做这些事的好像也没有,不是寡人瞧不起他们,他们还没这个胆子。”
赵高两缕长眉无风自动淡淡说道:“陛下说的不错,奴才的那些亲戚怕是没有胆子做出这些事,若是有,无需蒙毅大人动手,赵高亲自把他们废了就是!”
蒙毅冷哼一声向前迈出一大步道:“陛下,莫要听赵高胡蒙蔽圣听!此乃少府以其全家性命做担保向蒙毅检举,难不成那陈杰活的不耐烦了?”
赵高冷笑一声:“赵高不知道陈杰是不是真的活的不耐烦想要找些乐子,赵高只知道,少府陈杰贪赃枉法,家中米粮积满仓,家中有金上万,这笔钱粮从何而来,还望蒙毅大人好好查一查!”
始皇帝陛下闭眼道:“蒙毅,你口口声声说是赵高的亲戚,那你可知他是谁?”
蒙毅猛然抱臂道:“陛下,正是咱们赵高大人的义子,绝巫卫的萧统领!”
赵高猛然抬头,双眸之中透露着冷冷的杀意。哪料蒙毅丝毫不畏惧,怒目圆睁丝毫不落下风。
剑拔弩张,大有一不合就要大打一通的架势。
始皇帝轻咳两声,脸上没有多少愠怒,只是淡淡的说道:“这是干什么,当寡人死了不成?”
左右丞相蒙毅赵高纷纷跪下直呼不敢。
这位帝国的主人轻笑两声道:“三公九卿,自大周起八百年未有太多更改,陈离这个人寡人知道一二,是咸阳的四公子之一吧?只是他这个四公子好像和江湖上的四公子比起来要逊色一些,萧子这人寡人是知道他的脾气秉性的,要说攀附上赵高便胡作非为寡人是不信的,况且,听赵高所说,他现在也是宗师武夫,凭宗师武夫的实力去欺负一个陈杰,怎么看都不应当是所谓的大丈夫作为,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蒙毅,你能不畏中车府令权势,直不讳,寡人甚微,此事你在继续深查下去,若是萧子真有不当之举,那便杀杀他的威风!”
蒙毅抱拳道:“是!”
始皇帝又幽幽说道:“赵高,李斯,寡人问你们二人的事情可有人选?”
赵高上前一步轻轻说道:“陛下,奴才举荐萧别离。”
始皇帝轻轻一笑:“你倒是不避嫌。”
赵高笑道:“若是蒙毅大人所是真,也好让他戴罪立功,陛下以为如何?”
始皇帝笑而不语看向李斯。
李斯淡然道:“臣也举荐萧别离,只不过,臣要总领大局,让萧统领先打头阵,探听虚实。”
赵高阴恻道:“丞相大人想的是让萧子先去送死?”
李斯面不改色道:“赵高大人重了,什么送死不送死,萧统领本领大,能从头曼城中把赵高大人你救出来,这点小事想必难不住他,更何况,想要拿军功,那便去搏,哪有在安逸家中享福便有军功从天而降的美事?若是有,李斯也想做!”
始皇帝哈哈大笑,双手后负豪气万丈道:“好,就依李斯你的意思!寡人倒是想看看,这个萧子还有什么惊喜在等着寡人!”
在和陈大家一起收拾菜圃的萧别离没来由的打了几个喷嚏,看向门外喃喃道:“要走了?”
陈大家闻微微停顿了一下便继续道:“要走了?”
萧别离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嗯。”
“路上多注意。”
“嗯。”
“早去早回。”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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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