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1)

王祁道:“遵主公命。”又向亚父道:“元帅,我军在此地募得的一万多新军,该如何安置?是否二十日后先派他们去攻打申渡?”

亚父沉吟道:“这一万多新军毕竟几日前还是郭随子民,若派他们去攻打申渡,难保不阵前反戈。我看不如打散混编入各营,到时即便有反心,人少也不能成事。”

萧疏离忽道:“亚父适才说的是几个阵法,而非一个阵法,如此必然繁复异常,二十日内果能练成么?”

亚父哈哈大笑道:“疏离问得好!此阵确实不同以往,统共大约需六万人马,乃是由几个阵相辅相成,叠加所得。其阵中有阵,且阵中阵并无定势,而是随主将而变的。”

萧疏离疑惑道:“主将?”

亚父道:“非我军主将,而是敌军主将。”

我与萧疏离对看一眼,俱都不解。亚父微笑道:“陈奉谨将军好谋划,善地形之战;耿无思将军性沉稳,好围歼之战;石明将军性彪悍,好正面强攻。所以主将性格不同,用兵手法便不同,因此应对之道也各不相同。”

我这才恍然大悟,想不到阵法之道会有如此多的名堂,有时竟要因人而异地施展,不由心中暗想:“看来世上任何学问都与书法一般,有无穷变化之门道。”

张远接道:“依末将看,虽然阵中阵要随主将而变,但统领所有小阵的大阵整体应该不会有大变动?否则区区二十日,实在不够我军操练。”

亚父点头道:“不错,统领大阵大体不变,所需操练时日不长。但这阵中阵十分关键,若有失则大阵必失,因此所有阵势必要操练纯熟。”

深夜,我读完几篇兵法,正要入睡,忽听帐外有人轻轻走动。我初时只道是郭灵巡夜,仔细一听脚步,那脚步声轻灵却极穏,郭灵无此轻功,当是萧疏离或阿鹦。

只是他来来回回走了多遍,却始终不曾进帐来。

我料是萧疏离,温言道:“是五妹么?为何不进来?”

进来的却是阿鹦,向我扠手道:“见过郎君。”

我示意他不必多礼,道:“阿鹦,如此深夜你还未歇息,可是有事?”

阿鹦神色略显迟疑,顿得一顿,才道:“我有一事,不知当不当禀报郎君?”

我略有惊讶,随即想到定是有关金弦弓,便道:“但讲无妨。”

阿鹦道:“不久之前,我本已睡下,过不多久却被惊醒,只听一人轻手轻脚走入我营帐中。我初时只当是敌军探子入营,因此仍是装睡不出声,只暗中提防他下手害我。

谁知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也无甚动静,后来我悄悄将眼睛睁开一线,就着映在营帐上的火光看去时,只见副盟主背对着我,正看着挂在帐中的金弦弓出神。”

我怔了一怔,道:“副盟主只是看着金弦弓出神,其他不曾做甚么?”

阿鹦点头道:“副盟主看了良久,一动不动。我见他的样子很是想把弓拿在手里仔细看,便开口问他是否要拿给他瞧瞧?副盟主却吓了一跳,道他要去睡了,转身便走。”

我沉吟道:“你要禀报的,只是此事?”一时想不通言眺为何有此举。

阿鹦道:“只是此事。恐怕是因金弦弓是郎君之物,且持者将得天下,故我猜测,副盟主虽是好奇想要看上一看,却需避忌,手不敢碰。”

我心下一宽,道:“原来如此。无妨,下回他若要看,你给他看便是,就说已经我允准,自家兄弟无需忌讳。”

阿鹦领命告退,我却分明瞧见他的眼神里仍有一丝疑惑。

却也是,他是我结义兄弟,又是南剑之盟的副盟主,想要看一眼金弦弓合情合理,只需跟我说一声便可,又何须三更半夜如此鬼祟惶恐?

第二日,亚父便派人去四周寻觅开阔之旷野,可供六万兵马操练阵法,同时派虎贲军指挥使狄冲率二万兵马并三千虎贲军将申渡牢牢围住。

我与大将军俱想着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最好,便令甘允派人秘密潜入申渡去劝降守城的将领。

第三日上,亚父便带着五万六千人马开赴旷野演练阵法。果然如五妹所言,亚父所创之阵变化繁复,深奥异常,我在高处一连看了几日,只看得头晕目眩,仍是一头雾水,连大概的门道都看不出来。

我想请亚父在纸上画出图形详加解释,亚父却道:“意儿你是主公,何必领会阵法?阵法只需各位将军熟知便可。若是录于纸上,难免有泄密之虞,如此机密之事,还是口述为好。”

他果然分别召各级将领进帐,一一面授机宜,想来除张远外,各人所知,不过是各人带领之部的阵法。

我虽觉亚父此举未免小心过头,但想起斥候如李十七者,也知亚父说的对。

只是尽管有变幻莫测的阵法,我仍是疑惑这五万六千人马如何能对付十几万的大军?亚父却哈哈大笑道:“阵法之用,便在于少对多,步兵对骑兵。若不然,何须阵法?我军兵力若是与敌军相当,正面厮杀即可,若是数倍于敌军,围而歼之即可,又何必如此费心布阵?”

转眼已是十日,我召甘允入帐,道:“已经十日,守城之将还是不肯降么?”

甘允无奈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幅画像呈上,道:“我已探明,申渡守将姓柏名途远,是郭随远房表亲,因此颇得郭随重用,其人有谋有胆,是个忠义之人。他镇守申渡已逾十年,深受城中百姓爱戴。”

我又顺口问道:“他在申渡可有家眷?”

甘允道:“他家中有六旬老母,一妻一妾及两个年幼儿子,都在申渡城内。”

我展开画像看时,见是个方颐浓眉长须的中年男子,神情刚猛果敢,心中不忍,道:“承奉郎,你仍需想个法子劝降他。疏离的厉害你也知晓,一旦我军开始强攻,疏离上了城头,便是一剑一个。如此忠义之人,若是给疏离杀了,实在是可惜。”

甘允苦笑道:“主公,我先后送了三名斥候入城劝降于他,都被他一刀杀了。他是忠义之士,又是郭随表亲,我看实难劝降于他,不如另谋他法。”

我伸手挥退他,却并不死心,召了狄冲进帐,命他每日派一口才伶俐之人,于城门之下好生劝说柏途远投降。

第二十六日深夜,我堪堪入睡,忽闻号角擂鼓之声大作,接着帐外火把纷纷燃起,顿时人声鼎沸,亮光冲天。郭灵匆匆入帐道:“郎君,元帅已下令攻城。”

我忙披衣坐起道:“我军突然深夜攻城,是要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么?”

郭灵将风氅递于我,笑道:“正是如此。郎君可要去阵前观望?”

我点点头,正想叫他去备马,已听得我的长鬃白马在帐外一声嘶鸣。

不愧从小是我的身边之人,这十几年来,我的心思,他总是一清二楚。

到得亚父身边时,言眺和疏离都还未到。狄冲恰从前阵回来禀报军情,沮丧道:“围城已有二十六日,今夜突发猛攻,敌军竟毫未松懈,仍是防得铁桶一般,好叫兄弟们辛苦!”

亚父点头道:“敌军训练有素,柏途远是个人物。”

狄冲又道:“这厮软硬不吃,无论我军如何威逼利诱,不管是许以重金,还是威吓他要屠城,他一概不加理睬,只是每日严守城防。”

亚父淡淡道:“即便他意志再坚定,即便申渡城铜浇铁铸,此番我也要将它拆铜熔铁,踏在马下!”

狄冲扠手告退,回去前阵督战。

眨眼便过两个时辰,我只见一车车的我军尸首与伤兵源源不断从前阵运下,连拉车的马匹都一匹匹神情哀婉,脚步无精打采。

亚父皱眉,截住一个伤兵问道:“敌军军备可还充足?可见疲态?”

伤兵擦了一把面上的淋漓鲜血,道:“未见疲态,弓箭滚木都充足。”

他一眼瞧见我,忙挣扎着欲起身行礼,我忙按住他道:“不必行礼,你好好养伤。”

马嘶声中,萧疏离策马到来。

她正开口欲言,一名亲兵驰马来到亚父面前,下马禀报道:“元帅,狄将军命小的来报,目前为止,我军已伤亡四千人。”

萧疏离看我一眼,只道了一声道:“我去。”便打马去往前阵。

我与亚父对看一眼,忙上马跟上。

后阵的将士见得萧疏离上阵,都是欢声雷动,纷纷叫道:“萧娘子来了!萧娘子来了!”倒是对我毫不在意。

看来欲得军心,还是要亲自上阵。亚父说的不对。

前阵已是城头弩箭射程之内,萧疏离俯身自一名小兵手中抢了一面盾牌,左手盾右手剑,便弃马展开轻功,向着城墙下疾奔而去。顿时城头上飞矢如雨,蝗虫一般纷纷向她射去。我军一名百夫长见是她到了,忙指挥近旁一小队辎重兵在盾牌掩护下将一部云梯推近城墙。

萧疏离左手持盾护体,右手剑挥绞不停,箭矢离她尚三尺远时,早被她剑气激荡开,掉落四周。眨眼间她已疾步登上云梯,正欲飞身上城头,一条长鞭忽地从城墙之上飞卷出来,直击她面门。

普通长鞭不过十几尺长,这条长鞭竟少说也有二十尺。

顷刻间两人已交换了五招,那人竟丝毫不落下风,逼得萧疏离在云梯上腾挪跌宕,将所有身法都施展开来。所幸她轻功绝佳,下盘极稳,若换了其他人,早已不得不弃盾来攀住云梯。

那人手中的长鞭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与萧疏离手中剑招式相缠甚紧。长鞭本已是难练的兵器,更何况是加长了的长鞭,申渡城内竟有如此武功高手,难怪柏途远胆气甚壮。

如此长的长鞭,且又是居高临下,那高手占尽地利上的便宜,萧疏离手持锋利之极的青铜剑,竟只能维持在云梯上不被逼落。

亚父讶然道:“此是何人?竟有如此鞭法?”

四周无人应答,连我也不知世上还有如此用鞭高手。

天光逐渐亮起,这一夜即将过去。之前隐隐绰绰的一切轮廓,都逐渐显形。

攻城的人与守城的人仍在奋力苦战。双方都不敢稍稍露出疲惫之态。

我极目望去,终于在城墙的箭垛之后见到一个未穿甲胄的蓝衣人若隐若现,夭矫的长鞭正是由他手中使出。他身法比他的长鞭还要灵活,恐怕我派出神箭手也奈何他不得。

两人相持近一个时辰,始终分不出高下。

不过五妹毕竟吃了地形之亏,严格说来,还是她略胜一筹。

我正思索如何才能助五妹杀了这蓝衣人,言眺的声音自我身后传来道:“三哥,我有一计可赚他,只是要借你白马和方天画戟一用。”说罢跳下马走到我身边,向我嘻嘻一笑。

我正要叱他不得胡闹,他已从怀内掏出一样物事,覆于脸上。

是人皮面具,依我的面貌所制的人皮面具。

眼前便是另一个我。不要说敌军,便是我军也定然分辨不出他是真的林睿意还是假的林睿意。

我顿时醒悟,下马将方天画戟交到他手上,叮嘱道:“多加小心,敌人箭势甚猛。”眼看他上马执戟而去,心中虽有些担忧,却另有一种怪异感觉。

他垂下眉眼的一刹那,看不出狡黠眼神,便真真切切就是我从铜镜里看到的自己。

仿佛我在这世上苦寻的影子,终于自我的身后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竭力想扭转头,不看他的背影,却不知为何,始终不能移开目光。

我与亚父在中阵观望,虽焦急,却看不见千军万马之前言眺的情形如何。他轻功不佳,手上所持的又是长兵器,想来虽要引开蓝衣人注意,却定不敢上云梯,始终要骑在马上。

但蓝衣人的长鞭却始终与萧疏离缠斗在一起,未曾分开一瞬。

不知是他未曾留意到言眺,还是一意不予理睬。

半晌,言眺丧气而回,道:“那厮并不上当,只缠着五妹不放,不知是否柏途远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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