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祭后生活又恢复了平静,转眼秋季学期的第一次段考将至。
由十月十八号开考,时间跨度为三天的高强度考试。囊括了英语,国语,数学,地历,公民和理科等高校传统必修课,最终成绩和年级排名则会在那周周五——十月二十日,也就是冰帝学园每年一度的毕业生见面会当天,通过在中庭布告栏张榜的方式公布。
那个夜晚的惊喜已经像潮水那样褪了下去,如今整座校园逐渐被考试的氛围笼罩,一切社团的训练与活动也随之暂停。于是在那之后的一段日子里,除了时常能看见来年春天面临毕业的高年级生们手抱资料匆匆走过,就连一年级的学生们都是一脸不敢怠慢的模样。他们踏踏实实制定起周密的复习计划,那样的专注和认真,谁也不甘轻易落于人后。
毕竟在具有百年历史的冰帝学园,永远不会缺少争强好胜的人。
藤川凉对此倒不是特别在意,生活作息一切如常,显然并不打算为一场考试劳累自己。
就连隔壁那总是忙于工作应酬的邻居宍户先生,几次三番在晚归时注意到藤川凉家早已暗下去的窗户后,也不禁在两人下一次碰面时感叹:“藤川小姐真是信心十足,”他笑道,“不像我家的笨蛋小亮,听说最近每晚都要学习到零点之后呢。”
藤川凉笑而不答,毕竟虽然如今离她当初高校毕业的时候已经有将近七年的时间距离,但只要在考前的这段日子里大致回顾一下学习内容,应付高中一年级的考试基本还是绰绰有余。
况且,现在的她其实根本没有争取前列的必要,不是么?
她不是迹部,没有立于千人之上,不必为尊严来严格要求自己做到最好;她也不再是这年春天刚来到东京时的藤川凉:那时的她回到这个世界已经半年,离开故土企图以所谓的逃离来催眠自己,实际精神依旧处在相对脆弱的状态。她无助,迷茫,甚至焦虑,因此才会格外渴望权力和力量:加入学生会或在考试中以外来者的身份占据榜单上紧邻王者的席位,其实只为用学生世界里所谓的强大来麻痹自己,来填补心魔造成的,内心中真实的懦弱。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是那么荒诞与可笑。
她曾经怨过曾经恨过,想要用力所能及的报复让麻生加倍奉还自己受到的伤害,却不料这些曾经尖锐的刺在时间的打磨下竟变得迟钝平滑,最终淹没在生活中几乎消失不见。有许多次午夜梦回她想起十年后的那场婚礼,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早就没了想哭的冲动,曾以为刻骨铭心的感情也逐渐淡得再也寻不得,她甚至已经记不起那段曾经的青春,以及他当时年轻的脸。
进退不得,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藤川凉自嘲。
忍足侑士也止不住叹气,“真是个悲剧。”他说,“考试什么的,最讨厌了。”
他在十月十三日放学后拉开b组教室的门,因为两个班级放学时间不一的关系,这时候的教室里只剩下藤川凉一人,偌大的空间显得空空荡荡。忍足抱怨的同时藤川凉正坐在临窗自己座位的桌面上,垂着双脚面向被拉开到最大的窗,书包等物球的关系互相略有差异,而双手,尤其是手指关节的骨骼则因为摆弄乐器比一般人漂亮不少。再往上看,他的衬衫领口故意松开了最上方的两粒扣子,就连领带也系得松松垮垮,整个人显得异常随便。但尽管他看起来似乎对什么都满不在乎,隐藏在镜片后的双眼却出卖了他。尤其当他注视一个人的时候,瞳孔深处那种墨蓝色的光泽就会像梦魇那样缠绕对方,那样的眼神仿佛能够看透一切。
他是藤川凉在东京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遇到的,第一个与她对话的同龄人,至少单从身体年龄来看。那个早春的夜晚她停在了正在呼唤别人的他面前,凉和亮,同音不同字,这一切巧得就像是上天精心策划的剧目。后来他们又在新生入学式上相遇,在成为同级并同样加入电影协会后逐渐相熟,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事,也包括他曾数次旁敲侧击藤川凉的秘密。
记得当忍足第一次用类似胁迫的语气说出那些话时藤川凉几乎认为他已经看穿了所有,比如她的过去,她的经历,她的心情。但之后忍足却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亲切礼貌地对待她,自来熟地叫她作凉,或是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仿佛那曾经的胁迫逼问都是她记忆的错误,而事实上他只是说了些例如今天天气不错的无营养话题一样。
——「你是在玩弄我么?」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你希望我怎样回答你?」
——「你为什么总会在关键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
有多少次她想要反问他,却终究没有这个勇气。
这些问题密密麻麻叠加在心里,却没有传递的机会。
※
“你在发什么呆?”
“哈啊?”
“用这样容易引人误会的眼光盯着我看,我可是会往别处想哦。”
“忍足,少说两句我不会把你当哑巴的。”
忍足的声音将她带回现实。意识到刚才的失神藤川凉不禁翻了个白眼,反手抓起最近处刚从电影协会部室借来的一叠录像带中的一盒,想了想后剥下纸质外壳丢向已经走到两米开外的忍足。忍足倒并不生气,只是玩味地笑着伸手挡下,一面顺手翻过纸盒看标签。那是一九九八年上映的《楚门的世界》,也算是当年的热门影片。“这个我看过,”忍足将纸盒递还给藤川凉,又将视线挪向下一卷:一九九三年上映的《土拨鼠日》,一个关于时间的荒诞故事。
在时间面前,人永远是脆弱的生物,只有自己能够救赎自己。
“挑重点说,忍足,”藤川凉说着跳下桌子,“查过了么,究竟打算去哪家?”
“查了一下大概,具体报价上区别不大,秋叶原或池袋的总店都可以。”
就在几天前,他们从电影协会部长间宫那里听说了秋季学期最新的活动企划——“大家在众多社团里选择参与电影协会,我想不仅是欣赏影片本身,对拍摄可能也有一定兴趣。既然如此大家或许可以试着拍摄一些短片,关于日常生活或是任何自己感兴趣的题材,也算给自己的高中生活留一个纪念。”记得当时间宫在例会上这样说。而让藤川凉感到意外的是,以往看起来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的忍足,对于这项企划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很早就想这样干了。”对此忍足如此解释。
忍足表示不愿用传统的8厘米摄像机,理由是冲洗和剪辑都太过麻烦,那时又适逢dv刚开始普及,于是便搬出类似“整个电影协会我和小凉你最熟所以也只有你会愿意陪我”的说辞怂恿藤川凉在周末陪他去买。起初藤川凉理所当然不答应,对忍足的话也不为所动。她迎着忍足「被拒绝了,好失败」的受伤表情无辜耸肩,一面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我可没这个闲钱去投入高科技;第二,没人陪?省省吧,也不看看协会里有多少女生是冲着你加入的。”
短短一席话让忍足哑口无言,尤其对第二句毫无反驳之力。事实上每当例会时总能看见有不同年级的女生聚拢在忍足周围,一开始偶尔还装模作样地聊一些电影相关话题——尽管还显得生硬,但显然事先有通过杂志等渠道事先补习过,而后来就越发随便起来。
就连部长间宫也忍不住揶揄,“忍足啊,”他对着忍足强装对话题感兴趣的无奈表情苦笑,“托他的福,恐怕今后的会员招新得加入测试这一项才对。”藤川凉点头表示赞同,她很明白间宫的心情:他在各类热门社团的包围下顶住压力创建协会,初衷简单,只是为了创造一个电影**好者的交流环境。而现在他已经三年级,在来年春天面临毕业,升学和离别,自然也不忍自己亲手创建的协会在交由后辈手上时不知不觉失去了原来的意义。
后来他们间的拉锯战甚至延伸到了「下周段考所以需要复习」的严肃话题,但也就是在这里藤川凉因为被忍足毫不留情地点穿「从没有认真复习」的事实,最终无奈选择妥协。不过令她转而答应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她忽然有些好奇一贯对什么都表现得满不在乎的忍足少有的,坚持得近乎任性的理由。况且换个角度想想,能够在无聊的考试周前有这样的机会出去走走,体会一下二十一世纪初的东京,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们约在周日见面,在山手线秋叶原站前。“这里的选择比池袋更多。”忍足这样解释。
刚走出车站,藤川凉就清楚地感到秋叶原特有的气息迎面扑来:将格子衬衫绑在腰上的青年男子拉着写有「萌」字的人力车四下徘徊;穿着粉色洋服,戴着夸张猫耳的女孩子挽着男友的手臂落落大方地向前走,毫不介意旁人的目光;路旁的咖啡馆门前有可**的女孩子穿着各式各样的女仆装招揽顾客,笑容甜美。拉开门的时候系在木把手上的铃铛丁玲作响,咖啡和奶精混合在一起的香气从店里溢出来,似乎连空气都被浸染上了甜味。
这里是秋叶原,位于东京市北,方圆5平方公里的区域。
由四条大街围成的弹丸之地,却因为其集中的宅文化和发达到令人发指的电器业被无数人视为梦想之国,有时甚至光听到名字就能令人的审美达到兴奋点。那里就像一片隔绝于现实世界的土地,没有黑暗没有残酷没有无病□没有现实生活的压力,有的只是简单明快,就像洒满这片土地的阳光一样。就连路旁那些沉迷于二次元世界的大叔,其实也有着纤细敏感的心。他们以自己的方式生存在现实与二次元的夹缝中,冷暖自知也自得其乐。他们不会去考虑这样的生存方式究竟是好是坏,只因为他们相信他们的存在就是最好的理由。
在听完忍足的这番话后藤川凉简直要笑出声。“忍足,你果然有变成宅男的潜质。”
忍足毫不在乎,“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他勾起嘴角轻巧地耸肩,一面顺手接过咖啡馆女仆递到自己面前的传单,忽然又感叹起来:“啊啊,如果明年我们能分到一个班,我一定会想尽办法让小凉你在学园祭上作这样的打扮。”说这些的时候他的视线扫过女仆蕾丝裙摆下纤细的小腿和脚踝,然后又低头去看藤川凉的,同时敏捷的朝边上跨出一步防止对方的肘击。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竟没有任何反应,反而变得沉默起来。
明年。明年。明年。
少年充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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