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气,还有些凉,段吹雨套着冬季校服,底下是白色T恤。他低头摆弄胸口的号码牌,想将号码牌往上挪一点,左手刚好没几天还有点活动不开,僵硬得捣鼓半天,手不小心被别针扎了一下。
段吹雨“嘶”了一声,望着手指上冒出的血珠发愣。
上个月前,就在上个月前,某人还握着他受伤的左手温柔地问一句“疼不疼”,如今这人竟然已经一个礼拜没现身了。
段吹雨一个下午要参加两项运动,跑完5000米就要去跑接力。
李易陪段吹雨去检录,远远地就瞧见检录处围了不少女生,挥着彩旗目光灼灼地望向他们这边。周围的男生被一众女孩围着,兴奋地红了脸,各个摩拳擦掌。
一个电话也没有,一条微信也没有。
“是不是扎到手了啊?”李易走到他跟前,“我帮你弄吧。你跑完5000米还能跑接力吗?到时候别跑残了。”
写完,段吹雨将那张试卷叠成了一朵玫瑰,运动会入场音乐响起,他顺手将那朵玫瑰塞进了校服口袋里。
段吹雨报的项目是5000米长跑和跳远,因为接力跑缺人,丁启跟他商量了一下,就让他顶上了。
今天是运动会的第二天了,短跑的预赛在昨天已经比完,决赛留在今天。接力跑是压轴项目,5000米长跑需要消耗大量的体力,这两个项目都没有预赛,直接定在第二天。
段吹雨朝纸上瞥了一眼,直接落笔写字,行云流水,不带一点卡顿。
边写边望着那纸上的情话在心里喃喃自语:“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一个主题……”
“段吹雨,你这钢笔不错啊。”有人在段吹雨前桌坐下,笑嘻嘻地递上一张粉色卡纸,“你能不能帮我抄份情书啊?我今天想跟我喜欢的女生表白,过了今天以后估计就没什么时间了。”
段吹雨写字好看,经常有女生让他帮忙抄点小诗和短句什么的,对于同学这样的请求,他早就习惯了,他接过卡片,问:“写什么?”
那纸玫瑰的花瓣是焦黑的,从火里拾起来的,浴火玫瑰。
这日班里格外热闹,运动会的来临还是有效地缓解了紧张的复习氛围,学生们嘴上说着不愿参加,真到这天来临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生气勃勃。
段吹雨闲来无事就在把玩近来的新宠——那支全透明的钢笔,运动会这天也不例外,周围的同学见他这些天不是埋头做试卷,就是盯着那支钢笔发呆,凑近前瞅上几眼,发现那堆卷子黑的黑、破的破,像刚从煤堆里捡起来的一样。
男生拿出一张纸递给他:“我都写在上面了,你照着抄一下就行,谢谢了啊。”
这年头竟然还有人写情诗。段吹雨心底不屑地哼了一声。
男生离开后,段吹雨垂眸凝视面前的真题卷,思路顺着刚才那男生起头的那几句情话延续,提笔落字,在试卷角落写下一行蝇头小楷——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一个主题,想你是我的主题。
是啊,这年头还有人叠纸玫瑰呢。
段吹雨把卡片甩给男生,男生飞快接住,低头一看,赞道:“绝!”
段吹雨在这浓烈的班级氛围里,依旧死气沉沉地叠着他的纸玫瑰,撒癔症似的,叠完了,单手捧着那玫瑰目不转睛地看着。
看罢,只觉索然无味,随手丢进桌肚里,又抓起钢笔继续撒癔症。
段吹雨心情不快:“残了就残了。”
两人走到检录处,被周围女生的目光追寻着,段吹雨仰头往站台上看一眼,就引发一阵骚动。四周本来气势勃勃的男生一见女孩竟然都是为了段吹雨而来,霎时蔫了一半。
段吹雨脱下校服递给李易,露出劲瘦结实的胳膊,惹得站台上的女生频频尖叫,挥着小彩旗为他喊加油。
段吹雨跑跳着做热身运动,为图方便,他连运动裤都没换,直接套了校裤。
李易攥着拳头晃了晃:“加油啊,慢慢跑,别太拼,我在终点处等你。”
段吹雨冲他扬扬手:“知道了。”
段吹雨确实没怎么拼,跑得很悠哉,全程匀速,不争不抢,起初落在众人后面,后来便一个接一个地超过,逐渐领了先。他全程都神游在外,所以并不感觉到累。
意念都被某个狠心男子勾去了。
狠心男子此刻正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展厅,刚刚结束完一个会。
“那是我母校。”汪垣朝十中的方向望了一眼,“好像在举行运动会。”
任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铁栏那一头穿着校服的学生聚拢成块,田径场上是快如残影的活力身影。
汪垣摇头感叹:“青春啊……”
任衍目光轻动,久久地注视着铁栏内朦胧的小小身影,妄图寻到某个人的影子。
只是徒劳。距离太远了。
“咱要不要进去看看?”汪垣提议,一脸蠢蠢欲动,“也感受感受青葱岁月?”
任衍哑然失笑:“你也才二十三岁。”
“那能跟十六七岁的小孩儿比吗?”汪垣拉着他往十中的方向走,“走走走,去凑凑热闹,说不定还有机会撩到漂亮的小妹妹。”
5000米结束,丁启等在终点处给段吹雨递水,身后跟着一溜女生。
“怎么样,还行吧?”丁启弯腰帮他捶打僵硬的肌肉。
段吹雨捧着水杯往前躲:“您别捶,不得劲。”
丁启笑了:“有什么不得劲的,你还怕痒啊?”
“有点。”段吹雨灌了口水,慢慢踱步放松肌肉,“您一敲我绷得更紧了。”
“看样子还留有余力嘛。”丁启插着腰,眉梢眼角染上骄傲的笑意,“随随便便就拿了第一,可以啊。”
段吹雨卖乖,故作谦虚:“哪里哪里。”
5000米跑完就是接力跑,段吹雨一口气还没喘匀,又在女生的簇拥下去了接力跑的比赛场地。
丁启怕他运动强度过大,跟在身后嘱咐:“别太拼命,也不用跑太快,不舒服就赶紧停知不知道?”
“知道了。”段吹雨冲他挑了下眉,“我这么宝贝自己,怎么舍得拼命。”
段吹雨跑最后一棒,他站在最后一段跑程的起点处活动筋骨。
任衍站在跑道的铁栏外,隔着近百米的距离,默默地看着跑道上身形单薄的少年。
那少年称不上多锐气风发,甚至有些心不在焉,但依旧是众人的目光聚集处,是跑道上最惹人注目的焦点。他单手撑腰,一手挡在额前,仰头望天。
冷风撩起他的T恤,劲瘦的腰腹顿时春光乍泄,暴露在空气中。
任衍的目光从他白皙的腰侧逡巡到他仰望的那片苍穹,捕捉到一排展翅高飞的候鸟。
发令枪响,跑道上的人影如箭般蹿了出去,8班第一棒是体育科代表典奇,冲劲十足,一上来就遥遥领先其他班。第二棒是李易,速度稍弱,但架不住他腿长,跑得气定神闲,依旧把其他班甩在后头。
林佳棋是第三棒,因为8班女生少,愿意报项目的更是屈指可数,林佳棋没有那么强悍的运动神经,但为了班级荣誉只能挑下这个重任。
段吹雨站在离她百米开外的地方,看见她涨红了一张脸,跑得很吃力。
8班逐渐被其他班超越,落到了第三,加油声呼喊声不绝于耳,段吹雨冲林佳棋挥了挥手,无声地给她鼓劲。
林佳棋一发狠,闭上眼睛陡然加快速度,她可能是用劲用大发了,跑到交接处前几米大脑已经有些缺氧,眼前天旋地转,两手打晃,颤颤巍巍地将接力棒递给段吹雨。
段吹雨俯身压低重心准备接过,林佳棋人高手长,视线模糊辨不清段吹雨与自己的真实距离,手一扬将接力棒递过去时,竟然猛地一下怼到了段吹雨的鼻子。
段吹雨顿觉眼冒金星,鼻眼一酸,嘴边滑进一股腥涩液体。
四周爆发出一阵惊呼。
近来果然不顺,血光之灾频繁。
段吹雨望见林佳棋眼睛猛地睁大,也来不及停下,一手接住接力棒,一手捂住自己的鼻子撒腿就跑。
单手无法保持平衡,段吹雨干脆不再捂着鼻子,撒开欢跑了起来,任由鼻血随风去,他跑得自由自在。
鼻腔里的血汩汩渗出,迎着风糊了段吹雨半张脸,鼻血顺着下颚线成股流下,滴落在白色T恤上,段吹雨的胸口鲜红一片。
跑道四周围观的学生又喊又叫,眼睁睁看着一个满脸血的少年,风一般在操场上恣意驰骋,陆续超过领先在前的两个班级,夺回了第一的位置。
段吹雨头晕眼花,神情却极为畅快。
这点血仿佛流尽了他过去几日对任衍的气与怨。
真他妈爽啊。
跑程很短,转瞬即逝,段吹雨稳稳替8班拿下了第一,跑到终点的时候腿都软了,可能失血太多,眼前一黑,没站稳直接跪在了草坪上。
一群人疯跑过来,丁启帮段吹雨披上校服,拿着毛巾捂住他的鼻子,急得冒汗:“没事吧?!都跟你说了不要拼命不要拼命,怎么不听呢!走走走,我送你去医务室。”
段吹雨闭着眼睛摆手道:“您让我先缓会,我头有点晕。”
话音刚落,一双触感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鼻骨疼不疼?想不想吐?”熟悉又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段吹雨捂着鼻子一愣,浑身的汗毛陡然舒张开来,这人的嗓音明明冷如寒风,他却像一瞬间置身温水,暖意直逼四肢百骸。
丁启诧异地看着任衍:“你……”
段吹雨半睁着眼看向任衍,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倒流,他无力地垂下眼皮,声音气若游丝:“不是走了吗,不是不想跟我见面了吗,还来干什么,谁让你到我学校里来的。”
任衍俯身蹲在他面前,帮他捂着毛巾:“谁说我不想跟你见面了……”
“那你那么久不来找我?!连个消息也不愿意发?!”段吹雨拔高嗓音,声音闷在毛巾里,喘着粗气胸口微微起伏。
“哎!你别喊!”丁启皱眉道,“你还有力气喊!赶紧的,我带你去医务室。”
“腿僵了。”段吹雨说。这话说与谁,知者知。
任衍背对着段吹雨蹲下,两手兜住他的腿弯,不由分说把人背了起来。
“我送他去医务室。”他对丁启说。
丁启招呼着屠蕾:“屠蕾你带他过去,他不认路。”
“哎好。”
屠蕾匆匆跟上,奈何比不上任衍的大长腿,跑着也跟不上。任衍背着个一米八的大男生照旧健步如飞,屠蕾被甩在后面,只能高声喊着帮他指路。
段吹雨软绵绵地趴在任衍背上,鼻间尽是肆意弥漫的乌木沉香,他爱极了这个味道,不由自主地往任衍的颈窝里凑了过去。
“衍哥……”段吹雨懒洋洋地喊了一声。
任衍“嗯”了一声,气息不稳。
“我鼻子疼。”
任衍心一紧。
“腿也疼,脑袋也疼。哪哪都疼。”段吹雨的声音可怜巴巴。
任衍抓着他腿弯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哑着嗓子安抚他:“一会就不疼了。”
“本来不疼的。”段吹雨老老实实地说,脑袋在任衍肩窝里蹭了蹭,“一看到你就疼了。”
任衍的心倏忽一软,乱了方寸,他喉结滚了滚,深呼了口气,试图稳住自己狂乱的心率。
段吹雨不给他平复心绪的机会,步步紧逼,将他逼到死路:“我听到你的心跳了。”
“很快。”
“跟亲到我的那天一样快。”
任衍装傻,沉默地把人送到医务室,校医给段吹雨检查了一番,道:“还好,没伤着鼻骨,就是血管破了。”
校医让段吹雨坐正,用医用棉球堵住他的鼻子,手沾了点水轻轻拍打他的脸颊和额头,温声道:“没事儿啊,别紧张,大小伙子流点血不碍事的,鼻骨没断就行。头晕吗?”
“有点儿。”
“一会不出血了,在床上躺一会。”
“谢谢医生。”
今天运动会,这伤那伤的人很多,校医帮段吹雨处理完伤口就走出隔间去照看其他伤患了。
隔间里只剩下任衍和段吹雨两人,段吹雨脸上沾着干涸的血迹,任衍拿毛巾浸了温水,揽着他的脖子替他擦脸。
“你坐这。”段吹雨拍拍病床。
任衍看他一眼,依言在床边坐下。
“你今天怎么会过来?”段吹雨问他。
任衍轻柔地擦拭他脸上的血渍:“跟同学一块过来的。”
“同学呢?”段吹雨跟审犯人似的逼视他。
“去找女生聊天了。”
“你怎么不去?”
任衍觑他一眼,不作声。
“我让你背我了吗?”段吹雨浑到极致。
任衍无言以对,不理他。
段吹雨靠近他,直视他的眼睛,忽然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任衍手一顿,神情错愕,垂眸撞上了他的视线。小小的隔间只靠一席塑料白布与外面阻隔,校医与其他学生的对话声就在耳边盘旋,隔着塑料布。
段吹雨见他不说话,土匪上身,倾身压过去,可惜矮了一截,只好仰头看着他:“他们都说你喜欢我。”
任衍眉头一皱。
他们?谁们?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段吹雨声音清透,目光坦荡,任衍下意识往外面看了一眼。
他抿了抿唇,撒谎:“不喜欢。”
“骗子。”段吹雨沉着脸骂了句,“那你躲什么?”
“我躲什么?”任衍一脸淡然,丝毫不慌。
“躲什么?不就那天咱俩亲嘴的事儿!”段吹雨撒起疯来不管不顾,忽然凑过去噘嘴在任衍的唇角飞快蹭了一下,“你不喜欢我我喜欢你。亲一下怎么了?我再给你亲一下。”
任衍浑身一怔,惊得手里的毛巾掉落在地。
段吹雨舔了下唇角,凝视任衍,眼眸透亮,像暗夜中盯住猎物的狼。
任衍眸光狂颤,终于慌了,好半天才压低声音道:“……你害不害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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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稀罕的是,不知这人哪时变成了个情种,做完一张卷子就把卷子叠成了玫瑰,几天下来,一朵朵娇俏又残破的焦炭玫瑰零零落落地躺在桌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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