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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红雪痉挛、反胃,蜷缩在地上剧烈的颤抖,在他看到中原一点红那张带着残酷笑意的脸时,他感到了一种刻骨的羞耻、还有一种无法抑制涌上心头的……狂乱的杀意。
他的目光迷惘而散乱,而他的意识也逐渐慢慢消散,他最后看到的,是中原一点红恶狠狠地抓着他的头发,把一块破布塞进了他的嘴里。
然后,他就陷入了最绝望的黑暗之中。
在这片黑暗之中,他看到了他母亲花白凤的脸,那是一张永远都对他不满意的脸,无论他的刀法多么的精妙、无论他多么努力的在练功,他的母亲从来都对他不满意。
于是傅红雪想,所有仇人的血都流干的那一天,母亲会对他笑的。她那双干瘪的手会重新柔软起来,轻柔的拍一拍他的头,或是煮一碗粥给他喝。
傅红雪满身冷汗的惊醒。
公主坐在他的床前,正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看着他即使在梦里也紧紧抓着刀的左手。
傅红雪吓了一跳,身子立刻坐了起来。他咬着牙、瞪着公主,似乎在说: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公主皱了皱眉,似乎对他过激的反应感到有点伤心,她叹了口气,轻轻地道:“你不要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傅红雪沉默地盯着她看,半晌之后,才嘶声道:“你不该管我!”
公主冷冷地道:“然后呢?让你死在万马堂?”
傅红雪冷笑:“他们杀不了我。”
他太倔强、又太孤傲。
李鱼对付这种人,可谓是轻车熟路,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我舍不得叫你受伤。”
傅红雪的右手忽然紧紧的抓住了被子,他的手指是那么的用力,以至于青筋暴起,骨节凸出。
而在外间听到这句话的一点红则是大大的翻了一个白眼。
他很确信自己当初的确是被这个心黑公主给套路了,现在她又用这把戏去套路另外一个倒霉蛋。
……他怎么那么想把傅红雪弄死。
再说傅红雪,他咬着牙沉默了许久,忽然嘶哑地道:“你骗我,你没有什么是舍不得的。”
一点红听着墙角,心道:哦?这小鬼心里居然挺明白?
然后他就听见公主继续攻略:“你觉得我是铁石心肠?”
傅红雪道:“不是。”
他垂下了头,盯着自己握刀的左手,然后慢慢地道:“你只是不会……在意我罢了,我们只是陌生人。”
没错,他们满打满算,也看最イ新小说,百度搜á索风华居、就只见过几面而已,傅红雪觉得自己对公主的旎思来的莫名其妙,但他不觉得公主也会有这样莫名的感情涌出。
亦或者说……他根本不觉得自己可以被爱、被关心,因为这是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公主笑了,她道:“你错了,傅红雪,在我还没有见过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舍不得你受伤了。”
傅红雪抬眸,那双漆星一样的黑眸之中满是迷惘。
公主道:“我知道你是怎么长大的。”
傅红雪的眼神冷了下去,他冷冷地盯着公主,像是一条被打断了腿的恶犬。
公主忽然问了一个不想干的问题:“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
傅红雪跟不上她的脑回路,也不知道自己浑身的冷气到底该不该继续发散,半晌,他才张了张嘴,道:“……李鱼。”
公主又问:“哪个李,哪个鱼?”
傅红雪乖乖:“木子李,水中鱼。”
公主微笑了一下,道:“你错了,是多余的余。”
傅红雪愣住了。
多余的余?
……是谁会给自己的孩子起这样的名字?而且……她不是公主么,尊贵的、集一国之力奉养的那种……千金之躯。
公主淡淡地道:“所以我的名字的意思,其实是……生我出来很多余的意思,我的母亲想生儿子,却生了一个我,占了名额,你明白么?”
的确如此,她出生的那个年代,一家只能生一个,他们家生了闺女之后,她妈妈还偷偷哭了几场,说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然后起名的时候就报复性的给她起名叫李余,最后还是上户|口的时候,民|警觉得太难听,才改成李鱼的。
更可笑的是,她妈还经常拿这件事来当做她爱她的证据,意思就是,如果我不爱你,我就真的叫你李余了,哪里会悬崖勒马。
李鱼当时心里想:我可真是谢谢你没叫我招娣!
傅红雪的身体忽然开始忍不住的轻颤起来,他很慌乱,但又想要极力避免这种慌乱被她看出来,于是他绷紧身体,用力咬住牙齿,强迫自己和李鱼对视。
很奇怪的是,他在李鱼的眼睛里没有看到悲伤、也没有看到仇恨,她只是很平静的看着他。
她继续平静的道:“所以在我长大的过程中,我从没觉得我的父母是爱我的,后来我就想,如果我知道很多很多知识,如果我变得非常优秀,他们会不会对我笑一笑。”
傅红雪额角的青筋也爆了出来,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阵强烈的感情……仇恨、心痛、绝望……怜惜。
他是在怜惜公主?还是在怜惜自己?
傅红雪的嗓子干哑:“……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
李鱼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人会对有相似经历的人产生感情,所有我并没有不在乎你,你明白了么?”
傅红雪怔住。
他的心绪慌乱,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下意识的要避开公主的目光,可是刚垂下头,公主就伸出了她白生生的胳膊,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直接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抬起了他的下巴。
!!
傅红雪已惊呆了!
论理说,公主孱弱,而傅红雪身材精壮结实,是决计没有躲不开的道理的,可是他偏偏就没有躲开,还偏偏以一种非常被动的姿态,被公主捏住下巴抬起。
他的目光又仓惶、又可怖,他浑身都绷的像是一张快要断掉的弓,似乎是连动都不敢动,或许他在忍耐,因为他怕他一动,理智就会失控,他就会伤害到公主。
这是一个……他不想伤害的女人。
她……太脆弱了,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不,甚至于说,她比大多数不会武功的女人还要更病弱一些,他能感觉的到,捏着他下巴的那两根手指是多么的无力,像是在替他挠痒痒。
傅红雪僵硬地道:“……你、你做什么?”
公主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的脸庞,然后忽然笑了,她说:“你总是不肯看我,我要让你看着我说话。”
傅红雪的手指痉挛了起来。
公主总能勾起他心底最深的那种……欲念。他不敢看她,就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反应感到羞耻。
他的眼神里好像有炭火在燃烧,他伸出自己颤抖的右手,紧紧抓住了公主纤细苍白的手腕,他质问道:“你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难道这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要如你所愿么!”
李鱼笑了,道:“这世界上并没有很多事如我所愿,但我也有能力去控制另外一些事……比如说,你。现在的你已不像我第一次见你时那么冷漠了,对不对?我已经……我已经把你撕开了,对不对?你在我面前,已经无法再装作是一个强大的人了,对不对?”
她说到最后,语气里面竟然还有几分奇妙的雀跃感,傅红雪不可置信地瞪着她,那眼神,就好像是看到了一个纯洁的孩子残忍地杀死了一只蟋蟀。
他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咬着牙吼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为什么……!”
他的眼睛里,似乎也快要流出泪水。
李鱼就这样看着傅红雪被自己的言语刺激到奄奄一息……一张崩的太紧的弓,很脆弱,很容易断。
她伸手,把傅红雪揽进了自己怀里。
傅红雪浑身无力、奄奄一息,已毫无反抗之力。他的目光迷惘而散乱,浑身发抖的瘫在公主的怀抱里,这个女人太可怕、又太可恶……可是神奇的是,在她柔软而清香的怀抱里,傅红雪居然慢慢的感到了放松……
她身上的香气,同沈三娘那种妩媚女人香不同,是一种很清新……令人安定的香气,傅红雪闻了这香,只感觉到眼皮子都抬不起来,就像安心的这样睡过去。
在他意识消失的前一秒,他听到公主说:“永远不要把别人想的完美无瑕,我也是一样的,这样你才不会太偏执,知道么?”
傅红雪的眼泪流了下来,他沉重的点头,颤抖的应道:“嗯……”
公主又道:“就算你再努力,你不爱的人也不会爱你的,别奢求他们回应你,你明白么?”
傅红雪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睡着。
李鱼放开了他,让他躺好睡觉。
然后她就转身出去了。
一点红正在外间,他仍打坐,闭着眼没有什么表情。那只好奇的大橘猫好像对一点红情有独钟似的,一直在他身边喵来喵去的。
李鱼道:“可累死我了。”
一点红冷笑:“我看你折磨他折磨的挺开心的。”
他在外头听着,都觉得傅红雪很有可能情绪失控直接一刀砍了公主,这样对待一个脆弱的男人,实在是过于残忍。
李鱼淡淡道:“傅红雪这样的人,你给他好脸他反倒不会搭理你……我可没有那个耐心,花很多年去焐热一块石头。”
傅红雪的性格太过于拧巴,不下猛药没办法。
一点红没说话,也不理会李鱼,李鱼看了他半晌,忽柔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可怕?为了得到一个助力,居然要去这样揭人家的伤疤?”
一点红无语凝噎。
怎么着……刚折磨完人家小年轻,现在又跑到他这里来嘤嘤嘤求安慰?
一点红沉默了半晌,才道:“没有。”
李鱼大剌剌地往他身边一坐,很不讲理道:“哼,你肯定觉得我很可怕!”
一点红却认真地道:“不,你不可怕。最起码,你是真的救过我。”
把他从一个偏激**辣的杀手,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她的心里总是在关心很多人的,她也的确在一步一步的让自己身边的人过的更好。一点红陪着她,看着她是怎么样废寝忘食的研究那沼气灯,又是怎么样兴奋的告诉他迟早她要让整个银州城的夜晚都亮起来。
“那个时候,补衣服的女人们可以不用被油灯熏眼睛,穷人家的学子们也可以挑灯夜读,街道整晚都是亮的,任谁也不用怕走黑漆漆的夜路啦!”
这句话让一点红的胸中激荡不已,也让他觉得自己的生命虚度了这么多年之后,终于有了意义。
李鱼听着一点红隐忍的剖白,露出了一丝微笑,并不说话。
一点红又道:“你刚刚在里面说的……是真的么?”
李鱼道:“啊?什么?”
一点红眸色暗了暗,道:“名字,李鱼的由来。”
李鱼顿了一下,道:“当然是骗人的。”
她不是很喜欢跟很多人都说自己的事,对一点红也是一样。
一点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
然后,他又道:“那小子现在睡在你的床上。”
李鱼:“……对哦。”
一点红的脸上就露出了那种讥讽的表情:“所以请你自己找住处去吧,我要睡了。”
李鱼:“…………”
李鱼:“??”
李鱼:“等等,你不是我的贴身近卫么?就这么赶我走??你是打算今晚护着傅红雪么?”
一点红道:“不行?”
李鱼冷笑:“得了吧,我看你是想等着我不在的时候一剑捅死他。”
一点红切了一声,好像在说:被你发现了。
李鱼得意洋洋:“这有什么发现不了的,我看你们两个,简直就像是天生的仇人一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许多敌意。”
一点红懒得解释:“你不懂就算了。”
李鱼打了个哈欠:“我懂与不懂,也不甚重要……好了,我困了,今晚我睡哪里?”
一点红面无表情:“你随便。”
李鱼道:“那你让开,我要睡你的榻。”
一点红的嘴角勾了勾,他不想再抬杠,翻身从榻上下来,道:“此榻床褥太薄,你怕是要硌着。”
李鱼笑道:“那你来给我当床垫?”
一点红的眸色便暗沉了下来,他扫了一眼公主,警告道:“你最好不要说这种话。”
李鱼立刻:“好嘛好嘛,我错了!”
一点红现在已很了解李鱼的风格,她就是那种调戏人调戏的很熟练,要收也收的很快的那种人,实在要说的话……可能是个女版的楚留香。
一点红不愿做出什么令她、和他都会后悔的事情。
公主和衣躺在了他的榻上,拉起了薄被子。一点红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眼神忽然柔和了几分,他沉声道:“我在角落里打坐,安心睡吧。”
李鱼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傅红雪醒来时,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昨天晚上是躺在那里睡着的。
这里他曾来过好几次,这里是公主的闺房。
他躺在一张柔软的像云朵一样的床榻之上,躺在这张床榻上睡的这一晚,是他这辈子最放松的一晚,那种清新的、令人安定的香气一直萦绕在他的身边,温柔的托着他,让他的肌肉慢慢的从紧张变成松弛。
他偏了一下头,看到了枕头旁边坠着一支紫玉钗,傅红雪的身体忽然僵硬,他死死的盯着那支紫玉钗,耳根慢慢的变红。
然后,他就猛地转头,不再看那支钗子。
正在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公主的声音从屋子外头响起,只听她道:“恩,端进去吧。”
然后,就进来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孩子,这女孩子他也见过,是公主身边的婢女,名字叫紫杉。她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子的正中摆着一只洁白的瓷碗,瓷碗之中,粥浓而米香。
紫杉笑道:“傅公子醒啦?来喝完粥吧,好叫胃里舒服些。”
傅红雪看着那粥碗,眼神动了动。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冷冷地道:“我不喝。”
紫杉的脸上便出现了一丝慌乱的表情,她勉强笑道:“傅公子,听闻您昨夜也没吃东西,若这么饿着,身子会不舒服的,还是喝几口吧……就一口、一口如何?”
傅红雪的目光忽然放在了紫杉的脸上。
他是一个很英俊的年轻人,五官锋利、棱角分明,如高山积雪一般,既让人心驰神往、又让人害怕。
紫杉被他这么一瞧,只觉得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端着托盘的手也微微发起抖来,她不甚自然的移开目光,就听傅红雪淡淡地问:“这粥是谁煮的。”
紫杉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然后轻轻地说:“自然是……厨房的厨娘……”
傅红雪的目光也投向了被打开的门,门外阳光大胜,一抹深红的裙角从阳光的罅隙中露出,傅红雪看到了上头缀的团花与红梅。
这样华丽的衣裙,整个银州城里,也只有一个女人穿的起。
傅红雪想到昨晚的公主……他的心里忽然又涌起了一种奇异的情感,他明明被公主逼的那么狼狈……可是现在,他居然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轻松,好似大汗淋漓之后的骤然松弛。
他忽然发现,这世上并不只是他一个人深陷苦难与绝望之中。
他忽然发现,原来在他受苦的时候,芸芸众生陪他一起嘶吼,而公主……就是那个离他最近的煎熬者。她是那么坦诚的告诉他……因为他们相似,所以她对他有了感情。
他垂下了头,伸手端过了那碗加了一点点青翠菜沫的白粥,仔细一看,粥里还放了肉糜。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傅红雪:“…………”
靠!好咸!怎么会这么咸!
傅红雪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好像吃到什么有**的东西一样,再看紫杉的表情,也是一脸纠结,急急忙忙地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现在傅红雪确信这碗粥真的是公主殿下亲自煮的了,因为厨房的厨娘绝不可能在一碗粥里放这么多的盐。
傅红雪艰难的把那口粥咽下去了,他的表情狰狞的要命,紫杉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傅公子……还、还吃么?”
傅红雪保持着那种痛苦的表情,慢慢点了点头。
然后紫杉就心惊胆战的看着傅红雪自虐一般的一口一口坚持……把那碗咸的能让人脱水而死的粥给吃完了!
吃完之后,傅红雪喝下了一大杯茶水,总算能说出话来了。
他说:“告诉李鱼,粥……很好。”
有一个人为他做了一碗热粥,这已经很好了……他的梦里,早已无数次出现这个画面。
紫杉僵硬的点头,僵硬的端起碗就跑。
跑到外面,公主和一点红正在呢,紫杉看公主的眼神就充满了崇拜。
公主果然厉害!
这粥当然是厨娘煮的,只不过公主舀了三勺盐丢进去了,紫杉当时头皮发麻,劝阻说这粥喝下去人要被齁死的。
结果对她说:“你进去就暗示他这粥是我亲手煮的,如果他要是喝完了,就说明昨天没白忙乎,如果他没喝……那就说明此人还未完全折服。”
结果果然不出公主所料,这傅红雪已彻底拜倒在公主的裙下!
公主果然厉害!
紫杉星星眼。
一旁的一点红一脸冷漠。
呵,套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