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镇抚使刚上任不久,从来没见识过这样的阵仗,心下不免惴惴不安。当下再不敢多说,躲至一边去了。
“大人,”一名三千营的千总指着前方说道:“敌人看起来至少有七八万。”
“你怕了?”杨牧云瞥了他一眼。
“末将......末将......”那名千总紧张得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京师三大营的精锐主力在去年尽数折在了土木堡,现在京营中补充的多数是新兵,很多甚至没有经历过去年的京师之战,因此一见铺天盖地的斡剌特骑兵,难免心惊肉跳。
杨牧云嘴角一撇,看了一眼身边的佩德罗,“你怕吗?”
佩德罗耸了耸肩,“大人,我跟奥斯曼人打过仗,还在大海中与海盗拼死搏杀过,眼前这副景象,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
杨牧云目光一转,“你真的不怕死在这里?”
“或许吧?”佩德罗脸上反而显得有些兴奋,“能跟着大人痛痛快快打一场仗,就算去见上帝也不亏了。”
“好,”杨牧云赞了他一句,“宣府的火器不多,神机营的四百士兵不能再分散开使用,待会儿鞑子攻城,你率领他们看哪里危急就去哪里。”
“是,我的大人。”佩德罗潇洒的施了一个抚胸礼,“不过这里的城墙各个方向距离较远,我想将四百人分成两队,这样就不必疲于奔命了。”
“如何分派,这是你的事,”杨牧云面容一肃,“要是你有所闪失的话,我就砍了你的脑袋。”
“我明白,”佩德罗正色道:“我愿誓死效劳,决不让大人失望。”
林媚儿看着佩德罗退去的身影,有些犹疑道:“牧云,这个夷人靠得住么?”
“至少他现在还听我的命令,”杨牧云笑笑,“新式火铳的威力你也见识到了,如果能再多十倍,守住宣府就不在话下了。”
如洪水一般的斡剌特骑兵开到宣府城外一箭之地停了下来,旗幡招展,气势森严,让人望之生畏。
城内的每个人看到这阵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斡剌特骑兵并没有发动攻击,只见一名身形魁梧的骑士策马奔出阵列挥舞了一下令旗,斡剌特骑兵阵立即让出了一条通道,并驱赶了一群人出来。这群人至少有一两千,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脸上还有大片的血污。
“大哥......”一个伏在城垛口的少年站起身来,目光直勾勾的看着那群人,嘶声叫道。
“孩儿他爹......”一个妇人带着哭腔也喊了起来。
“孩子......”一个老人颤颤巍巍的望着城下。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向城下呼唤着亲人的名字。
城下那群衣衫褴褛的人抬起头,呆滞的神情开始变得激动起来,挥舞着手臂招呼着自己的亲人。
“趴下,都趴下!”邓希奕和三千营的几个千总带着士兵对那些百姓叫道:“谁要再敢胡乱喊叫,扰乱军心,按通敌罪,立
斩!”
“大人......”一名百姓跪在了邓希奕的面前,他这一跪,有更多的人跪了下来,“大人,我们亲人就在城下啊,您快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吧!”
“胡说!”邓希奕惊恐的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三千营千总,“你们这是要把鞑子放进来么?这是通敌,敢这样做立斩不赦!”
“都给我起来,”其中一名千总吼道:“要是让鞑子攻进城,别说他们,就连你们也通通都得让鞑子杀了。”
另一名千总“呛”的一声拔出刀来,“再不老老实实的散开守城,老子先砍了你们。”
他这一恐吓,跪在人群中的少年和妇人登时痛哭失声。
“怎么回事?”远远看到那副景象的杨牧云皱了皱眉。
“回大人,”一名千总过来禀道:“城下那群人都是宣府被俘将士,那边哭的百姓都是他们的亲人,他们正在苦求邓镇抚使开城门放他们的亲人进来。”
“鞑子这是在攻心呐!”杨牧云眉头一紧,“再乱下去就会让他们有机可乘,”当即道:“传令下去,把那些百姓赶下城头,看管起来!”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可伤及人命!”
“是!”那名千总领命去了。
“牧云,”林媚儿担心道:“这样一来,守城的人手就不足了。”
“顾不了那么多了,”杨牧云道:“这些百姓哭哭啼啼,只会徒扰军心......”正说着话,忽然一支利箭自城下射来,“笃”的一声钉在城门楼的木柱上。
“大人,箭上还绑着书信!”一名士兵连忙拔下那支箭,呈递至杨牧云面前。
杨牧云取下书信,摊开来一看,不由眉毛一拧。
“上面说什么?”林媚儿问道。
“鞑子想要与我们交换俘虏,”杨牧云说道:“他们已经获知昨晚袭城的兵马已尽数覆没!”
“那该如何答复他们?”林媚儿看了看他。
“先让他们兵退五里,”杨牧云眯起眼说道:“明日午时在这广灵门外换人。”
“那元琪儿呢?”林媚儿朝他挤挤眼,“也要在明日午时交换么?”
杨牧云摇了摇头,“她可不能轻易交出去。”写好了字条,绑在箭上命人射出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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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紫禁城谨身殿。
“什么?”朱祁钰惊得拍御案而起,“朱谦的兵马被鞑子尽数歼灭了?”
“回皇上,”于谦道:“几个宣府残兵逃到了古北口,石亨快马加鞭派人来禀报,朱谦的一万多兵马确实已在关外全军覆没。”
“那宣府呢?”朱祁钰惊惶道:“难道也被鞑子攻陷了?”
“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陈循安慰他道:“杨侍郎已带兵赶往宣府,按说应该到了。”
“那意思就是还没消息了?”朱祁钰瞪大了眼,“杨牧云只带了七千人,要是真在野外遇见鞑子大军......”
“皇上,”于谦说道:“杨侍郎自领兵离京后,日夜兼程前行,应该不会在路上耽搁。”
朱祁钰叹了口气,“朕悔不听卿言,应该让他带足两万兵马,这样就能从容对敌了。”
于谦看了陈循一眼,微微摇了摇头,“皇上,臣愿再领两万兵马直趋宣府,还望皇上恩准。”
“皇上,”陈循奏道:“宣府情势不明,还是有了消息再作决断的好。”
“首辅大人,”于谦听了不免心中有气,“要不是你一再阻挠,杨侍郎也不会带区区几千人身临险地!这次你还要阻拦本官么?”
“于大人息怒,”陈循微微笑道:“事已至此,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比起宣府,更重要的是京师的安危。要是一再抽调京畿之地的兵马,一旦鞑子再次兵临京师城下,那可就真的不妙了。”
朱祁钰闻听打了个激灵,去岁斡剌特骑兵大举列阵于京师城下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是啊,不能让京师再处于敌人的锋镝之下了,万一有个闪失,自己就成了大明的千古罪人,死后也无颜再见列祖列宗。当下拿定主意,“命居庸关罗通、紫荆关范广、古北口石亨加紧守备,严阵以待,无朕的旨意不得擅自出击!”
“皇上圣明!”陈循忙道。
“皇上,那宣府方面......”于谦有些急了。
“等有了确切消息再行决断,”朱祁钰看着他道:“从即日起京师开始戒严,爱卿要加强京师防务,不可懈怠!”
于谦叹息一声,只得应道:“臣遵旨!”
“皇上,”陈循又道:“前些日子于大人遣归了不少兵马,如今我京师守军不满十万......皇上还需下几道旨意,从各地再增调些兵马过来。”
“首辅大人,”于谦忍不住怒道:“之前你不是说京师聚集我大明将士过多,户部不堪重负,要本官遣归一些兵马。本官只是遵照首辅大人之意行事而已。京师如今驻军虽不满十万,但战力较之以往增强不少,况且长城各关口守军都有所增派,挡住鞑子进攻还是不在话下的。”
“好了,不要再争了,”朱祁钰说道:“陈卿所说甚是稳妥,那就再从附近辽东、山东增调一些兵马过来拱卫京师。”
不等于谦开口,陈循便道:“皇上明鉴,如此我京师便无忧矣!”
见于谦面色不愉,朱祁钰道:“爱卿不必担心,朕不会不管杨侍郎的,朕会命罗通和郭登伺机而动。”
“如此老臣代替杨侍郎谢过皇上。”于谦的语气有些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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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时整,宣府广灵门的大门隆隆开了。数百名斡剌特俘虏被推了出来,神机营的将士们端着火铳,排成几排,一脸警惕的望着城外。
杨牧云骑着马出了广灵门,与押着宣府兵将的鞑子将领会了面。
“杨大人,”那名鞑子将领骑在马上朝他拱了拱手,“请你点验一下你们的人。”
“嗯。”杨牧云向邓希奕颔首示意。
双方的俘虏开始各归本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