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些么?”赛因孛罗神色不动。
“还有,”胡濙继续说道:“朵颜卫被掳的人口牲畜归还朵颜卫,并请王爷和太师保证不再侵犯朵颜卫、福余卫和泰宁卫。”
“朵颜卫?”赛因孛罗眼皮微抬了一下,“现在还有朵颜卫么?”
胡濙微微一笑,“王爷怕是不知道,朵颜卫的指挥使现就在京城里。”
赛因孛罗哈哈一笑,“朵尔歹他躲到这里来了么?来干什么?请大明的大皇帝为他恢复牧场和部众么?”
“王爷,”胡濙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朵尔歹是我大明亲封的指挥使,来京拜见皇上也是在尽臣属的本分。”
“是么?”赛因孛罗夹了一筷子涮羊肉放入嘴里慢慢咀嚼,“你们封的这个指挥使可不大老实呀,据本王所知,他们可没少侵扰辽东都司下辖的边堡,本王为你们清除了一个大患,难道不好么?”
“王爷,”胡濙的声音加重了一些,“朵尔歹是我大明的臣子,如有不臣之举,也应当由我大明讨伐,毋须借他人之手。”
“由你们讨伐?”赛因孛罗轻笑一声,眼中满是蔑视之意,“看来大明的军队还是挺能打的,特别是你们皇上一手调教出来的什么天子幼军,不知回来多少呀?”
胡濙捋须笑道:“战场上刀光剑影,死伤难免,就像王爷,不也被我们请到这里来了么?”话虽说的客气,却不无嘲讽。
赛因孛罗目光一转,嘿嘿笑道:“本王一人何足道哉?只要大军尚在,一切主动便尽操于我手。”
“看来王爷对自己掌握的实力很是自信。”
“难道不是么?”赛因孛罗头微微一扬,“你们皇帝的亲军,还有宣府兵、大同军,哪一支能挡我草原铁骑的兵锋?”语音中尽带威胁之意。
“看来王爷不是来向我大明请封的,而是来下战书的。”胡濙脸色微变。
“胡大人不必紧张,”赛因孛罗唇角翘起,端起一杯酒,“来,你我干上一杯。”见胡濙丝毫未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抹唇上的酒渍说道:“本王是诚心来见你们大明皇帝的,可你们皇帝把本王在这里一撂这么多天,连见也不见,究竟是什么意思?”
“哦,原来令王爷不快的是这个,”胡濙悠悠一笑,“王爷远来,中间又遭受乱党的劫持,该当好好歇养些时日,好好压压惊才是。觐见天子应该挑个很庄重的日子,还望王爷不要心急。”
“你们好酒好招待,本王倒是不急呀,”赛因孛罗轻轻一笑,“本王这里来了最新的线报,我的兄长太师也先征讨西域大获全胜,现正归来途中,若是知我在此,会不会引兵南下,那就不可预知了......”见胡濙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续道:“最好我们两方的事情快些达成,不然我兄长要是到了,他可不像本王这么好说话了。”
“王爷的意思是不遂你的愿的话,你们便要兵戎相见么?”胡濙脸色一变。
“胡大人,”赛因孛罗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你也是大明朝的四朝元老了,很多事情相信你也知之甚深。草原各部不比中原,他们是没有人发俸禄的,数万大军出来一场,总不能让他们空手而归吧?若是这样,本王还如何指挥得动他们?花钱买平安这个帐要细细的算起来,你们不亏......至于归还兀良哈部的人和牲畜,这个本王可做不得主,凡出征的儿郎人手分得一份掳获,所有的人畜都已分发下去了,如何收回?这不是打本王的脸么?”
“王爷,”胡濙眯起眼睛不卑不亢的说道:“我大明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事情还是不要把它做得太绝的好。”
“那好,”赛因孛罗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棉巾抹抹嘴说道:“那我们之间便没有什么好谈的了,请胡大人回复你们的皇帝,这就让本王回去的好。”
“看来王爷是真的喝醉了,”胡濙也站起身
,拱了拱手,“就请早些休息,有话明日再说吧!”说罢袍袖一拂,忿忿的去了。
“胡大人......”杨牧云起身追了出去。
胡濙正行间,忽听背后有人呼唤自己。便止住脚步侧目看去,见杨牧云追了上来,向他一揖,“下官送送大人。”
“嗯......”胡濙点了点头,举步先行。杨牧云紧跟在他侧后。
“那个敌酋真的是你擒获的?”胡濙不经意间问了一句。
“回大人,正是。”
“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倒还挺有本事的,”胡濙颇为赞赏的瞥了他一眼,“这份功劳不可谓不小,就换了区区会同馆一大使,未免太委屈你了些。”
“下官还不到十六岁,”杨牧云说道:“能身居九品,深感皇上隆恩。”
“是皇上把你派到这里来的?”胡濙一怔,随即明白了皇帝的用意,“看来在此事上皇上是真的倚重于你,你可要小心仔细了。”
“下官省得。”杨牧云说道。
“这个敌酋,”胡濙忍不住恨恨的骂了一句,“都深陷囹圄了还这么嚣张,当真不把我大明放在眼里。回去本官便禀奏皇上,将他下到刑部大牢里去,多尝尝苦头,好好杀杀他的气焰......”
“大人不必动气,”杨牧云对他说道:“当务之急是请皇上下旨,加强边关防务,不能让鞑子有可乘之机。至于谈么,还是好好坐下来跟他谈的好。”
“你认为那个敌酋是在跟朝廷施缓兵之计?”胡濙眉头微微一皱。
“大人,所谓能战方能和,多做一些未雨绸缪的准备,还是好的。”杨牧云拱手说道。
“杨大使,”胡濙深深凝视着他道:“本官不懂军事,你跟鞑子交过战,应该知道鞑子的战力。你说,我大明的军兵当真挡不住他们么?”
“下官不敢有瞒胡大人,”杨牧云轻叹一声,面色凝重,“鞑子全是骑兵,骑射之术精湛,且往来如风。我大明多是步兵,机动力不如鞑子。只能依靠北境各口处处设防。此次出征,府军前卫几尽全没,大同军的精锐力量也损折大半,这可都是骑兵啊!”
胡濙听着听着倒吸一口凉气,一支精锐的骑兵力量意味着什么,连他这个不懂军事的人也再清楚不过。大明的骑兵本就不多,若再损失过巨,这就说明明军已经失去主动出击的可能,只能被动挨打。而大明的北境有数千里之长,处处设防,又处处防不胜防,一旦被鞑子骑兵突破一处,后果不堪设想。难怪赛因孛罗被俘也态度张狂,实在是看出了大明的弱点所在。
朝廷没有把真实的情况诉之朝野,只说漠北大胜,迫使赛因孛罗亲自前来求和。自己这才自信满满前来,谁知......他闭目一声长叹,“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上言之不实,臣如之奈何?”
“凡事皆事在人为,”杨牧云劝道:“大人不可虑之太甚。”
“正是如此,”胡濙摇摇头,“我一礼部之文官是压不住那敌酋的气焰了,不如这就禀奏皇上,请皇上派一兵部的人过来和他详谈吧!”
杨牧云心中一动,兵部右侍郎于谦倒是一位很是硬气且干练的人物,说不定派过来跟赛因孛罗交交口舌能比其他人更合适一些。
他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就见一名绯色官服的官员匆匆走了过来。
“这不是孟祥孟侍郎么?”杨牧云心中暗道。
“下官参见尚书大人。”孟祥来到胡濙面前深施一礼。
“你匆匆而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么?”胡濙问道。
“明日麓川使节便要归国了,”孟祥说道:“下官特来询问大人,将以何规格想送?”
“皇上可有什么旨意?”胡濙眉头微皱。
“没有。”
孟祥很干脆的回答。
胡濙轻轻哼了一声,“那你便看着办吧!”
“可麓川使团为首的是他们的王太妃......”
“麓川正与我大明交战,”胡濙说道:“岂能依照正常礼节?皇上仁厚,没有为难他们,我们礼部便不要多事,随他去吧!”
“是,大人。”孟祥应道。
“麓川使节,”杨牧云心中暗道一声,“莫不是住在飞鸿居酒楼的那一行人?都这么多日子了,她们还没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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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莫不语来到杨牧云跟前兴奋的说道:“今天俺又赢了那个阿列克塞一场,他和俺比试摔跤,结果被俺重重的摔在地上。”
“是啊,”胡文广也道:“没想到那个大金毛力气大得很,莫大哥赢得很不容易呢!”
“你天天跟他较什么劲?”杨牧云不悦的看了莫不语一眼。
“他辜负了大人的信任,俺杀他的心都有,”莫不语说道:“要不是大人您一再告诫,俺就一刀劈了他。”
“行了行了,”杨牧云见他连说带比划,越说越起劲,便拦住了他的话头,“那位王爷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那里吃涮锅呀,”莫不语咂咂嘴,一副馋相,“大人,俺很久没吃涮锅了,您看......”
“没出息,一听见吃就流口水。”杨牧云斥道。
“小舅舅,我也想吃。”胡文广也在一旁眼巴巴的说道。
“等晚上下了职吧,”杨牧云有些无奈,这两个大馋虫,脑袋里真不知都装了些什么,“我知道有一个涮锅店味道很不错,到时领你们过去。”他想起了刚回京时和朱祁钰对饮的那家涮锅店。
“多谢大人。”
“多谢小舅舅。”
莫不语和胡文广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脸欣喜。
杨牧云叹息一声,吃货的境界也只有这么宽了。
“小舅舅,京城的涮锅可真好吃,”从涮锅店里出来后,胡文广回味悠长的说道:“我明日还要来这里吃,可以么?”
“当然可以,”杨牧云淡淡笑道:“不过明日你请。”
“可我身上没有钱啊。”
“没关系,从你的月例银子里扣也就是了。”杨牧云向他眨了眨眼。
“这样啊......”胡文广突然觉得有些舍不得了。
“怎么,不行啊?”
“我......”胡文广看着他的目光,欲言又止。
“大人,别理他,”莫不语咧开嘴笑道:“他想攒银子娶媳妇呢!怎么舍得扣下来请人喝酒?”
“你......”胡文广涨红了脸,“你莫胡说。”
“俺没胡说,”莫不语争辩道:“你不止一次跟俺讲,你想......”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杨牧云打断他的话,不让他再说下去,胡文广毕竟是他的外甥,不想让他太难堪。
三人正说着话,突然看见前方有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走在着,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小舅舅你看,那个人一定是喝多了。”胡文广指着那人说道。
话刚说完,就见那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这么冷的天,要是躺在外面睡上一宿,非冻死不可。”杨牧云抬头看了看天,又有雪花悠悠荡荡的自黑漆漆的夜空中飘落下来。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下雪的时候很多。
“不语,”杨牧云吩咐道:“你过去把他背起来,然后送回家去。”
“是,大人。”莫不语虽不情愿,但仍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