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人若能促成此事,那就依梁大人之言。”杨牧云听此事可行,又不是改名换姓,便没什么意见。
“杨大人走好,本府恕不远送。”目送杨牧云的身影远去,梁文烨方松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
“梁大人,”顾化云上前一步,脸色凝重的说道:“这锦衣卫来参加乡试,闻所未闻,你一力承应下来,这日后呈给朝廷的奏报上,该如何落笔呢?”
“顾大人的意思是咱们不用理睬他的要求,将他直接打发走了便是,”梁文烨白了顾化云一眼,见他脸色一僵,便缓缓道:“锦衣卫的手段,你我都知道,犯不着在这件事上得罪他。”说到这里语气略微顿了一下,“人家只不过图的是个虚名,两位大人又何必吝惜呢?”
“梁大人的意思,我和顾大人都省得,”不怎么开口的孙清海说道:“只是这乡试是为朝廷开科取士,录取的举人名单是要上报朝廷并擢优录用的,这位杨千户已经身列朝堂,如将他的名讳豢抄并呈上的话,朝廷若是怪罪下来,我们难保不落个失察之罪。”
“嗯。”梁文烨眯起了眼,脸色变得深沉起来。
这时,府衙门口登记考生姓名的小吏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还没进门便又是高呼一声:“知府大人......又出大事了。”
梁文烨面皮一绷,眼中直欲喷火,要不是看在身边还有两位京师来的特使,当即就能骂出娘来。
杨牧云走出府衙门口,看了一眼仍排得长长的队伍,心中一阵感叹,这世上的人考取功名就是为了做官。而自己已经做了官,却回过头来重新考取功名,也难怪那三位大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费解。
报完了名,后日就要去贡院参加考试了,是否要回去温习一番功课?杨牧云念及于此,心中倒是洒脱得多,能够参加一回乡试就已经得偿所愿了,至于能不能够考中,又何须太在意呢?
不过既然报名应试了,考场总得去看一看,自己初来开封,贡院的位置还不熟悉,如不提前踏勘一番,到时考试的时候摸不着考场岂不让人笑话。当下向人问明了开封府贡院的位置,便信步向东南方向走去。
开封的贡院虽比不上南都的江南贡院,但也是一片规模宏大,占地极广的建筑。飞檐斗拱的大门,门前傲然立着两个大石狮子。门头的匾额上刻着“贡院”两个描金大字。门口站立着两排一身戎装的兵丁,戒备森严。
杨牧云在大门口矗立良久,心口一阵阵激动,不能自已。他自幼的志向就是能够在这里一展胸中所学,金榜高中,然后报效朝廷。然而提前进入官场,使他心中的锦绣文章没了展示的地方,如今又有了机会,如何不令他心潮澎湃。
贡院门口除了他外,还有三三两两的学子游弋左右,想是跟他一般心理,提前熟悉一下考场的位置。
“相公,这里就是贡院了么,真比我想象得还要气派。”一位年轻妇人陪着自己的丈夫来到此地,不由发出感慨之语。
“嗯,等到了后天,为夫就要进到里面一书胸中文墨,提笔鏖战个三天三夜。”年轻妇人身边的青年书生一想到此不由得意气风发。
“啊......”年轻妇人惊呼了一声,“要三天呢,都要在里面待着么?”
“那是自然,”青年书生眉毛一扬,“吃喝拉撒睡都要在里面,直到三天后交了卷子才能出来。”
"这不跟坐牢一样么?"年轻妇人睁大了眼睛,"这么长时间,相公你的身子骨能顶得住么?"
"顶不住也得顶,"青年书生目露坚定之色,"我十年寒窗苦读,便是为此,熬过了这三天,如能金榜高中,我就是举人老爷了。回乡之后,别说我,就连你也是风光无限了。"
"只要相公平平安安的,贱妾就心满意
足了,"年轻妇人看向青年书生的目光充满了爱意,"相公,我们去天清寺繁塔那里许个愿吧,许多前来应考的举子都去那里许愿,我们也去那里求个签,许个愿,你看可好?"
"娘子所言甚是,我们这就去吧。"青年书生欣然同意。
………………
看着一对恩爱的身影渐然远去,杨牧云脸上露出羡慕之色。他想起了梦楠和紫苏,如果她们陪伴在自己身边的话,是不是自己也会有一种很温馨的感觉。
“天清寺繁塔?”杨牧云抬头看去,一座高耸入云的佛塔呈现在自己眼中。
天清寺繁塔紧挨着贡院,始建于北宋初年,原名兴慈塔。塔建在一座高台上,因高台原先居住有一户繁姓人家,故称繁台,兴慈塔也因此被老百姓俗称为繁塔。每年春天,繁台上桃李争春,百花吐艳,绿树繁茂,殿宇峥嵘,人们春游赏花,烧香拜佛,饮酒赋诗,称“繁台春色”,为开封八景之一。如今秋闱在即,所有中州的举子都齐聚开封贡院周围,因此天清寺繁塔的香火更见繁盛。
杨牧云来到天清寺的山门外,只见林木青葱,百花斗艳,恢弘庄严的殿宇在高大的塔身下顿时黯然失色。山门内进进出出的都是身穿儒衫头戴儒巾的读书人。
“大师,小生来自洛阳,要在此租住一个院落,大概要住十日。”杨牧云进得寺来,见一位头戴唐巾,身穿秋香色深衣的年轻书生对一位知客僧说道,同时双手奉上一锭大约五两重的银子。“这是小生供奉给佛祖的香油钱,还望大师收下。”
“阿弥陀佛,”那知客僧单掌竖于胸前,白须飘飘,宝相庄严地说道:“施主要住进寺内,若在平时,本无不妥。可如今大考之期将至,寺内客房已满,还请施主另寻他处。”
“小生家中因事姗姗来迟,”年轻书生又从怀中摸出两锭大银塞进他另一只手,“请大师念在小生出门不易,还请方便则个。”
“我佛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乘愿再来,倒驾慈航,广开方便之门。”大和尚一见银子,两眼放光,马上改口道:“施主既有难处,我佛又岂会拒人于千里之外,请随我来!”
“看来佛祖也知道为孔方兄大开方便之门。”杨牧云看着那知客僧大袖飘飘的身影,私下一阵哂笑。
杨牧云径直来到塔下,塔台周围遍植松柏,青葱翠绿的松柏枝条上,系满了祈福的红丝带。这都是进香香客留下的,承载着每一个香客心中满满的愿望,红绿交相辉映,颇为夺目。
树下,仍然有一群群来寺中进香的男女将手中祈福的红丝带珍而重之地系在空白的枝条上。
“秦公子,你如果此次金榜高中的话,会替我赎身么?”树下,一位身着艳装的年轻女子对一位身穿布袍的青年举子问道。
那位秦公子生得浓眉大眼,脸膛黧黑,一身布袍虽然陈旧,但浆洗得很干净。
“馨婷,”秦公子动情的说道:“我秦贵川能走到今日,离不开你对我的周济,你对我一片真心,我又岂能不知恩图报,”说着仰天抬手大声呼道:“我秦贵川对佛祖起誓,如我能高中举人,不但要替馨婷赎身,还要将她风风光光迎娶进门,做我的正妻。”
“秦公子”馨婷眼圈一红,“馨婷出身卑贱,当不得公子发此重誓,只求公子将我赎出怡香院后,留在你身边让我终身服侍于你,馨婷就心满意足了。”
“馨婷,你万不可如此说,能有你这样的红尘知己,是我秦贵川的福分,”秦公子拉住她的手,“来,我们将彼此的丝带系在一起,让佛祖见证我们的誓言。”
“嗯,”馨婷重重的点了一下头,眸中的清泪夺眶而出。
“又是一段催人泪下的才子佳人故事,”杨牧云站在树下,看到这一幕不由心中感叹,“这秋闱的大考之期
,承载的不光是举子门的前程,还有他们背后红颜知己们的福祉。”
“连普通士人男女之间都可以倾心相爱,偏偏像我只能幽居深宫,望河兴叹。”一声轻轻的叹息声传入杨牧云的耳际,使得他身躯不由得一震。
“这声音,为何如此的熟悉?”杨牧云转身看去,一条熟悉的倩影映入自己的眼帘。
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雍容贵妇站在离杨牧云数丈远的一颗树下,她身材袅娜高挑,穿一身淡粉色的丝制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红梅,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乌黑的头发斜斜地挽了个堕马髻,云髻翩翩,玉姿柔媚。
“涵依王妃,她如何会在这里?”杨牧云讶然地张大了嘴,“堂堂王妃居然会出现在士子云集的天清寺内,又发出如此幽怨的慨叹。当真不可思议。”
杨牧云迅速栖身于树后,怕她看到自己。
涵依怔怔看着秦贵川和馨婷将各自的祈福丝带系在一起打了个同心结,携手欢快而去。
她转过身,将自己手中握着的一条祈福丝带系在一条粗大的松枝上,她系得很慢,系得很齐整。系好后,丝带随风飘舞,涵依站在那里痴痴地看着,良久不曾稍动。
“娘娘,”一个青衣侍女快步走来,在她身后站定,轻轻唤道:“我们该回去了。”
“嗯,”涵依螓首微微颤动了一下,转过身来向不远处的一颗松树看去,过了好一会儿方一声叹息,“我知道了。”莲步轻移,说了一声,“回王府。”幽怨地向那棵松树又看了一眼,再不犹豫,快步远去......
“好端端的一个王妃,怎么来到这里就跟一个怨妇一样?”杨牧云百思不得其解,“她跟那位周王爷在一起难道不幸福么?”
杨牧云也向她曾经注目过的那棵松树看去,“那边究竟有什么古怪,让她几次三番地看向那里?”
蓦然,树后似乎有一条人影一晃,紧接着,一个人从树后走了出来。
杨牧云吃惊地瞪大了双眼,比刚才突然见到涵依还要吃惊。
从树后出来的是一位红袍公子,只见他脸颊瘦削,鼻正唇薄,一对闪亮的目光向四下里巡睃了一遍,见周围没有什么异样,便缓步来到涵依刚才站立过的地方站定,又轻轻咳嗽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便伸手去轻轻抚摸涵依刚刚系好的祈福红丝带。
他就是杨牧云和玟玉在王府里偷偷看到的和一位蒙面人私下里会面的红袍公子,当时从玟玉吃惊地目光里杨牧云就明白,她是知道这位红袍公子的身份的,但当时他没有问玟玉这位红袍公子是谁,因为他不想知道,也不想卷入这王府的是非中。
红袍公子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丝带上的字迹,眼中充满了爱恋,似乎是在感受已经远去的佳人留在上面的余温。
良久,他方从袖口里取出一条祈福的红丝带,轻轻的,小心的,仔细的和涵依留下的那条红丝带系在一起。他系得很慢,系好后,他又盯着看了半天,眉头微蹙了一下,似乎并不满意,又伸出手去平整了一下,接着痴痴地看了半晌,方一声长长的幽叹,住过身去,迈着踽踽的步子逐渐远去。
杨牧云从栖身的树后站了出来,目光向四周扫视了一圈,确定四下里无人,方快步来到涵依和那位红袍公子先后站立过的树下。两条祈福红丝带已紧紧地系在了一起,还打了一个漂亮的同心结。
“他们一定是认识的,而且彼此之间爱恋着对方,”杨牧云突然心中对他们充满了同情,“没有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会心甘情愿的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他们站在一起才像一对璧人。”
杨牧云伸手触向那一对系在一起的红丝带,想了解一下其中的秘密,突然,肩头被人猛的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