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二年七月十六,杨牧云用一颗石子在墙上刻出这几个大字,然后对着冷一飞展颜一笑,“这是咱们在这间囚室呆的最后一天了。好久没有见过外面的阳光了,你说咱们出去后,外面是阴云密布呢?还是晴空万里?”
“不论是什么样的天气,对我来说都是一样。”冷一飞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喜怒哀乐在他身上是不存在的,他的性格就跟他的名字一样,只有一个冷字。
可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她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她的身心从未像今天这样如此轻松过。再不用战战兢兢,绷紧全身的神经来度过每一个夜晚了,自从那个男人死后......她的眼神一黯,那是她一生中爱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的一个。他曾信誓旦旦的对着傩神发誓要和自己永远在一起,可一转身就将她的姐姐姝妍抱在怀里。
“男人?”她口中鄙夷地吐出这两个字,“一种只会向往现实的动物,在利益的取舍中作出自认为很明智的选择。就因为姐姐是整个苗地之主,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把与自己的海誓山盟抛在了一边。”
从那一刻,她已心如死灰,安安心心做她的大祭司。直到有一天,那个男人又来到她身边,哭着恳求她的原谅,他居然说跟姝妍在一起一点儿也不快乐,心里装得全都是她的影子。可笑,作为一个男人,骗一个女人骗一回还不够么,还想骗她第二次?娴的思绪飘向了远方,牙齿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可自己偏偏是那么的不争气,又被他的花言巧语所打动。自从那以后,神宫中空旷偏僻的角落,谷中岛上的花前月下,都留下过两人相拥的身影。直到有一天......她的身子微微一颤,她的姐姐姝妍知道了此事,姝妍当时大发雷霆,把那个男人关了起来厉声质问,让他把那个女人的名字说出来,她当时很紧张,生怕那男人说出自己。她并不怕死,如果可以的话,她会挺身而出,和那个男人一起死。可是她不能那样做,因为......她怀了身孕......
娴深深的看了一眼正在为她梳头的,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姝妍到死都不知道,是她和那个男人生的女儿。、嬗娣、还有妮三个少女拥有同一个阿爸。
想到这里娴轻轻叹了口气:那个男人难得硬气了一回,死也没有说出她的名字。在姝妍派人将他扔入神坑时,那万蛊噬身深入骨髓般的惨叫,让她的心痛到了极处,那是她的男人,这次为了自己没有再退缩,而是慷慨赴死。
自此以后,在她心里姝妍不再是她的姐姐,而是她的仇人,姐妹情就此一刀两断。那个男人死后,她就暂时离开了神宫,她得找个地方把孩子生下来。姝妍那时也没注意到她,因为她那时也怀上了妮......
她找到了阿,那是她原来在宫中最好的姐妹,后来嫁给了辰溪峒峒主卯绕。她把自己安置在辰溪峒附近的一个山洞里,天天过来照顾她,直到孩子的出生。孩子很可爱,眉眼间依稀有那个男人的影子,但她却不能将她带回宫里,只能交与阿抚养。
她回到神宫后不久,姝妍就生下了妮。看着她们母女三人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她的心就像在滴血,为什么她就必须得跟自己的女儿分开?
从那时起,她把这份恨深深埋在心里,表面上,她对姝妍比任何人都要恭顺,暗中却慢慢培养自己的势力。姝妍将长老和长老分别指定为嬗娣和妮的蛊术老师,却把长老晾在一边,她利用长老心怀不满把她拉到自己这边。麻多寨和辰溪峒发生冲突,神主调解时偏向辰溪峒,使得麻多寨不瞒,自己私下进行慰抚,成功笼络了麻多寨寨主嗄咄那。
仇恨使得她在神宫中的日子备受压抑,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女儿一天天长大。她时常会去辰溪峒附近的那个山洞和女儿相见,女儿出落得聪明
、美丽、乖巧,很像自己小的时候,是她在自己灰暗的生活中增添了一抹温暖的亮色。
在女儿八岁时,她让阿把女儿送到神宫里让她跟着大统领嫦习武,跟她在一起的,除了嬗娣和妮外,还有现在的大统领玛。那时玛十四岁,是嫦身边的大弟子。玛就像大姐姐一样领着她们和一群小丫头天天练武。
女儿很快和嬗娣、妮处得熟络了,三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好。
除了她和阿之外,没人知道女儿的身份,如果不是因为上一辈的恩怨,她们之间的这份友谊会一直保持下去。
娴缓缓闭上了眼睛:今年春天的时候,大主嬗娣满十六岁了。姝妍为她举行了成人礼,并让她管理宫中和外面的事务。她登时就有了一种要被架空的感觉,对于她和嬗娣,姝妍显然更信任自己的女儿。
如果失去了权力,她就永远谈不上复仇了。那一段时间,她深深感到忧虑和彷徨。她来到辰溪峒向阿诉说自己心中的苦闷,却意外的发现了一个英俊的汉人青年。那人叫凌一涵,是随着舅舅的商队路过苗界的边缘地带时被卯绕劫掠到辰溪峒来的。
此人年轻潇洒,谈吐不凡,又会武功,把他跟嬗娣放在一起,倒是挺般配的。嬗娣十六岁了,正是一个少女怀春的年纪,如果把一个有魅力的男人推进她的生活,让他们两人热恋在一起,她还会把心思放在神宫的政务上么?
不过凌一涵成过亲了,他在家乡已有了一位妻子。这样的人显然不适合再推荐给嬗娣,她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罪恶的想法,一个让嬗娣身败名裂的想法。她连哄骗带威吓,让凌一涵听命于自己。然后让女儿借回家之机邀请大主嬗娣来辰溪峒做客。
嬗娣果然来了,在她布置下凌一涵适时的出现并和她偶遇。
凌一涵的谈吐和风采打开了这个情窦初开的苗家少女的心扉,嬗娣很快对他产生了好感。
接下来......娴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青年男女之间的爱恋总是和她们父母年轻的时候大同小异。
在一个晚上,她为这对热恋中的男女制造了一场意外,高高在上的神宫大主嬗娣在床榻上春心荡漾时跟一般的小儿女也没什么两样。
这一幕她的女儿也瞧在眼里......她不禁看了一眼,她不知还记不记得当时的那副场景?
嬗娣失身给了凌一涵,只能带着他回神宫去面见神主姝妍。一路上,凌一涵对嬗娣信誓旦旦,就像当年那个男人对她一样,女人总是会陶醉于这样的言语中而不能自拔。
回到神宫后,嬗娣不敢直接面见姝妍,就先领着这个男人去找妮,让她出面去探姝妍的口风。
在得知嬗娣跟一个不洁的男人发生了关系,姝妍果然大怒,要当众处置他们。这个昨日还信誓旦旦的男人在得知自己将被处死后连见嬗娣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就连夜偷偷地逃了......
嬗娣只能一个人义无反顾的跳进了神坑里,她看向姝妍的眼神中只有倔强,没有惧怕。娴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眼神,那是为了爱可以不顾一切的眼神。那时她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歉疚,上一辈的恩怨一定要报复到下一辈的身上么?嬗娣是一个多么好的孩子,她从小看着她长大,在这场恩怨中她是那么的无辜。
嬗娣死了,姝妍当即就病倒了,可见她在这个女儿身上倾注了多么大的期望。
只一个晚上,姝妍满头的青丝都变成了银发,之后她拖着病体把自己关了起来去闭关修炼。
妮离开神宫去找凌一涵报仇,长老发现后便带人追她去了。
诺大的神宫只剩下了她来主持一切,她本以为一切都风平浪静了,可
长老突然来向她报告说长老一直呆在辰溪峒偷偷调查阿和她女儿。难道她发现什么了?她当时只觉心中一紧,她不会允许任何人对她女儿不利,哪怕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女儿周全。
她亲自带人去杀长老,甚至把她逼上了悬崖,可这个老太婆却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她看着如刀削斧凿般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一度认为她必死无疑。可是如今才发现当时的看法是一个错误,那个老婆子居然奇迹般地生还了,还掳走了阿。她冷笑,姝妍和她的两个女儿都死了,神宫里已变了天,她就算知道了真相又怎么样?她敢露面么?
娴轻轻吐了一口气,思绪又回到了当时。妮不但杀了凌一涵,而且还在外面爱上了一个汉人,那个汉人叫杨牧云。
提到杨牧云,娴嘴角挂起一丝奇异的微笑:那真是一个奇怪的男人,不,应该说他还是个孩子。他十五岁,比妮大一岁,却已经有了两个妻子。一个成过亲的男子居然还是个处男,她想想都感到可笑。这姊妹俩,怎么都对有妇之夫那么感兴趣?
妮把杨牧云带到了苗界,她派自己的女儿和另外两个女孩去迎接一下他们,却意外发现朝廷派了一支兵马深入到了苗地。女儿连忙飞鸽传信给自己,她便让卯绕带头召集一些寨子凑了上万兵马去伏击那支朝廷官兵,结果大获全胜。同时也碰到了妮和长老一行人。
卯绕把她们请到了自己的寨子里,祭神大典结束后,卯绕和萝源峒峒主蒙托骜一起派人护送妮和长老一行人回神宫。女儿及时派人向自己通告了队伍的行进路线。
她亲自带人埋伏在郎水河畔的密林里,天黑的时候,妮的队伍果然赶到了这里,并驻扎在河边。
那一战......娴一声叹息:若不是长老带人杀出,将妮和长老等人救走,那一夜就真的大功告成了。
杨牧云落在女儿手里,可她却劝自己不要杀他,难道......她看向,她为什么那么在意杨牧云的生死?
可杨牧云终究被人救走了,并被带到了神宫。她利用长老不在把袭击妮的嫌疑推到了长老头上。
姝妍出关后,由于闭关炼蛊失败,被蛊毒反噬,导致身中剧毒,她自知时日无多,开始托付后事,她对杨牧云很是喜欢,不知怎么说动他接受了妮。
为了打乱姝妍的计划,她指使麻多寨的头人嗄咄那策动其它几个寨子反叛神宫,投靠朝廷。为了平息以麻多寨为首的几个寨子的叛变行为,姝妍虽不方便出面,但她让妮代替自己去麻多寨。
她将妮去麻多寨的时间路线告知了嗄咄那,嗄咄那果然一击成功,妮身死。神宫这边,女儿偷来了杨牧云的随身暗器,将姝妍刺死,成功的嫁祸给了杨牧云......
一切都结束了,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所有想除掉的人都死了,已经无人能够挡在她的前面,她对所有治下的子民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多年的夙愿已经得以实现。
她站起身,对着镜子满意的看着头上戴着象征神主的金冠,身上的绣金线花纹长袍。对说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禀神主,”虽然蒙着面,但眼中洋溢着笑意,“再过半柱香时间就是辰时了。”
“让他们多等一会儿吧,”娴伸展了一下手臂,“你待会儿去神宫最里面的花园找到娲婆婆,让她在巳时打开神坑的大门。等宣读完杨牧云的罪状,就将他和冷一飞送到那里扔进神坑去。”
“啊”惊叫一声,“您不是说过不会处死他么?”
“你就这么在乎他死?”娴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难道你喜欢上他了?”